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卫庄扫了眼韩非肩头那个突兀的鞋印，不得不承认刚才把人当踏板用这事好像确实不太厚道，但是情急之下谁管得了那么多，眉梢一动：“所以？”

韩非一偏头又看见了那个鞋印，颇为发愁：“我这样出去见人，岂不是有损本人形象？”

卫庄：“......”

这座大楼里有谁来看你，丧尸吗？

他的眼角抽了抽，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位都把自己倒腾成台机器人了，究竟还哪来的那么多穷讲究。

就在这时，上方的电子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这里已经是负二十层，卫庄先一步跨出电梯，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建筑里，显得格外刺耳。

卫庄双手持枪，头也不回地问：“这是什么警/报？”

“是IT部的专用警报，”韩非想了想说，“大概是有人强行启用了公司的电脑。”

卫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韩非抬手调出了终端上的地图，只见楼层的西北角有一处红点正在原地不停地闪烁，他将图纸放大了一倍，系统自动生成了他们到坐标位置的最优路线。

“被启动的计算机位于离B座安全通道最近的一处办公室，”韩非伸手示意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对方应该就是从那条安全楼梯潜入的。”

卫庄看着面前半透明的光屏，上面显示他们所处的A座电梯口与警报点间只隔了两条走道外加一处大型公共会议室，直线距离不到百米：“你不能调用实时监控，那么楼层内的红外感应呢，能不能测出对方人数和行进方向？”

“实不相瞒，即便是地下实验室也只会在激光通道的范围内设置红外检测仪，”韩非将半空中的投影一收，“不过就算有，我的个人终端上也没法进行那么精确的实时数据同步。”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无论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前进，都很有可能跟对方打上照面，”卫庄抱臂说，“而你甚至没法确定来者是否就是两天前闯入的三人。”

韩非点头：“确实，而且他们很可能采取分头行动，届时也不排除我们被前后夹击的可能性。”

卫庄冷哼了一声：“前后夹击？”

韩非看着他，接着歪头笑了一下：“未知的风险总是难以规避，不过这难道不就是我专程找到你的原因吗？”

卫庄一抬眼：“所以你想让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没错。”

卫庄皱眉看了他片刻，就在韩非以为他要驳回这个提议时，卫庄将目光一收，转身朝B座的方向快步离开了：“但愿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韩非笑了一下，一手插着口袋，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那么你也多加小心。”

正如韩非之前说的，地下二十层内的一切设备都维持着正常运转，整片办公区内一派敞亮，卫庄来到地图指示的办公室时，大楼内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仍未停止，“哗哗”的尖鸣声回荡在空旷的走道上，大有将人鼓膜震穿的趋势，看样子来者真是相当的有恃无恐。

办公室四周采用的是透明的玻璃隔断，墙头红色的警示灯不住地闪烁着，倒映上整块的玻璃墙上，明明灭灭。

一道身影掠过玻璃隔断，快得几乎只余残影，下一刻卫庄闪身靠上了一侧的墙面，透过室内半掩的百叶窗，只见正中的办公桌前立了名瘦削的青年，一头棕黄的长发随意地抓成一把扎在脑后，正吊儿郎当地抱臂斜靠在桌边。

在他的身旁还坐了一人，面容被前方巨大的显示屏挡住了，但从边上握鼠标那只清瘦的右手看，对方应当是名女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咔”一声轻响，那是枪保险卸下的声音。

卫庄缓缓转过头去，走道的另一头走出了一名褐发青年，正双手持枪指着他的脑袋：“你在这里干什么？”

卫庄心里冷笑了一声，心说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却没有立即动作——韩非一开始就知道这批人的身份，刚才提出分头行动，只可能是让他先行试探一番几人的目的。

啧，可真会使唤人。

来人紧锁着眉关，持枪逼近了一步：“在我数到三之前把你手上的枪放下。”

卫庄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来人有副标准的东方人五官，褐色的刘海低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碧蓝的眼睛，是混血？

“一——”

跟对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脆响，卫庄把手中的勃朗宁应声坠地，接着在对方略显诧异的视线下用脚尖轻轻一踢，“嗖”一声，大理石地板上的手枪瞬间朝走道尽头滑出去老远。

纵使卫庄率先放了枪，来人紧皱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目光沉沉地质问卫庄：“你是QBC派来的人？”

他口中的“QBC”指的是大秦控股有限公司（Qin Holdings plc）旗下的跨国商业银行——Qin Banking Corporation Limited（大秦银行），其股票覆盖了全球了近四千家上市公司，总资产数以万亿计，是当之无愧的全美最大金融机构之一。

“大秦集团，”卫庄倏而抬起眼，“你觉得我受雇于他们？”

“够了，”来人又上前了一步，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就要抵上卫庄的喉咙，“两天前的早晨，在峡谷里伏击我们的就是你？”

卫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一动——这么说来除了他和眼前的三位，至少还有一拨人盯着这栋保护伞大楼。

