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的切原赤也,杵在球场中央,只剩脱力后的摇摇欲坠。
球场上的喧嚣逐渐归于死寂,只剩裁判宣判比分的声音,如重锤砸在他的耳膜上。
汗珠从发梢滚落,大滴大滴地砸向地面,洇湿一小片尘土,在脚边晕出深色的圆。
球衣早就湿透,湿哒哒地黏在后背,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黏腻的布料,带来细密又恼人的摩挲感。
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把他困在失败的阴霾下。
他望着比分牌,眼神空茫,千言万语都被喉头的酸涩哽住。
输了,他又一次输了。
又一次输给了越前龙马。
四周的欢呼喝彩声是不属于他的,此刻都成了尖锐的针,直直刺进他失魂落魄的躯壳,让他连逃离的力气都搜刮不出。
这次好不容易进入四强赛……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明明就差一点点,明明这一次是他最接近胜利的一次,明明……
五盘三胜制的比赛,他在第五盘以一球之差7:6输给了越前龙马。
这场属于日本人的内战他输了,这次法网对他而言已经结束了。
切原赤也脚步虚浮,体育馆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他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低垂的脑袋,藏起来的那双写满落寞的眼睛,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耷拉在前额。
双手松松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又缓缓松开。一步,一步,机械地朝着出口挪去。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他没回头。
他不知道是谁在喊他,他没心情理会,也不想面对,就径直没入那片赛场外的暗影里,背影越来越小,最终被阴影吞没。
回到酒店,切原赤也只想赶快洗完澡,然后睡觉。
花洒喷出的热水氤氲了整个浴室,暖雾腾腾。
水流沿着他的发丝、脸颊汩汩而下,分不清哪些是热水,哪些是滚烫的泪。肩头微微颤抖,每一次抽噎都被刻意压低,只剩细碎又压抑的呜咽声,被花洒的“嘶嘶”声勉强掩盖。
他紧闭双眼,之前的失落、不甘,走马灯似的在脑海晃悠。
水珠溅在瓷砖上噼里啪啦,似乎是在数落他的脆弱。他偶尔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心情,然而热水猛地呛进鼻腔,酸涩和刺痛瞬间蔓延,与心底的难受搅成一团。
切原在这无人瞧见的水汽里被痛苦无声包裹,只能独自消化破碎的情绪。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泛红,觉得自己狼狈得可笑。
他努力扯起嘴角,结果漾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又一次输了,结果就扛不住了?
18岁之后自诩已长大成人,内心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不会再像小孩子一样哭泣,结果这场比赛就把这自信心打得粉碎?
结果还没完全去除小孩子的心性,平日里佯装的坚强外壳此时碎得七零八落。
为了点挫折就躲起来暗自偷偷抹泪,还真是高估了自己啊……
结果自己果然还没有完全成熟吗?
艰难地从浴室出来后,切原赤也就收拾好了第二天回国的行李。
然后上床,准备睡觉,想要在睡眠中远离这令人难受的现实。
却怎么也睡不着。
钟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他的耳膜上。他把被子蹬开,又裹上,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
平躺着,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绪乱飞,过往的记忆不断在脑内晃悠:比赛的失利、未实现的承诺、未完成的约定、伙伴间的离别……
侧过身,将脸埋进枕头,试图把杂念闷死,可它们反倒愈发活跃,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伸手捶打了几下松软的床垫,扯起被子蒙住头,在闷热与憋闷间依旧毫无睡意。
时间停滞,他被失眠裹挟,苦苦挣扎。
他想起了半个月前出国参加比赛前和幸村说的话:
“幸村部长,我为了这次法网可是做了充分准备,我绝对会全力以赴的!你就看着吧!”
时隔多年,明明已经离开立海大网球部,他依旧改不了称呼幸村为部长的习惯。
铆足了劲为了这次法网,希望前辈们能看到自己的努力和成长,结果在四强赛就被斩于马下,连决赛都进不了,比赛前竟还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会赢……
切原赤也一直是不服输的,他曾以为自己不畏失败,曾认为自己会在每一次失败后都能重新爬起勇往直前不断进步。
但是频繁受挫,甚至频繁输给同一个人让他不得不对某些东西产生怀疑。
而前辈们,又是怎样看他的呢?
