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所以说......”盗跖率先打破了众人间短暂的沉默，“他认为□□是禁锢精神的枷锁，所以人从一开始就称不上‘自由’？”

“如果嬴政认为人类现在的身体存在某种严重的缺陷，”高渐离皱着眉说，“那么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通过t病毒促使人类进行大幅度的二次进化？”

“就目前t病毒作用在人体上的效果，”卫庄的眉梢挑动了一下，“也能称得上‘进化’？”

“保护伞公司和大秦集团间曾有长达数年的密切合作，”韩非说，“那期间，他确实多次向我表达过希望真正摆脱□□的限制，实现真正精神层面上自由的愿景，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我想他主张的并非生物方面的路径。”

“所以照这个说法，有形的躯体本身并非‘牢笼’，”端木蓉沉吟了片刻，缓缓说，“人类的生命始于受/精卵，一路成长，生殖，衰老，再到最后死亡，这一系列步骤亘古不变，正如铭刻在DNA里的程序，而人不过是依照‘代码’行事的‘机器’，或许......这才是所有人真正难以摆脱的枷锁。”

“确实，跟百年前的农耕社/会相比，躯体的强健与否在现代生活中其实显得越来越无关紧要，”高渐离说，“铜墙铁壁般的□□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的应用意义，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大秦集团一开始涉足生物科技领域，又或者说，与贵司合作的目的又是什么？我想这总不见得单纯只是出于盈利的考量吧？”

韩非一抬眼：“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嬴先生本人才能给你答案了。”

卫庄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突然想起韩非说过，保护伞公司最初并非一家生物制药企业，还有那张三十年前在芝加哥计算机技术研究中心前拍摄的创始人合影，当时韩非曾告诉他，照片右边的那一对夫妻是公司内部核心运算系统的开发人。

他当时讶于鬼谷子居然也出现在这张旧相片中，一时竟没顾得上追问“核心运算系统”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如果保护伞公司一开始是一家计算机技术研发公司，那么当年他们研发项目在这后续的几十年里是中断了，还是......

“那不如让我换个问法，”卫庄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在保护伞公司和大秦集团签订的‘技术共享’合约中，所包含的共享信息除了生物科技，是否还有其他的技术领域？”

端木蓉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除了生命技术保护伞公司还有其他的研发方向？

“对了，我之前有给你看过那张相片，”韩非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当时你没提起，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这件事。”

卫庄微垂眼看向他，目光便显得格外深沉而专注：“恩？”

可真是要命，韩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要从哪里说起呢，诸位也都看到了，哪怕整个浣熊市半年前就已经全面断网断电，我们身处的这处地下实验室内的一切设备仪器也依旧照常运转——”

“确实，这里有这么多的高尖仪器和生物样本，”高渐离四下环视了一周，“仔细想想，哪怕只是最基本的实验室维护，也实在不像是光靠一个备用电源就能完成的任务。”

端木蓉脑海中一闪而过负二层办公室内清一色被格式化了的电脑，心里腾起了一个不详的念头：这些计算机真的是在病毒爆发前被“人为”清空的吗？

她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一下，迟疑着问：“所以保护伞公司内部是有什么事先预设的程序？”

“是也不是，”韩非轻轻摇了一下头，“事实上，在公司地下室的最底层有一台名为‘红后’（red queen）的超级计算机，自启动应急电源后负责整栋大楼内设备的全权管理。”

“全权？”盗跖立刻追问，“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自从进了这栋大楼，我们所有的一举一动就都处在这台超级计算机的监控之下？”

“很遗憾，事实正如你想的那样，”韩非一摊手，“虽然我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但这栋保护伞大楼最初的设计就是如此。”

“你的身体......”卫庄一皱眉，记得韩非说过自己的本体被封存在地下室的最底层，“难道那台计算机也在地下七十一层？”

“没错。”韩非低声回答他。

“地下七十一层？”高渐离眼皮一跳，之前他查看建筑图纸，那上面显示这栋大楼的地下建筑部分分明只有七十层。

盗跖飞快地同高渐离交换了一个眼色，扬眉问：“既然这台计算机前面被冠了一个‘超级’，那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就只是算法更快，容量更大？”

“你是指什么，量子计算机吗，”韩非说，“这还不是当代科技能有的水平吧？”

卫庄无声地注视着他，刚才盗跖发问的那一刻，他留意到韩非滞了一下，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皱眉，只一瞬，稍纵即逝。

韩非究竟在回避什么？

这时，脚下的安全楼梯已至尽头，几人来到了负三十层的E座出口，需要再一次横跨大半个楼层抵达位于B座的下行电梯。

踏出太平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高渐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息，目光一扫，看见门前的长廊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没有头的尸体。

