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听见夸赞,俱是面露笑意,倍感欢喜,凤曦脸上亦是梨涡微现,容光四射,真如神女下凡,令人不敢逼视,凌非笑常年修道,定力过人,也不觉心神摇摇,眼露倾慕,他仰头再喝一杯,酒液入喉醇冽,当下赞道:“好酒!”凤曦微笑道:“此酒为窖藏陈酿,容易中酒,凌公子可莫要贪杯。”
凌非笑满上一杯,举杯道:“敬公主救命之恩!”凤曦见他行止潇洒,便不推辞,举杯与他遥遥一碰,烈酒才刚下肚,脸上顿时浮现艳色,凌非笑再满一杯,看向四位同胞姐妹,笑道:“这杯敬四位姑娘!”
四女脸露诧异,又感高兴,朱珠见顾云飞不能饮酒,叫人送上果茶,酸甜可口,别有一番滋味,顾云飞欣然痛饮,甚感快活,酒过三巡,气氛热烈,众女好奇师门之事,凌非笑酒兴正浓,徐徐道:“天下九州,门派林立,少林武当并为泰山北斗,地位崇高,家师紫鹤真人隐为正道首领,受天下人敬仰,我派武学博大精深,讲究以柔克刚,以快打慢,有四两拨千斤之效用,我上有两位师兄,大师兄的流云飞袖变幻随心,已臻化境,掌上功夫亦是了得,昆仑四剑当年不肯在解剑池取下佩剑,便被大师兄单掌送下山去;二师兄嫉恶如仇,最恨倚强凌弱,曾经追击千里,击毙淫贼冯氏三兄弟,这些故事在江湖之中广为流传,家喻户晓,都道严师出高徒,盛名之下无虚士。”
凤曦自小在深宫长大,从未去过民间,听得心醉神驰,眼露向往,又听凌非笑说起两位师兄惩奸除恶,扶助幼小,更觉心头血热,难以平息,四女自幼受尽苦难,沦为货物送入王宫,幸得凤曦垂怜,方才脱离奴隶之身,银珠深有所感,当先说道:“若是世间之人都如两位师兄,或会少去太多纷争别离。”
凌非笑大笑道:“手持三尺青锋剑,斩尽天下不平事。”顾云飞接道:“脚踏风云行四海,剑破长空荡九垓。”言语壮阔,豪情满溢,不由让人心折。
众女大感欣喜,连连捧杯劝饮,凌非笑又喝三杯,笑道:“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朱珠嬉笑道:“凌公子莫要扯开话题,我们还想听听师弟们的故事。”
凌非笑内力深厚,虽未醉倒,也觉微醺,叹息道:“苏师弟也是练武的奇才,从小爱武成痴,可惜在山上没住几年,便下山去了。”朱珠微微一惊,联想自己看过的话本,问道:“凌公子,这又是为何?”
众女都露出担忧神色,凌非笑笑了笑,道:“苏师弟出身江南富裕之家,家财万贯,资产丰厚,加上他是家中独子,操持家业的担子终要落在他的肩上,待得年岁稍长,伯父便派人接他回家,四师弟初时不愿,还是家师亲自修书一封,苏师弟才在家中学习经商之道,到得前几年伯父归天,他便正式登上家主之位,虽是武当六子,却鲜少在山上居住。”
众女听到此处,均觉惋惜,又觉无可奈何,齐齐发出一声轻叹,顾云飞听他提起苏万言,心中亦觉怀念,说道:“小时候,苏师兄总是犯错,被罚在回心庵好好反省,不许进食,我们几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也跟他一起饿肚子,还好灶王爷显灵,半夜总会变出温热的饭菜。”凌非笑道:“小师弟,你记得可真清楚。”顾云飞道:“苏师兄下山归家,犯错最多的人便是赵师兄,凌师兄一向严于律己,很少犯错,却因发过誓言,不得不陪我们挨饿受苦。”