那人没等到他的回答，正想开口追问，不料就在这时，卫庄猛地一矮身，重心转换的瞬间右腿就已经横扫了出去，对方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闪避，然而不等他的步子迈出，小腹处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卫庄的这一击没有克制力道，纵使对方反应迅速地侧身闪过了要害，却依旧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整个人登时飞了出去，后背砸在后方的玻璃隔断上，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身躯撞在玻璃墙上的瞬间，那人握枪的右手一个脱力，手里的1911式手枪顿时不受控制地隔空甩了出去，被卫庄一把接住。他猛地拽起了那人的领子，一下将人拎了起来，对方还没来得及奋力抵抗，冰凉的枪口就已经悄然贴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卫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眉问：“你似乎很肯定我来这里是受了大秦集团的指派，为什么？”

对方皱着眉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到根本没有回答的价值。

卫庄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据我所知，大秦集团一度是保护伞公司最大的出资方，非但如此，无论是集团的董事长嬴政还是现任的CEO李斯和保护伞公司说一不二的韩董事都曾是多年旧识......”

“就算是生死之交那又如何，商场上从来就没有永恒的朋友，”那人冷笑着打断他，抬眼迎上卫庄的视线，“还是说你们大秦集团的人都那么虚伪做作，承认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真有那么难？”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接着就听有人近乎夸张地大喊：“哎你们两位！有话大家好好说啊，什么年代了，暴/力行为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话才讲到了一半，就被边上的人制止住了，卫庄循声望去，看到有两人匆匆从玻璃办公室内赶出来，打断男人话音的是一名高挑的黑发女人，没有带妆，五官如果单独拎出来看，似乎都有些寡淡了，可是合在她的脸上，却又无端地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清冷来。

卫庄注意到她的虹膜灰中还带了点隐约的紫色，很淡，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女人对上他的视线，伸手将匆忙中鬓边垂落的发丝朝耳后一别，率先开口说：“这位先生，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

说着看了卫庄手里的那人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哦，”卫庄眼皮一掀，抵在那人额角的枪口紧了紧，“那么你不妨解释一下，你们三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栋保护伞公司的大楼里？”

“请他们过来的是我。”有一个声音自走廊尽头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就见韩非从拐角里转出来，他先前披的那件白大褂被脱下来，随意地搭在臂弯里，左手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了腕上一只银色的石英表。

他说着，一边弯下腰，俯身拾起了地板上那支被卫庄踢出去的勃朗宁。

卫庄的眼皮跳了一下，发现韩非手上的那件外衣看似只是随手一折，实则颇为讲究，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看不到半点脚印的影子，可见此人还真是为了维持他潇洒的形象煞费了一番苦心。

韩非对上卫庄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卫庄耸耸肩，手中力道一撤，被挟持的男人瞬间踉跄了一下，反手堪堪朝墙上一撑，这才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韩非没有看他，把枪朝卫庄手里一抛，接着目光一转，恰到好处地朝面前的女人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了，端木医生。”

端木蓉见到他，一直波澜不惊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讶异，只一瞬，随即收敛了情绪：“很高兴见到您一切安好，韩先生。”

除了把自己折腾成一台家用机器人外“一切安好”的韩非风度翩翩地一点头：“端木医生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

端木蓉笑了笑，视线掠过抱臂站在他身后的卫庄，开口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端木蓉，是卫生局（NIV）研发一课的首席研究员，”她略侧过头，看向靠墙边的褐发男人，“这位是监察科的主任高渐离，至于这位——”

“不劳烦蓉医生，”被点到的棕发男人嬉笑着朝她一挤眼，上前一步说，“我是调查科的盗跖，平时主要负责收集情报——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的主要任务是保证蓉医生的安全。话说回来，韩董事，你难道不打算给我们介绍一下您身后的这位先生吗？”

“小跖。”高渐离皱眉打断他，盗跖无所谓地朝他一耸肩。

韩非听完他这连珠带炮的一段，倒不以为忤，客气地朝人笑了一下，才要开口，身后就有人先行作答了：“卫庄。”

盗跖一挑眉，聚精会神地等着他的下文，好一会，才意识到眼前的银发男人压根就没有了下文，顿觉无趣地撇了撇嘴，倒是一旁的高渐离若有所思地同端木蓉交换了一个眼色。

韩非见他那副连个眼神都欠奉的模样，不慌不忙地把话题一转：“端木医生这次过来，似乎还有些别的打算？”

“按照当时和韩先生您的约定，我这次代表卫生局过来取贵公司的血清样本，”端木蓉顿了顿，“不过除此之外，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我一并带回从前的那些......实验资料。”

“当然不会，毕竟那本来就是你的研究成果，”韩非意有所指地说，“不过关于那部分资料，比起跟卫生局，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那是我们二人间的私人合作，不知道端木医生觉得如何呢？”

端木蓉垂眼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开口说：“关于红莲小姐的事，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