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鸡同鸭讲，顾云飞大感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喜欢那些废铜烂铁。”朱珠轻呸一声，道：“只有二姐会去碰那些东西，不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我才不喜欢呢。”顾云飞点头道：“我看你脚步虚浮，下盘不稳，确实不像习武之人。”

朱珠道：“我不喜欢早起练功，那会要我的命。”顾云飞附和道：“这点我同意。”

朱珠笑吟吟道：“你们武当准你晚起吗？”顾云飞摇头道：“当然不准。”朱珠微讶道：“那你的功夫一定很差了？”顾云飞沉吟道：“师父说我的武功已有小成，现在大多数师兄弟都不是我的对手。”朱珠惊道：“那你是怎么练出来的？”顾云飞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天赋。”

朱珠拍手笑道：“天生灵根，惊才绝艳，你可真像书中的小师弟。”顾云飞生出兴趣，道：“什么书，我也想看看。”朱珠顿时语塞，一脸惊恐，顾云飞又道：“算了，我不喜欢看书。”朱珠如获大赦，笑道：“那你最好别看，这些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特别费脑。”顾云飞笑了笑，道：“看不出来，你很好学。”

朱珠大感心虚，摆摆手道：“一般一般，不值一提。对了，你看那边……”她转开话题，向顾云飞介绍谷中景色，说到兴起处，直要立刻带他前往，幸好顾云飞出言提醒，紫珠方才悻悻作罢，与他聊起一些杂闻趣事，不时笑得花枝乱颤，百媚横生。

凌非笑见二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与紫珠会心一笑，抱拳道：“紫珠姑娘，我有一事相求。”紫珠柔声道：“凌公子有话请讲。”凌非笑面露愧色，道：“我与小师弟的佩剑不知遗失何处，此物是家师费尽心血打造而成，对我二人有殷殷厚望，若是两位能够帮忙寻回，日后必有重谢。”紫珠了然道：“恩师相赠之物，确实意义重大，若有发现，我们定会尽快通知两位公子。”

朱珠耳尖，听见此话，向顾云飞道：“你也会用剑吗？”顾云飞道：“武当弟子大多都会用剑。”朱珠笑道：“你刚才说许多人都打不过你，肯定是个高手。”顾云飞想了想，道：“我上有几位师兄，剑术都在我之上。”朱珠突然脸红道：“小师弟，我想求你一件事。”她叫得顺口，神色自然，顾云飞未觉不妥，应道：“你说。”朱珠叹息道：“我的二姐是个剑痴，每天都要早起练剑，手上长满茧子，好几次都把自己弄伤，宫中懂剑的人不多，无人能够指点她的剑术，我总担心她有一天会走火入魔，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世上许多事，勤奋必不可少，天赋却更重要，顾云飞听过之后，缓缓道：“江湖之上，各家剑法自有独特之处，除非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旁人贸然指点，可是江湖大忌。”朱珠微微色变，道：“这么严重吗？”顾云飞点头道：“此事还需问过你二姐的意思，不可擅作主张。”

朱珠闻言，顿时转忧为喜，笑道：“二姐肯定会答应此事，这些年来，她一直希望有人能和她切磋剑术，如今遇上你这个高手，定会升起求胜之心，到时候你想拒绝都不成。”顾云飞轻轻一笑，道：“来者不拒，方显英雄本色。”朱珠手指刮刮自己面颊，取笑道：“羞不羞，看你年纪比我还小，说什么大气话。”顾云飞淡淡一笑，不予争辩。

公主府邸建在山麓缓坡，占地极广，规模宏大，只见亭台楼阁，飞阁流丹，雕栏错落，美轮美奂，四人来到宫外，玉阶尽头乃是两扇朱红大门，碗口大的金钉光芒闪闪，透出不凡气象，紫珠微一躬身，含笑说道：“两位公子请稍后，我与妹妹这就进行通报。”朱珠笑嘻嘻道：“大哥哥，小师弟，你们不要怕，公主最是宅心仁厚，肯定不会为难你们。”凌非笑拱手道：“还望两位姑娘美言几句。”朱珠摆手道：“安啦安啦！”说罢，与紫珠相携而去。