众女听到过往之事,均觉武当六子羁绊颇深,感情醇厚,紫珠微笑道:“凌公子性格稳重,为人正直,确实不像是犯错之人,倒是你们口中的赵师兄,他又是何人?”凌非笑又饮一杯,说道:“他在武当六子排名第五,精通毒术、暗器与机关堪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凤曦道:“暗器之流,似乎难登大雅之堂。”
凌非笑长叹道:“公主一语中的,武当武学以剑法、拳掌著称于世,许多执着于正统的师叔师伯对他颇有微词,日子确实不太好过。”凤曦深有所感道:“一直以来,人们总会排挤自己眼中的异类。”凌非笑神情苦涩,道:“幸好赵师弟心胸宽阔,不以为意,那些人倒也拿他毫无办法。”凤曦道:“面对流言蜚语,不为所动,赵公子心性坚韧,实是令人佩服。”
顾云飞突然开口道:“赵师兄对我很好,每次遇见我都会给我几颗五颜六色的丹丸,说是补气益血的良药。”凌非笑神色微变,道:“小师弟,你都吃了?”顾云飞点头,凌非笑迟疑道:“你吃过之后,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顾云飞回忆道:“有过几次身子不适,我跟赵师兄提起此事,他说是我夜晚受凉之故。”凌非笑摇头道:“小师弟,以后你可不要再吃他给的丹药。”顾云飞满脸疑惑道:“我觉得那些丹药的味道很好,为何不能吃?”凌非笑板脸道:“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为好。”话说到此,顾云飞答应一声,不再多问。
众女心思剔透,皆明话中之意,顿觉冷汗淋漓,透体冰凉,这位赵师兄竟拿自己的师弟试药,当真想法大胆,凌非笑连喝两杯,酒气上涌,接着道:“小师弟剑术尽得家师真传,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家师对他极为看重,曾说他能将武当带上新的巅峰。”顾云飞道:“凌师兄武艺高超,修为精深,尚在我之上。”凌非笑哈哈笑道:“小师弟,你我之间何需客套。”顾云飞忽然大声道:“凌师兄,我从来不说假话。”
众女都被他的声音吓一跳,又见他神色认真,不觉大为感动,凌非笑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银珠,道:“听说银珠姑娘喜剑。”银珠上前几步,躬身道:“我的剑术只学到些许皮毛,还请两位公子多多指教。”凌非笑看向顾云飞,道:“小师弟,既然银珠姑娘主动开口,你便与她过几招,记住点到为止。”顾云飞瞧他一眼,点头道:“我听凌师兄的安排。”
银珠顿时大喜过望,止不住浑身颤抖,金珠与她姐妹情深,立时说道:“我这命人就去给顾公子寻把称手的……”顾云飞打断她的话,举起一只银筷,往前一指,道:“这便是我的武器。”
银珠面色数转,又气又怒,手往背上一抹,抽出一把秋水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冷冷道:“顾公子,一寸短一寸险,你当真不用剑?”顾云飞淡淡道:“剑术之要,在于剑意剑心,若我剑意在身,剑心在体,天下何物不是我的剑。”
银珠虽有所感,仍觉他在轻视自己,怒然出手,一道剑光刺向顾云飞咽喉,速度又快又急,如同流星飞坠,加之青丝飘动,衣袂飞舞,真如天上仙子落入红尘,众女瞧得心惊胆颤,纷纷掩嘴惊呼,朱珠更是吓白一张小脸,颤声叫道:“小、小师弟!小心!”
