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端木蓉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骇地看着眼前半透明的大型生物，一时间居然有些拿不准是否还能将其归入“丧尸”的范畴。

众所周知， T病毒侵入宿主体内后会首先使其染色体发生病变，从而使感染者的全身的机能便悉数转为病毒服务，从此脱离了生物学上的“人类”范畴，成为了另一类全新的物种。

然而纵使基因序列改变，普通丧尸体内的染色体数目事实上仍然是46条，也正因此，普通的丧尸，或者说T病毒感染者看上去依旧能维持一个大致的人形。

但是眼前的这位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人形”的范畴。

是混杂了什么海生软体动物的基因吗，端木蓉眨了一下眼睛，飞快地朝四下一瞥，却意外地看见韩非正望着一墙之隔的玻璃实验室，像是有些出神。

对了，这里是地下二十二层......正是她原来工作的楼层。

端木蓉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个少女的身影，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目非常秀美，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一个人......

记忆的片段一闪而过的瞬间，她的瞳仁骤缩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朝韩非看去。然而就在这时，“哐啷”一声重响自耳边炸开，近两米高的置物架应声倒地，说明书，笔记本，记忆数不清的实验报告天女散花似的洒落了一地。

高渐离持枪的右手收紧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巨大的异形生物长宽近三米，有着水母般半透明的胶体表层，在灯光的映照下泛起了一圈圈浅蓝色的荧光，层层光晕沿着它流体状的身躯蜿蜒回转，乍眼看去几乎称得上梦幻。

卫庄紧盯来者随着运动不断变化的身体轮廓，刚才的某一瞬间，对方剔透的胶体层内好像有一抹跃动的红色一闪而过。

有几张雪白的复印纸在半空悠悠地打了个转，尚未落地，卫庄就已一脚踏上了身侧的档案架，同时双手朝架顶上一撑，毫不费力地翻身跃上了上去。

整个过程就在眨眼之间，甚至连隔板上的放着的半杯水都没有晃动一下，动作敏捷地简直不可思议。一旁的盗跖吹了声口哨，此刻他手上终于握了把枪，却没像先前那样纵身冲出去，不动声色地将端木蓉朝身后一带。

“这东西......子弹对它似乎没作用。”高渐离一蹙眉，变换着角度又发了一枪，只见带着气流的子弹打入对方的身体，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接着生生陷在了它半透明的胶状躯体内。

与此同时，好似一滩巨型果冻一样的变异丧尸周身猛颤了一下，紧接着一直贴在地面上的下腹抬起，露出了底下一张几乎贯穿了它身躯的大嘴，里面密密麻麻地齐布了整整三排长而尖的利齿。

盗跖看准时机，抬手朝它张开的口腔里就是一枪，飞速的子弹打掉了它的一颗牙齿，变异的丧尸嘶吼了一声，“轰”然一声，抬起的下腹再次严丝合缝地贴回了地上。

档案架的顶端，卫庄的瞳孔倏地一缩，对方躯体弓起的那一刻，厚厚的半透明胶体表层下，有一颗形似心脏的红色器官正在不断跃动，然而随着它动作的变换，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真晦气，除了那张嘴，这玩意体内就连个其他的关键器官也没有？”盗跖皱起眉，顺手朝它身躯的正中连发了两枪，“韩先生，我们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要是这东西想要一直当个缩头乌龟，我可不打算奉陪到底。”

他的话音未落，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小心。”

下一刻，端木蓉同他擦肩而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罐玻璃试剂瓶，手臂一挥，大片澄澈的液体登时如瓢泼般“哗”一下泼了出去，纷纷扬扬洒了那异形一身。

丧尸周身猛地痉挛了一下，流体状的身躯瞬间疯狂地抽搐了起来，一声痛苦般的咆哮自它底部传出，那些透明的溶液顺着它不断形变的身体轮廓淅淅沥沥地淌落下来，所过之处竟犹如烈焰灼烧，体表厚实的胶体层瞬间枯萎般缩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密集的气泡沿着它开始泛黑的表皮渗出，不住传出阵阵“嗞嗞”的响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升腾的白沫，盗跖一阵头皮发麻：“蓉医生，你刚才倒的该不会是......浓硫酸？”

“只是高浓度的氯化钠溶液，”端木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异形，飞快地解释说，“软体动物体内含水量极大，体表遇盐后体内渗透压平衡被打破，细胞严重失水导致了现在躯体迅速萎缩的现象。”

高渐离立刻追问：“光用试剂就能置它于死地？”

“我恒温箱里只找到了这么一小瓶用得上的溶液，”端木蓉摇头，“依眼前这只的体型，恐怕远远不够。”

“刚才它抬起身的时候，”卫庄抽出了绑在小腿外侧的长刺刀，“我看见它体内有个跳动的红色器官，样子有点类似心脏。”

“就它这个模样......”盗跖张了张嘴，“体内难道还有血液循环系统？”

“我这里还剩半瓶试剂，可以暂时拖延住它的动作，”端木蓉迅速地看向了边上的盗跖与高渐离，“你们乘机用开枪迫使它变形，露出‘心脏’的部位，办得到吗？”