似乎某种传承就是在他这里断的。
国一进入立海大,凭借出色的实力成为那时立海大网球部黄金时期唯一一位低年级正选。
那年的立海在前辈们的带领下在全国大赛称霸,连续两年连霸。
指尖轻触金色奖杯的刹那,指尖上传来的凉意与质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跳。
那是立海大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金色奖杯。
即便切原赤也曾在幼年时期多次拿到神奈川小学组网球比赛的冠军奖杯。
但是,那年国一的奖杯,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何为团队,何为立海,何为王者,何为荣耀。
在太阳光下,金色奖杯上每一道流转的光泽,都像是过往无数日夜拼搏训练的注脚。
嘴角再也压抑不住上扬的弧度,咧开的笑容里,藏着的自豪汹涌决堤。胸膛也不自觉地高高挺起,每一次吸气,都将满溢的喜悦填充进肺腑。
那年那时,他抬眼望向四周,欢呼声如潮水淹没了他和前辈们。
被众星捧月,被高高抬起的虽然不是他,是前辈们。
但是,自豪之感如熊熊烈火燃透了他的灵魂。脑海里闪过那些汗如雨下的训练、前辈们耐心指导他的时刻、遇到挫折又咬牙坚持的瞬间。
他那时就觉得,进入立海大网球部,是他人生当中非常正确的一个选择。
能和前辈们一起拼搏,真是太好了呢!
或许,在未来的某天,被众人捧在中间的就变成自己了呢!
他也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从敬佩的前辈们手中接过写有“王者立海大”的旗帜。
如若那样,他绝对会攥紧旗杆高高扬起。
他想要扛起不光是沉甸甸的奖杯、更是立海大的荣耀——被前辈们紧紧护在心中的荣耀。
可是,在他快要升入国二,前辈们升入国三的时候,幸村部长因为生病住了院,暂时离开了网球部。
从那时开始,他升入国二后更甚,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雾气似乎在网球部弥漫开来。
即便少了幸村部长的领导,立海大网球部在真田副部长的带领下看上去依旧和往常一样。
可是,众人的心思似有似无发生了偏移,除了日常网球部的训练,医院成了他们的常去之处。
那年是前辈们国中时期的最后一年,是立海大即将达成全国三连霸的最关键一年。
也是幸村部长治疗疾病,身体康复的最重要一年。
幸村住院以后,切原赤也隐隐约约感觉立海大网球部的前辈们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真田副部长依旧时常教训他,但是眉间似乎多了一股黑雾。丸井前辈、仁王前辈按部就班参加日常训练,但是总感觉他们没之前爱笑了。
柳前辈依旧认真搜集每场比赛的资料和球员们的身体变化数据。
不过,之前有一次,切原赤也去教室找柳时,偶然瞥见其桌子上还摆有一沓写满“格林巴利综合征”的资料。
切原知道,那正是幸村部长得的病。
格林巴利综合征,那是一类由免疫介导的急性炎性周围神经病。在发病时期,患者会出现运动障碍、感觉异常、反射异常、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等症状。
那时,切原赤也第一次非常认真地去电脑上搜集有关医学方面的资料。
他开始认真了解这种病,才真正意识到这种疾病的严重性。
对于一名网球选手而言,得了这种病可以算得上一种致命的打击。
“幸村他,以后可能没办法继续打网球了。”
柳前辈的一句话,让他瞬间仿若身置冰冷的黑暗之中。
没办法继续打网球?怎么会……
幸村部长他,怎么会……
切原赤也不想相信,也决不愿相信,但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况且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救护车的声响以及幸村被抬进救护车的画面。
幸村晕倒的那天,他也在现场。那时,是真田副部叫的救护车,是柳前辈帮忙联系的幸村父母,他什么都没有帮上。
而现在,除了内心祈祷,他依旧什么都帮不了。
幸村发病后,网球部的众人就经常去医院探望。
他们踏入病房,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日光穿过素白的窗帘给生冷的四壁添了几分暖意。
病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看到门口的来者,黯淡多日的眼眸瞬间有了光亮。
嘴角轻轻一牵,紧接着,笑意涟漪般在脸上漾开,略显苍白的面容也有了生气。
“好久不见了,各位。”
“网球部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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