顾云飞瞟她一眼,举筷在虚空一指,众女大感惊奇,不明其意,却听银珠轻哼一声,身形陡停,回身收剑变招,一时间剑气森寒,笼罩方圆,众女只觉剑气割面,不觉往后退开,凤曦高声道:“凌公子,银珠生性要强,不知轻重,我真怕她……”凌非笑道:“公主不用担心,小师弟知道分寸。”
席间剑气纵横,幻成满眼陆离,众女大气不敢出,满脸紧张,凌非笑泰然自若,自斟自饮,顾云飞亦是稳坐如山,银筷虚空指点,森寒剑网自破,银珠缓缓现出身形,踉跄倒退数步,又听铛的一声,长剑落地,更是面无人色,眼中隐隐有泪,众女与她姊妹情深,急忙上前宽慰,银珠高高扬起头颅,不让泪水落下,咬牙道:“顾公子剑术超绝,我自愧不如。”
顾云飞将银筷放回桌面,眼中亦有赞赏,沉声道:“银珠姑娘,你的剑招缥缈空灵,捉摸不定,如云如雾,如烟如絮,确实难得一见,可惜你的身法不够迅捷,不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不然我要胜你也要费上一些功夫。”
银珠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初见顾云飞不肯用剑,已感震怒,再见他从未起身,更感屈辱,听见此话,不由浑身一震,面露惊容,顾云飞观她神色,问道:“银珠姑娘,不知你的剑法是何人传授?”凤曦说道:“两年之前,有人向父王上贡一本剑谱,说是内载绝世剑法,我听后很感兴趣,便向父王讨要,之后转赠给银珠,她这两年都在宫中苦练,可惜没有名师指点,一直毫无精进。”凌非笑颔首道:“银珠姑娘自学成才,能有今日的成就,着实令人佩服。”
顾云飞看向银珠,见她双目发红,泫然欲泣,不觉放软声调,说道:“银珠姑娘,你这套剑法举世罕见,精妙绝伦,若你的身法够快,剑招衔接便不会露出破绽,要知高手过招往往只争瞬息,一处破绽便会致命。”银珠怔怔立在原地,不觉眼泪滑过脸颊,她静了一阵,抬袖擦去泪水,躬身道:“多谢顾公子指点。”
金珠上前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几句,朱珠在一旁好奇道:“小师弟,你只是用筷子随便点点,二姐怎么就输了?”
众女不谙武功,瞧不出内中奥妙,都感方才的比试无比神奇,顾云飞难得一笑,正要开口,却听银珠哑声道:“顾公子制敌先机,出招总是先我一步,我处处受制,又有诸多破绽在身,怎能不败。”朱珠听得似懂非懂,道:“想不到小师弟这么厉害啊!”银珠神情苦涩,道:“顾公子惊才绝艳,当真不负武当盛名。”
星河流转,凉风转寒,将至散宴之时,众人脸上皆有几分醉意,凤曦朝金珠望一眼,金珠会意,轻轻拍手,扬声道:“来人!”一名妙龄女子手捧托盘,上盖一块大红绸布,缓步来到二人桌前,凌非笑不解其意,询问道:“公主,此举何意?”凤曦微笑道:“凌公子揭开看看。”
凌非笑依言扯下红布,盘中放有两柄长剑,长约三尺七寸,剑身剑鞘分离,剑柄刻有武当二字,剑尾系有青色剑穗,随风轻舞,一者剑身雷纹闪烁,名为惊雷;一者剑身云雾缭绕,唤为破云,正是二人的随身佩剑。
凌非笑大喜过望,起身拜谢道:“多谢公主替我二人寻回此物,当真感激不尽。”凤曦笑道:“我与两位公子一见如故,此等小事当会尽力而为。”顾云飞还剑入鞘,将破云别在腰间,望向银珠,道:“若是方才用剑,你已死不下十次。”银珠知他此言并非夸大,面色微红,道:“多谢顾公子手下留情。”
朱珠瞧见二人的青色剑穗,扭头凑到紫珠耳边,轻声道:“姐姐,你看他们剑穗都是一样的,莫不是定情信物?”紫珠瞧看两眼,低声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当真很好。”朱珠笑道:“那当然,你当时没看见凌公子紧张的模样,真把这个小师弟捧在手心。”紫珠吟道:“但愿人长久,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朱珠点头道:“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二人刻意压低声音,宛如虫鸣,听不真切,凤曦瞟她们一眼,缓缓起身,金银二珠上前搀扶她的身子,就听她温言道:“凌公子,宫中后山有处天然热泉,可缓解身体疲劳,助顾公子恢复伤势。”
凌公子常年在外奔波,听过地心热泉的好处,一直无缘寻见,此刻闻言当真又惊又喜,抱拳道:“谢过公主。”凤曦微笑道:“凌公子,今日夜深,你们暂且在宫中歇息一晚,待到明日破晓,我便让人送你们离开。”
凌顾二人再次谢过,目送凤曦三人离开花园,凉风忽起,透体冰凉,再看残羹冷炙,酒冷香残,忽感无比凄凉,寂寞清秋,无人可相说。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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