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端木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盗跖伸手给靠椅上的端木蓉递了瓶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脚踝处还渗着血的绷带上，先前击中她的那一枪并非□□弹，而是精准的狙击。

也不知究竟是不幸还是万幸，狙击弹直接贯穿了端木蓉纤细的脚踝，没有残留在体内。这一层B座附近没有设置手术室，他们只能暂时用医疗包内的工具粗略地处理了一下伤口。

“我没事，”端木蓉的脸色有些憔悴，捏了捏拢在一起的眉心，“小高他们呢？”

“小高和韩非他们一道乘电梯下了负五十层，”盗跖说，“去那里取血清样本，我想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端木蓉轻轻点了一下头，低声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什么？”盗跖俯下身，帮她把临时处理伤口的工具装回了随行的背包里。

“我是说，那名狙击手，”端木蓉说，“从峡谷击穿我们越野车的前轮，到上一回安全楼道里替星魂掩护，再到刚刚发生的伏击......”

“大秦集团的人一路尾随我们到这里，还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盗跖手头的动作一顿，目光倏而冷了下来，“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们派出的那个狙击手按说无疑是百里挑一的精英，而且就地下实验室内的构造，射程最远不会朝出百米，按理说绝没有射偏的可能。”

“这其中唯一的解释就是，”端木蓉淡淡地说，“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地下五十层，“叮”一声响，机械的电子提示音回荡在这空荡的大理石电梯间内，显得格外突兀。高渐离拿到了血清样本，点头朝电梯外的两人告辞。

电梯门缓缓闭合，厢内橘色的暖光透出来，在卫庄的虹膜上投下了一道不断收拢的光斑，最后悄然收于一线，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韩非：“我们五人之中，对方专挑了端木蓉作为狙击对象，不觉得过于蹊跷了吗？”

“非但如此，狙击手还特意避开要害，转而瞄准了右腿的踝关节，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限制端木蓉的行动，”韩非目光一转，“看样子，他们并不希望端木医生跟我们一起下到这层。”

“但现在高渐离都已经拿回了样本，中途却也没人出来阻扰，”卫庄挑眉，“他们这样的行为不就相当于多此一举？”

“你觉得他和上回的狙击手是同一个人？”韩非问。

“大概率，”卫庄说，“但地下实验室里空间相对狭小，而且仪器设备繁多，不好判断对方的真实水平。”

“我想也是，”韩非点头，“那么我这里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一层里除了我们似乎还有另一拨人。”

卫庄搭着扳机的食指动了动，不甚意外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就在我们乘电梯下来的时候，”韩非朝前走了两步，右手一抬，对面的墙体上有荧光一闪，下一刻，墙面上纹理繁复的“大理石瓷砖”忽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玻璃自动门。

自动门感应到他的存在，立刻无声地朝两边开启，现出了里头带着迷你吧台的员工休息室，韩非却没有进去的打算，将双手一负，似笑非笑地开口说：“大家都是文明人，一直躲躲藏藏可不太好吧？”

休息室内有人轻笑了一声，从一角的阴影里走出来，正是先前和他们交过手的星魂。

星魂将插在连帽衫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来，五指活动筋骨似的舒展了一下，笑着说：“要是早知道一切都瞒不过韩董事的眼睛，我们也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大费周章，卫庄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星魂这里指的是什么，只是朝端木蓉开的那一枪吗？

韩非挑眉说：“当时在负二十层的安全楼道里，你们的目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盗跖手里的U盘吧？”

“U盘，那里面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吧？”星魂一偏头，笑盈盈地说，“毕竟保护伞的所有计算机早在六个月前就被全盘格式化了，这样周全的准备，也难怪‘浣熊市事件’后外界媒体铺天盖地都在盛传t病毒的泄露从一开始就是贵司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

韩非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一年前你从公司离职的时候工作账号就已经被IT部注销了，保护伞公司的一切电子设备启动后都需要登陆口令，不知道星先生你又是从何得知计算机格式化这件事的？”

星魂一抬眼：“韩董事觉得呢？”

“那么我就只能假设和你们的队伍中还有一名计算机方面的专家，”韩非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可以是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狙击手，也可以队伍中的第三人，而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

星魂看着他，唇角的那抹笑意不知何时隐去了，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嬴先生托我问您一句，不知道韩董事什么时候得空，前来我方的安全区详谈一下‘巴别塔’计划的第二阶段部署？”

韩非负在身后的双手轻微地收紧了，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其实并没有T病毒爆发前后三日内的记忆，因此这之前无论是卫庄还是卫生局的三人询问，他都始终没有对此事给作过明确的答复，但无论是上回还是这一次，星魂的态度却又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星魂无声地打量着他，自从4月初T病毒爆发，外界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跟韩非相关的报道，乃至于他们大秦集团内部也倾向于认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却没想到这一趟浣熊市之行，竟能再一次遇上他这位保护伞公司年轻董事。

