我在白板上的最后一条工作安排前打上勾,已经是十五天以后的事情了,此时距离海原祭正式开幕还有三天,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校门口的布置,两手向上在原地做了一个拉伸动作。
正巧催促离校的钟声响起,结果今天又忙到这个点了。
自从入秋了之后日落总是早一些,最近我和柳生都是部活一结束便急匆匆地赶到办公室埋头对付各种琐碎的工作,等到再抬头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玻璃窗模模糊糊倒映出柳生的影子,估计是盯着电脑屏幕时间太久了,我看他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然后拉开椅子站起身望向了我这里。
我转过头对上了柳生难得迷茫的眼神,我很清楚这是近视的人试图看清眼前东西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所以我并不会去想他刚刚是不是真的在看我,或者说即便是在看我,这好像也没什么。
门突然被推开,部长和两个高二的前辈总算是开完会回来了,他确认了一遍摆在墙边的礼品数量和卡片,开口对我们两个说:「辛苦了,再坚持两天,之后我请大家吃饭,今天早点回去。」
接到可以收工的命令,我与柳生同时松了一口气,但今天来时太匆忙,我的书包落在柔道馆了,回家之前我还得绕路去一趟,希望教练没有锁门。注意到身旁柳生已经背上了球包,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明天见了。」
我们两个人回家的路本就不顺路,平日里只有网球部这群人来「贺川」吃拉面的时候才会一起走。实在要说,那也只有柳莲二能跟我同路,因为他要坐的那班公车不经过学校,只到上坡前的那一站。
立海大高等部的正门往东走有一段很长的下坡,是我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听说这段背靠立海大白色围墙又面朝大海的坡道在外小有名气,那些从外地来到镰仓看海的游客常要特地多乘一站电车过来,尤其是情侣们总会牵着手走完这条完整的坡道,听说这样能保佑两个人一直走到幸福的终点。
我很惊讶竟然有这么多人真的相信这种传闻,至于一切的起源,应该是在我刚出生的那年,有一位外国导演曾经在这里取景拍了一部电影。自那之后,海边的坡道便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那是一部我不太感兴趣的文艺片,不过出于好奇,我还是去租了影碟,然而看了个开头我就有些犯困。那一日被妈妈在起居室的榻榻米上叫醒时,朦胧中我看见屏幕里的男主角骑着车冲上坡道,没有任何背景音乐,也没有角色的独白,只有风声,在他身后,太阳正从海平面以下缓缓升起,一点一点浮现直至金色的光芒盖住了一切,电影在这时出了字幕。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究竟讲了什么,但我却记得这个日出,笼罩着一层蓝色的滤镜,像是永远的夏日清晨。
中学二年级的国文课上,老师提过这部电影,她说电影里的蓝色是爱情的颜色,我听不懂这句话,于是托着腮轻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是条路,不过是场日出,不过是片海。」
「你可真是没有情趣啊,朋友。」那时邻座的仁王摇了摇头说。
「你会相信不以物质体形态存在的情感有可视化的颜色吗?」我反问。
仁王转着手里的圆珠笔,笑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我,等到老师已经换了话题继续回过头讲《源氏物语》的时候,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历史尚且无法考证紫式部的身份,人会相信爱情有颜色又有什么出奇的。」
「拜托,你这是错误类比好吗?」我一边把书翻到下一页,一边这样说。
「什么事都追求逻辑合理性的你们两个人真的活得很累吧,プリッ(puri)。」仁王给插图页里的紫式部头上画了个耳机。
我扫了他一眼。
「我是说,你和柳生。」他很快补上了名字。
我顿了几秒钟,用笔把紫式部的眼白全部涂黑,回答说:「所以我喜欢跟柳生在一起。」
「啧。」仁王微微蹙眉。
「这又怎么了?」我有点不耐烦。
而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耸了耸肩把课本竖起来挡住了老师的视线,然后便趴下打起了瞌睡。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蓝色」,这条路我走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实际上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仁王一开始说的是我和谁,因为我身边几乎所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同我一样是彻彻底底的逻辑怪人,这种人希望每一个问题都得到回答,希望每一条因果链都足够完整,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被打上「可以理解」的标签,这种人很执着,因此也很容易陷入死胡同。