武当山上日子清苦，何曾见过重楼广厦，顾云飞左右张望，啧啧称奇，说道：“凌师兄，想不到真有公主会住在深山里。”凌非笑思绪百转，道：“此地深藏山腹，不通外界，或是早年归隐山林的武林世家，公主二字不过戏言。”

顾云飞深有同感，点头应是，忽而脚下不稳，身子一阵轻晃，凌非笑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背，低问道：“小师弟，怎么了？”顾云飞站直腰杆，双唇抿紧，摇了摇头，凌非笑脚下一动，转到他的身后，谁知顾云飞同时转身，变成二人相对而立，此举欲盖弥彰，越发叫人可疑。

凌非笑脸色微沉，也不言语，身形闪动，动作奇快，顾云飞有伤在身，来不及避让，被他从后一把捉住臂膀，无法动弹，凌非笑看向他的后腰，只见衣衫破碎，露出一个漆黑的掌印，正是陆苍的开山掌！

两人在武当山拜师学艺，相伴成长，感情深厚，他身为师兄，负有照顾师弟之责，眼见顾云飞受伤，凌非笑心中又气又愧，低斥道：“小师弟，你还要瞒我多久！”顾云飞轻咳几声，淡淡道：“小伤，不碍事。”

开山掌独步江湖，自有过人之处，凌非笑伸手按上他的脉间，果如所料，内伤颇重，伤及肺腑，他还想说教几句，顾云飞蓦地闷哼一声，只觉体内泛起一股剧痛，浑身抖颤几下，接着两眼一黑，陷入昏迷。

凌非笑大惊失色，两手穿过腋下搂住顾云飞，见他失去意识，立感揪心，就在此时，大门缓缓打开，从中步出四位少女，见到此景，俱是瞪大双眼，满脸诧异，凌非笑抬头望去，只见四人容貌相同，身量相近，除去瞳色与衣着有异，真是人间姝丽，轻尘夺目，叫人目眩神迷，魂魄欲飞。

朱珠与紫珠站在后方，前方二女瞳色一金一银，气质亦有殊别，乃是紫朱双姝的同胞姐姐，金珠姿态端庄，神色稳重，率先步下石阶，关切道：“这位公子，发生何事？”凌非笑一手搂紧顾云飞的腰，一面说道：“小师弟内伤突然发作，恐有性命之忧，现下需寻一处僻静之所为他疗伤。”银珠眉间隐含英气，道：“我听闻内伤未愈，恐会伤及根本，武艺再无精进。”凌非笑面露焦急，道：“还望诸位行个方便。”金瞳少女柔声道：“公子莫慌，我们已经备好厢房，请随我们来。”

凌非笑大喜过望，将顾云飞抗在肩上，匆匆踏入宫中，朱珠见顾云飞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亦觉担忧，道：“姐姐，小师弟看起来伤得很重。”紫珠拉住她的手，道：“宫中有医术高超的御医，不必担心。”朱珠听她此话，松了口气，笑道：“说起来，大哥哥竟然不抱小师弟，真是不开窍。”紫珠摇头失笑道：“凌公子性格正直，刚正不阿，哪懂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朱珠眼珠一转，道：“一路行来，我看大哥哥也很宠小师弟，小师弟对他分外依赖，难道他们两个还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紫珠望向凌非笑的背影，喃喃道：“只要两人相伴长久，心意相通，说与不说，并非那么重要。”

众人绕过影壁，穿过抄手回廊，来到一处偏殿，院中遍植花草，幽香袭人，环境清幽雅致，走入屋内，只见陈设精美，豪奢华丽，不失皇家气派，凌非笑顾不得礼数，当先将顾云飞安置床上，见他面如金纸，唇色乌黑，更觉痛心，转身朝诸女少女抱拳道：“多谢几位姑娘仗义相助，凌非笑日后定当报答！”