但可疑的是，眼无论是对“巴别塔”计划，还是大秦集团，韩非的答复始终有些模棱两可，据星魂所知，这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而更关键的一点是，在整个交谈的过程中，韩非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免谈及病毒爆发前后几日的一切，可是为什么？

这其中的解释倒也不是没有，比方说......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这几天内的状况。

这个念头在星魂的脑海中飞快地一闪而过，他垂目玩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奇怪，4月11日那晚，也就是T病毒爆发的前夜，嬴先生不远万里亲自赶来浣熊市跟您签订了有关‘巴别塔’计划的一期协议，”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般继续了下去，“我还以为那之后您会和他一道前往刚完工不久的‘蜃楼’呢。”

“哦，”韩非面无表情地一挑眉，“那可真是令你失望了。”

星魂注视着他的表情，韩非的五官颇为立体，按说这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或多或少都会透出几分凌厉的攻击性来，可或许是因为他平日里惯于笑面迎人，让人总是将这点轻而易举地忽略过去。

但这会韩非没有笑，周身的气质倏而冷下来，像是褪下了一层经年累月覆在身上的伪装。

星魂微眯起眼，保护伞公司与大秦的合作关系早在半年前韩非单方面宣布退出“巴别塔”计划时就终止了，之后嬴政唯恐变故横生，临时提前了项目进程，因此4月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签署协议”，更别提什么病毒爆发前夜亲临浣熊市。

他刚才的那番话可谓是漏洞百出，时间地点人物没有一处能对的上号，可韩非听后神色却显得漠然而冰冷，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下该有的反应。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

星魂嘴边浮现了一丝意味不明笑，在心中暗下了定论。

“作为一个闯入者，”卫庄一扬眉，不动声色地同韩非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的问题好像太多了。”

“闯入者，”星魂笑了一下，“你难道就不是吗？”

韩非轻咳了一声，抬头正对上星魂的眼睛：“星先生，你好像拿了我们保护伞公司的东西。”

星魂一掀眼皮：“哦？”

“要是我没想错，”韩非缓缓说，“刚才高渐离先生取走的那支血清样本已经被你们动过手脚了吧？”

他的话音未落，卫庄便已猛地纵身向前，手中寒芒一闪，锋利的匕首直朝着星魂的颈侧划去。

星魂的呼吸一滞，可这时再要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好当空一个下腰，险而又险地仰面避过了这一击。

“你身上藏了那么多把刀，却没带一把热兵器，”卫庄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这已经远远超出自信的范畴了吧？”

星魂咬牙“嘶”了一声，知道卫庄猜出了暗中埋伏的狙击手，否则也不会直接提刀上来和他拼白刃，然且这一次他们并非事先埋伏，先不说这回藏身的位置是否适合狙击，那么近的距离就算能狙，效果势必也十分有限。

“我该说什么，”星魂的左手一抖，袖口处骤然弹出了一把弹簧刀，“感谢你的提醒？”

卫庄也不多话，手腕一转，竖劈的匕首瞬间转为了横拉，抬手就朝星魂划去。

星魂利落地侧身一让，同时左臂发力，将弹簧刀一把卡进了身侧的松木书架上，紧接着脚下一踏，整个人以刀柄为轴，凌空一记后翻，弓起的腰身几乎是擦着卫庄接踵而至的第二刀而过。

“既然你有恃无恐，为什么还要一直闪避，”卫庄挑眉，手中的匕首顺势横扫过去，尖端的那一点银光倏而凝为了一线，在半空中划开了一道飘逸的亮弧。

“嘶啦”一声响，星魂右边的袖子瞬间被划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绑在的大臂上的那管血清，透明的玻璃试剂瓶被刀锋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裂口，裂纹从左往右一路碎开，几乎环绕了瓶身一圈。

星魂手背上青筋暴起，猛地一转刀锋迎上了卫庄斜劈而来的匕首，两刀相撞发出“砰”一声刺耳的尖响：“蒙恬！”

此刻他的手腕已折成了一个极不自然角度，卫庄冷笑一声，骤然施力，一股劲力顺着星魂的虎口直至手腕，关节处当即“咔嚓”一下，持刀的左手几乎就要脱力。

就在这时，后方的天花板上突然“哐当”一声巨响，通风口处的换气扇砸在桌面上稀里哗啦撞碎了一整片玻璃器皿，一个人影倏地自高处跃下。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头干脆的黑短发，身上硬朗的白衬衫堪称正式，却依旧掩不住里头清晰的肌肉线条。

韩非定晴一看，双眼不由地微微睁大——来人持枪的右手竟是一只如假包换的机械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