说到底,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而且,会在夏天的末尾仍然对学姐提出的分手表示「不理解」的仁王雅治,他也不见得会比我少半分偏执,看起来潇洒的人就是有特权。
此刻的我一个人慢慢走着下坡路,街旁的路灯和秋季的海一样都是冷色调的,它们映着白墙,把整条路包裹起来,我的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虽然没听说晚上要下雨,但看这个情况,这场秋雨一定来势汹汹。
我平时没有带伞的习惯,只好在雨滴落到鼻尖上的同时迈开了步子奔跑起来,书包夹层里放着的手机屏幕闪了两下因为没电关了机,于是我没有接到妈妈打来的两通电话,自然也没能听到她的三条留言。
「外婆又走丢了,我们提前打烊了,正在外面找她,听到留言给妈妈回个电话。」
「回家路上要是在海边碰见外婆,记得立刻给妈妈打电话。」
「早苗,速回电。」
生活里的意外同这时节的雨一般,来得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
穿着素色和服的老妇人站在车站前的花店橱窗旁,她在看那一盆桔梗花,花瓣张开一整簇成了球状,橱窗的暖黄灯光照得那蓝紫色上像是铺了一层薄纱。她没有撑伞,雨滴从发丝滑落到嘴角,停留在岁月刻画出的深深弧度上,她的眼里满怀期待与神采,她不是在憧憬娇艳欲滴的花,她是在看自己拥有的一切,她的爱意浓烈,任谁看了都会相信花朵是属于她的,甚至是应当赠予她的。
这阵儿雨变大了,从点点雨滴逐渐成了雨幕,真田弦一郎刚好在这一站下来准备转车,今天会议结束后会长没再让任何高一年级留下帮忙,他走前经过了外联部办公室,门已经上锁了。
将背包里的折叠伞撑开,行人匆匆忙忙,他跟在后面快步走着,深色的制服外套被淋湿了一些。
「虎太郎,今天你会不会买花回家?」老妇人伸手去碰玻璃。
店长疑惑地打开门,想让老人进店里避雨,开口说了几次对方都像是听不见似的,递给她的伞也不接。
「我在这里等虎太郎回家,你们不要碰我。」老妇人执拗地推开店长,自己向后退了两步,差一点踩到水坑跌倒在地。
好在真田的反应很快,他单手从后扶住了老妇人,同时用手上的伞遮住她的头顶,弯腰低声问:「您没事吧?」
「是虎太郎,你来得好迟啊,突然下了好大的雨,」她很自然地整理着头发,然后抬手拍掉真田肩头的雨珠,「你看你全部淋湿了。」
大约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什么人,真田说着谢谢从店长手里接过了纸巾想帮老人擦掉脸上的雨水,却反被握住了手,她的手很冰凉,一定是淋雨冻得不轻,可脸上始终带着笑,软糯的京都腔听起来不像本地人。真田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只能沉默地扶着老妇人走进店里坐下。
「是不是应该先报警,」角落里两个年纪跟真田差不多的小店员嘀咕着,「她看着好像……不太对劲。」
老妇人才坐下都没接过热茶就径直走向那盆桔梗花,她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与愉悦:「虎太郎你看,这盆花开得真好。」
真田在她抬起手时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绑着的红绳,那上头挂着一个银制的牌子,问了花店的店长认不认识他,店长只说见过她几次都是在门口,因为总是穿着和服所以很显眼,可每次她身边都有人陪着,所以就没有多在意。
等我差不多跑到离家最近的市场时,雨水已经灌进我的衬衫里,凉飕飕的,我打了两个喷嚏,想着从吉田叔那里借把伞再回去,就撞上他开着面包车从里面出来,见我狼狈地在市场的雨棚下躲雨,他降下车窗,我还以为他要说顺路捎我回去,结果他很着急地开口道:「早苗你怎么在这里,你外婆又跑丢了,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外面找呢?」
「您说什么?」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去摸手机,按了两下,果然黑屏没电了。
「先上车,」他打开车门,「回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借了吉田叔的手机给妈妈和爸爸都打了电话,两边都是忙音,我焦急地一遍又一遍重拨,旁边的吉田叔安慰说老人年纪大了怎么也走不远的,我却还是不安地揪着裙摆,这么大的雨,外婆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