金珠上前两步，打量顾云飞几眼，轻问道：“顾公子伤势如何？”凌非笑神色黯然，道：“小师弟先遭贼人暗算，又有寒气入体，情况不容乐观。”金珠沉吟片刻，素手轻扬，银珠会意，出门片刻，回来之时手捧一个朱色小盒，上前说道：“凌公子，这是宫中珍藏的疗伤圣品，当可派上用场。”

凌非听惊讶道：“我二人逗留此地，已给诸位造成不便，怎可再……”银珠打断他的话，反问道：“顾公子的伤势沉重，若不及时医治，恐会落下病根，耽误武艺精进，你作为他的师兄，岂能坐视不理？”

凌非笑何尝不知此事，心中矛盾丛生，金珠看破他的心思，柔声说道：“凌公子，此药虽然珍贵，留在宫中乃是一件死物，若能疗治你师弟的伤，才算不愧圣品之名。”凌非笑迟疑片刻，终是松口道：“这……好吧，多谢诸位的好意。”

银珠展眉轻笑，脆声道：“习武之人最忌婆妈，凌公子这才像样。”她意欲上前涂药，凌非笑抬手拦住去路，温言道：“不敢劳烦姑娘，此事我来就好。”银珠冷声道：“凌公子是信不过我吗？”凌非笑肃容道：“诸位姑娘人美心善，我岂会心存怀疑，只是那道伤口横在后腰，位置尴尬，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此举恐会有损姑娘名节。”银珠洒然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何需分得那么清楚。”凌非笑深感钦佩，由衷说道：“银珠姑娘见识深远，实非常人可比。”

朱珠悄然靠近床边，撩开顾云飞脸上碎发，见他眉头皱紧，满脸痛苦之色，大感心疼，高声叫道：“大哥哥，小师弟好像快不行了！”此话一出，凌非笑心急如焚，朝诸女再次抱拳道：“诸位姑娘，我需以本门内功替小师弟疗伤，还望各位暂时回避。”朱珠忆起话本内容，问道：“大哥哥，你们疗伤要脱衣服吗？”凌非笑一怔，旋即摇头道：“我会将掌心置于小师弟背部，内力会从相贴处灌入体内，达到愈体疗伤之效。”

朱珠眨眨双眼，话未出口，凌非笑接着道：“运气疗伤最忌旁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朱珠心中失落，轻哼道：“不看便不看，谁稀罕！”紫珠责怪道：“妹妹，顾公子性命危急，现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金珠开口道：“诸位妹妹，我们出去吧。”银珠将药盒放在桌上，与诸女一道离开。

凌非笑合上房门，将顾云飞扶坐床上，双手贴在他的背部，绵厚内力涌入体内，不多时，顾云飞的脸色渐转红润，头顶冒出缕缕轻烟，他的内力深若渊海，不可测度，在众弟子中也算佼佼之辈，疗伤完毕，凌非笑额上亦出细汗，他替顾云飞脱去湿衣，手指不经意碰到后腰伤处，这位武当之子口中溢出低吟，似感不适，纵是武功上佳，修为不俗，顾云飞尚是一名少年，略显青涩稚嫩。

屋中备有布巾等物，可见诸女心思细腻，待人热忱，凌非笑目光扫过顾云飞的酮体，见到不少伤口，低声说道：“小师弟，辛苦你了。”顾云飞趴伏床上，双目紧闭，忽然捉住他的手，呓语道：“凌……师……兄……”

少时顾云飞受伤，也会捉住他的手不让离开，年岁渐长，顾云飞受伤次数减少，便不再需要他的照顾，凌非笑抽手拍拍顾云飞的发顶，起身打开桌上药盒，药膏色呈墨绿，一股清新药香直冲鼻端，他上药之时，瞧见一片宽阔背脊，岁月似水流逝，青葱少年茁壮成长，快成参天大树，撑起一片天空。