走道上的无头尸身一共有六具，躯干僵黄，全身遍布丧尸身上特有的青紫尸斑，无疑都是在彻底变异成丧尸后毙命的。

端木蓉俯身下来查看最近的一具尸身，尸体早已凉了，但是周身腐烂的迹象却并不严重，她起身带上了医用手套，粗略地查看了另外几具尸体的颈部切口，发现伤口清一色地呈现出某种不规则的齿状。

“这个形状的伤口，”高渐离蹲下来去看那些诡异的伤痕，鼻腔里瞬间充斥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皱着眉说，“看上去像是什么锯齿状的利器所致的。”

“锯齿状的利器？”盗跖一偏头，“不觉得有点像螳螂的爪子吗？”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尖啸骤然自前方响起，一道黑影骤然从转角后蹿了出来，刹那间，眼前有寒光一闪，只见迎面扑来的丧尸竟真有一对匪夷所思的锯齿状前臂，除去黝黑的颜色这点，简直就是放大版的螳螂前肢！

盗跖：“......”

这一定是流年不利，绝不是他乌鸦嘴！

不等他仓皇间拔枪瞄准，“砰”一声枪声就已在耳畔炸开——

鲜血一下从对方眉心的弹孔里喷了出来，飞溅在墙上染开了一连串的落红，头部中弹的丧尸踉跄了一下，和躯干比例极不协调的前肢率先落地，发出轰然一声闷响，紧接着身形一歪，就这么直直地砸在了一侧的墙上。

卫庄活动了一下刚开过枪的手腕，举平的双臂缓缓垂下，食指却仍轻扣在扳机上，言简意赅地说：“这附近可能还有它的同伴。”

“同伴？”高渐离看着沿墙根倒下的丧尸，低声说，“说起来我好像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丧尸之间会出现同类相食的情况吗？”

“目前学术界对丧尸攻击行为的机理似乎始终还没有一个定论，”端木蓉说：“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它的感染方式，类似于狂犬病毒，一旦被感染后的丧尸咬伤，其携带t病毒的唾液就会经由伤口进入人体，从而引发一系列的后续变异。”

盗跖注意到她轻蹙的眉心，有心活跃一下气氛，长眉一挑，语调轻快地说：“我记得读书那会上生物课，讲到繁衍那一章的时候，老师就拿螳螂举例子，说什么为了更好地哺育后代，母螳螂就会把公螳螂作为捕食对象，生生吃下她的配偶，”说到这里，他夸张地瑟缩了一下，“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

“没错，”端木蓉直起身子，头也不抬地说，“除此之外，雌性螳螂在捕食过程中还会首先食用雄性的头部，我想这也就是这只变异种选择率先割下这一地丧尸头部食用的原因所在。”

“呃......”盗跖怔了一下，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语言，“所以刚才那只变异丧尸，是......雌的？话说先吃头部，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螳螂神经系统的抑制中心就处于头部，”端木蓉抬头看了盗跖一眼，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模样，飞快地解释说，“一旦割下头部，抑制机能消失，失控的神经节随之分泌大量性/激素刺激雄性性/行为，有助于雌性更好地受孕。”

盗跖：“......”

一时间，所有人都诡异地沉默了，连卫庄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韩非顺着这个思路思索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咬去头部的那一刻两只螳螂岂不是正在......瞬间头皮一阵发麻，感觉灵魂都颤抖了一下。

在场四位男士们的眼神各自飘忽了一会，不约而同地想：“这种事情有必要解释地那么详尽吗，还是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应有的素质？”

高渐离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韩先生，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来及询问：您当时称星魂的在贵司任职期间的职务是外派的技术顾问，不知道他负责的究竟是哪方面的技术问题？”

“这点我也很好奇，”端木蓉说，“那时我和他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听说过星魂一并带来了他的整批研发团队，偶尔也能看到同楼层的同事上去跟他对接工作，只是他这个年纪，要是做生物技术研发的顾问未免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星魂确实是个难得的少年天才，”韩非说，“不过就像端木医生你说的那样，他的专长并不是生命科学领域，而是数学建模。”

“分析什么？”高渐离问。

“或许可以是金融分析领域，但在保护伞公司期间，他更多时候会负责生物数学一块，用数学模型解释一系列复杂的生物现象，”韩非并不吝啬他的赞美，“当时我看过他的模型，简洁完善地堪称优美。”

“这么说，”卫庄说，“星魂的专长应该并不是计算机？”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倏而自走道的另一端闪过，右手一抬，眨眼间已朝那有着巨大前肢的变种丧尸连开了两枪。

被击中的丧尸双膝一软，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晰的枪声毫无征兆地自众人后方响起，与倒地丧尸发出的沉响混杂在一起，好似一阵余音悠长的叹息。

卫庄的瞳仁猛地一缩，就在这时，身后的端木蓉倒抽了口冷气，强忍着才没有惨叫出声，最近的盗跖一把搀住了她的肩膀，大股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淌出来，染红了她的半条小腿，只见她右脚的踝骨处赫然被子弹射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