我的外婆贺川由佳,旧姓是明治时代的大名,现在应该也是京都的名门,她那时是家里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女儿,在上中学的年纪认识了如同浪子一般的贺川虎太郎,生平干的第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就是不顾父母反对随着外公离开京都来到了神奈川。外婆少女时期的故事是我小时候最不爱听的,可是妈妈常常会很耐心地听,小姐与浪子的浪漫,是我永远不能感受到的美好,就像电影里的蓝色,是我永远也看不到的颜色。
不过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像外婆一样爱着外公了,外婆的身体在外公去世以后越来越不好,以前还能独自出行,最近一年偶尔连我的名字都会忘记。
昨夜睡前我帮她关灯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小姑娘真英气,眼睛和虎太郎长得好像。」
我很早就知道她认不出我了,只能是哄着她睡下,转身关上门长叹一口气。
吉田叔将我送到了家,我慌忙换了衣服把店门打开,亮了灯站在门口,我想如果外婆记得路回来的话,看见有人在也好。十分钟前我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又给妈妈留了言说我在家等着,柳生传了两条今天老师布置的数学题过来问我怎么解,我二话没说转发给了仁王,隔了两分钟柳生便又发了一条LINE,我看着他问的「发生什么了」,犹豫了两秒回了「我没事」。
然而才隔了半分钟他便打来了电话,我匆匆回道:「外婆又不见了,我要等电话先不说了。」接着便切断了通话。
时间差不多到了当天八点,我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都决定硬着头皮去拜托师父帮忙了,打开通讯录刚滑到「师父」的名字,不远处驶过来的轿车灯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挡着,屈起眼睛才勉强看清了车牌,这辆黑色的宾利和这个号码都有些眼熟。
不一会儿车在店前停下,后座的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撑开伞,我看到了他的脸,有些吃惊地愣在了原地,连他的名字都没能顺畅地念出来,等到我意识到他搀着到那个老妇人是外婆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快步跑过去。
「谢谢,」我点了两下头,说了两次谢谢,「谢谢你,真田。」
「安全就好,」真田对着外婆鞠躬,「再见,您注意身体。」
外婆似乎是把真田弦一郎认成了年轻时的外公,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怀里的桔梗花,我很少见到露出这样幸福笑容的外婆,真田走时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我记得他平日里最不喜欢家里的车接送,小学三年级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家的司机了。加上,我也非常不喜欢麻烦任何人,我与师父这么亲近,向他开口我都要斟酌半晌,何况是同真田。
给妈妈报了平安以后,我在浴缸里放上热水,一边给外婆擦着身子,一边听她说虎太郎今天给她送花了,蓝紫色的桔梗,她说这就是永远的爱。我猛然想起那部电影,最后仰头笑了好几声,也许真的很多事都不需要被理解。
像是外婆的幸福,像是我看不见的蓝色,不用理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温柔。
冈田早苗与她那些大富大贵的朋友(bushi
世纪初出生的这个设定是从我之前写的排球文Higher推来的,因为那部女主推算是出生在92年,按照我把这几部的故事都放在一个世界观下的设定,冈田出生在八年后,也就是00年。【这并不重要我只是随便说说】
文中的电影是杜撰,这条上坡路也是杜撰,只有藤沢市是真实的,且我参考了立海大原型,最后决定把学校定在神奈川的藤沢而不是横滨或者镰仓(。)
至于桔梗花,一它不娇气好养活,二它花语是永远的爱(或者是无望的爱),跟外婆的处境相同。
总而言之,至于主角爱情线这个东西……就白开水日常里随便嗑点吧!【你会被打的
看似这里没有手冢的事情,虽然手冢去德国了,但是圣诞假和新年冈田可以去德国啊!【你就扯吧
好的,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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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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