顾云飞换上干爽衣物，沉沉睡去，凌非笑脱下道袍，换上一套合身衣物，布料入手柔软细腻，此地主人当真来历不凡，忽听房门轻响，循声望去，便见一名女子踏入屋中，深衣垂地，环佩作响，凤眼微挑，唇若丹朱，四珠美若天仙，可教凡人动心，此女美胜天仙，可使家国倾覆，他至今日才知书中所言不假，美人绝色，真可令人抛却性命，不顾一切。

女子手捧托盘，上置两套华美衣物，冠佩俱全，启唇说道：“凌公子，我家公主今日设宴后花园，为两位压惊洗尘，这是公主特地为两位准备的衣物。”声音脆如冰折，悦耳动听。

凌非笑片刻失神，双手接过衣物，感激道：“多谢姑娘。”女子轻轻一笑，美似牡丹盛放，问道：“凌公子，你的小师弟呢？”凌非将衣物放在桌上，如实道：“小师弟有伤在身，上药过后，刚刚睡去。”

女子闻言，面露关切，道：“他伤得很重吗？”凌非笑回答道：“我以内力替他疗伤，又蒙公主相赠灵药，休息数日便会痊愈。”女子轻舒口气，微笑道：“那太好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凌非笑更增好感，正想开口，床上顾云飞皱眉低叫道：“凌……师兄……”凌非笑回转床边，轻拍小师弟的背，应声道：“小师弟，我在这里。”顾云飞似有所感，眉头渐渐舒开，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手指，凌非笑轻挣几下，未能如愿，只得说道：“让姑娘见笑。”女子不知想到何事，眼中掠过一抹伤感，道：“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

武当六子之中，两位师兄与他年岁相差太大，凌非笑心存敬重钦佩，苏万言常年不在武当，偶尔相聚亦觉畅然，赵寒钻研机关毒术，两人关系也算不错，只有小师弟与他最为亲近，感情甚笃，凌非笑眼中透出温柔神色，说道：“我们同吃同住，拜师学艺，彼此性命相托，小师弟跟我下山历练，我自然要护他周全。”

女子眼底幽暗，轻叹道：“兄友弟恭，姊妹情深，世间至简的人伦之乐，一旦沾染权欲，便会陷入泥沼，再难得见。”凌非笑神色微动，挣开顾云飞的手，起身行礼道：“见过公主。”

女子嫣然笑道：“什么公主？”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叫凤曦，凌公子可以唤我的名字。”凌非笑错愕道：“怎可直呼公主名讳……”凤曦低声道：“凌公子，就当是我的一个请求，别再叫我公主。”

凌非笑正要答应，门外忽然传来朱珠的叫声：“公主！公主！”凤曦微叹道：“朱珠这丫头可真是笨，明明跟她说过要叫我的名字，怎么总是记不住。”凌非笑道：“朱珠姑娘天性率直，直爽可爱，对公……对你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听他改口，凤曦微微一笑，颇为开心，朱珠在门口探头，见到凤曦，微感吃惊，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公主，你怎么在这里，我都找你半天啦！”凤曦回握朱珠的小手，问道：“怎么了？”朱珠道：“两位姐姐说有事要向公主禀告。”凤曦秀眉微蹙，道：“什么事？”朱珠摇头道：“两位姐姐不肯跟我说，只让我给公主带话。”凤曦沉吟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凌非笑抱拳感激道：“多谢公主好意，我与小师弟感激于心，定会准时赴宴。”

凤曦听他改换称呼，面露不悦，转身缓步离开，朱珠瞧看凌非笑一眼，出门追上凤曦，在她耳边轻语几句，依稀听闻年下攻受几字，凤曦顿时转怒为喜，笑颜如花，美得不似红尘中人。

凌非笑在外间榻上小睡片刻，醒时天色向晚，朗月东升，顾云飞早已醒转，正在摆弄送来的衣物，凌非笑问过伤情，心中大石落地，开口说道：“小师弟，你我二人流落荒山，不辨东西，幸得此人主人相助，才能性命得全，赴宴之时，可要好好谢过救命之恩。”顾云飞脸上已有血色，不复苍白，点头道：“一切听凌师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