二人应了一声，持枪朝异形不断渗出气泡的萎缩体表瞄准，端木蓉抬眼望向高处的卫庄：“卫先生，你——”

卫庄一手执着刺刀，无声地朝她一点头，端木蓉当机立断地跨步奔向一侧，手腕猛地一掷，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剩余的试剂朝身形不断变换的异形生物泼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串接连的枪声骤起，盗跖与高渐离变换着方位连扣了三下扳机，无数密集的白色气泡自溶液泼到的体表处接连不断地渗出，顷刻间掩没了巨型丧尸三分之一的身体，滚滚白沫顺着它的不住变换的躯壳淌下，蔓延到下方的实木地板上。

和气泡一同漫出的还有一大股不知名的墨绿色黏液，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渗，丧尸原本近两米高的身躯此刻萎缩了一半有余，如同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不停地发出古怪的“嘶嘶”声。

韩非改变了一下眼睛的焦距，隔着数米远远看过去，发现对方厚到匪夷所思的胶体表层像是一并脱了水，盗跖二人这一回放出的子弹再不似先前那样“陷”在它透明的表层里，而是结结实实地射//出了数个冒着绿色液体的窟窿！

丧尸暴怒般狠狠挣扎了一下，嘶吼着试图摆脱不断致使□□缩水的试剂，然而收效甚微，高浓度的盐水就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地将它束缚在原地。

这时，档案架顶端的卫庄突然动了，只见他双手持刀纵身一跃，后脊在半空中倏而弓起，接着两臂发力，借着下落的势头将手上三十多公分的长刺刀猛地扎入了丧尸体内昙花一现的跳动器官。

被一击刺中的丧尸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尖锐的啸声自底部传出，隔着一层厚厚的胶质，居然依旧刺人鼓膜，一时间整片橡木地板都在微微震颤，满地的文件资料稀里哗啦潮水般朝四周散落开去。

卫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凭借绝佳的平衡感才没有被脚下丧尸疯狂扭曲变形的身躯甩下去，他低喝了一声，骤然发力，将深深没入对方体内的刺刀一把拔了出来。

“噗”一声，鲜红的血水瞬间似喷泉般自伤口处喷涌而出，一阵接着一阵，不同于先前自它体内渗出的墨绿色稠液，漫天横飞的鲜血殷红殷红的，像是一整束猎猎而绽的杜鹃花，炽烈地近乎灼眼。

卫庄膝盖一屈，当即从丧尸的身躯上跳了下来，飞扬的血雾在空中四散，有几滴溅到了他的侧脸上，他用手背轻轻一擦，竟然还是温热的。

血水的腥味与空气中弥漫的湿咸气息混杂在一起，凝成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鼻腔，卫庄的心头倏而动了一下——无论此刻是否尚残留着人形，这些怪异的丧尸们毫无疑问也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

就算理智尽失，身形变异，甚至杂糅了其他物种的基因，可他们毕竟也并非生而如此。

这短暂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迅速地回过神来，身后的丧尸早已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成为了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卫庄俯身将刺刀归入了小腿外侧的鞘中，把腰后别的手枪重新握回了手中。

端木蓉弯腰查看了一番变异丧尸的尸身，但它的□□脱水后萎缩地实在太厉害，几乎辨别不出原貌来。众人在原地稍作休整，便继续动身前往E座。

韩非走到卫庄的身边，给他递了一张纸巾：“这里，”他伸手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擦一擦。”

卫庄抬眼看着他，看出韩非此刻有些不在状态，却也没有开口询问，接过纸巾随意地擦了一把，就听韩非顿了一下，继续说：“地下二十二层，曾是公司内......”

“等等，那边好像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盗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朝几人说，“我说，这个应该也是全息投影吧？”

卫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转角后的行政办公区内，有一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看背影，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女性，穿了件有些宽松的白衬衫，一头长长的黑发束起来，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高渐离飞快地环视了一周，压低声音说：“不太对——这四周根本没有全息投影的设备。”

就在这时，转椅上的女人忽而动了，她一手搭着桌沿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的那一刻，高渐离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高渐离眨了一下眼睛，一股怪异的感觉自他心头涌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女人似曾相识，但究竟会是在哪里？

卫庄的目光在那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像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转头，就见韩非正怔怔地站在原地，他脸上的神色很空，唯独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朝来人望去，墨色的眸心这一刻竟仿佛深不见底。

卫庄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感受，但这一瞬，他忽而想起了凌晨时分，韩非垂着眼帘说：“那是我妹妹送给我的成人礼物。”

那时他的神色几乎是带着怀恋的。

“哐”一声，端木蓉手上一松，采集了样本的玻璃瓶坠到地上，瞬间砸了个粉碎。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右手僵在半空足有一秒，才缓缓抬起来捂到了嘴边。保护伞公司地下实验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可她背后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为什么......端木蓉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几乎都在微微发抖，她难以自抑地退后了一步，为什么“她”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那画中人一般的女人秀眉舒展，勾唇轻笑了一下，接着迈开步子，径直朝众人走来。

韩非垂在身侧的右手陡然握成了拳状，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他却像毫无所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