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七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非垂在身侧的手指陡然收紧了,嘴角的笑意尚未散去,但眼神却已然冷了。

端木蓉无声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觅出一丝一毫外泄的情绪,但是没有,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失了笑意,竟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时间,几人中谁也也没有开口,空荡的走道上静得能听清秒针走动的响声,端木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许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在她从研发一课的前任首席,已故的念端博士手中接过这项人/体克/隆计划之初,甚至更早......

譬如十二年前,保护伞公司的前任董事韩安在董事会里声泪俱下地里陈述爱女病情的时候。

这时韩非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脸上重新挂上了随和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统统只是她的错觉:“这没什么,红莲她现在状况不错,倒是这些年来有劳端木医生费心了。”

端木蓉端详着他那张看不出半分端倪的脸,忽而意识到自己虽然做了多年红莲的主治医生,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不需要,也轮不到她来评判。

她回过神来,淡淡地说:“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上回我们见面的时候着实仓促了,”韩非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没来得及让技术部给你开通地下电梯的权限,要是端木医生不介意,不妨同我们一道下去?”

端木蓉一点头,又用眼神朝身边的二人示意,高渐离没说什么,盗跖见她望来,轻快地一欠身,细长的眉毛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一切全听蓉医生吩咐。”

卫庄抱臂斜靠在墙上,目光落在韩非带着笑的侧脸上,大多数时候,无论是出于社交还是单纯的礼貌,这张脸上的笑容总是无懈可击,但也十分程式化,像是一张长在脸上的面具。

这算是某种变相的自我保护吗?

卫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正对上韩非转头望来的视线,他直起身,径直看向高渐离:“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高渐离看了端木蓉一眼,回答说:“两天前的早晨,在浣熊市西面大约七到八公里的位置,我们的车在横穿峡谷时遭到了伏击。”

卫庄:“怎样的伏击?”

“是狙击手,”端木蓉说,“对方一击射穿了我们吉普车的左前轮,当时我们没有贸然下车,但奇怪的是,峡谷的弯道本来就是得天独厚的狙击地点,然而直到最后我们下车换了备用轮胎,对方却并没有采取任何后续的袭击。”

“那么距离呢?”卫庄扬眉。

“当时朝我们开枪的绝不会是普通的狙击手,”高渐离皱眉说,“我们那时在车上呆了整整一刻钟,有充足的时间观察四周的地势,但是我和小跖甚至猜不出那个狙击手的大致方位。”

韩非觑着卫庄的神色,赶在他冷言相向之前提出了疑问:“既然你们并没有看到狙击手本人,又是为什么觉得对方来自大秦集团呢?”

盗跖耸耸肩:“就在我们从安全区出发的第二天,技术部的班大师通过卫星电话告诉我们的行程被泄露了,我们只好顺水推舟,让工程师们顺势反追踪了一波,发信黑进内网的不是别人,正是财大气粗的大秦集团。”

韩非若有所思地低喃:“如果真是大秦公司的人......”

“大秦银行作为你们公司的最大投资人,”卫庄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手上是不是也会有地下电梯的权限?”

“如果你指的是大秦的董事嬴政,”韩非说,“他应该持有直通地下五十层的权限。”

卫庄抬眼看向他:“但是嬴政本人不可能亲自过来,至于其他人,似乎并不能启用贵司虹膜识别的地下电梯?”

韩非垂眼思量着,含糊地应了一声。

“话说起来,韩董事,其实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向您讨教,”盗跖抱着臂,歪头看向韩非,“虽然外界始终没有确定T病毒爆发的具体时间,不过按照普遍猜测应该是在4月12日前后,误差估计不会超过两天。但就在4月12日的当天下午,大秦银行突然毫无征兆地对外宣布撤资,而几乎是这个消息流出的同一时间,贵公司旗下的股票一线全跌,之后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了解——”

他微眯起眼:“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整起t病毒的泄露与其说是‘事故’,倒不如说是贵司与大秦集团决裂......”

“盗跖!”端木蓉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叹了口气,歉意地朝韩非一颔首,“抱歉,t病毒爆发的时候,小跖的家人也是......”

韩非摆了摆手,没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卫庄站在他斜后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按照韩非一贯的处事方式,这时理应笑着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这一回他却像是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难道t病毒的泄露一事真的跟保护伞公司同大秦集团间的纠葛密切相关?

“韩董事,”一直沉默的高渐离忽而开了口,“这一次你愿意将宝贵的血清样本交予我们NIV,我本人乃至整个卫生局都很感激,只是你把家人视为至亲至爱,别人难道就不是如此了吗?”

《资本论》里说“若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若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是不是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资本家眼里,普通人的性命就真有那么一文不值,那么贱如草芥?

乃至于亿万人的性命,就能够这样轻描淡写地沦为商业巨头们博弈的牺牲品?

“虽然人们常称商场如战场,可是我想二位开口谴责我韩某之前似乎遗漏了一个最基本逻辑问题,”韩非冷冷地笑了一下,“所谓资本,本质在于谋利,而不是征/服世界,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把羊都杀光了,我们还拿什么做人血馒头?”

卫庄无声地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心头忽地动了一下,这样针锋相对的回答实在不像韩非平日里会说出来的话,依他这阵子的观察,眼前的男人大有千百种方法把一句尖酸刻薄的嘲讽表述地委婉,甚至于动听——

但这一回他没有,为什么?

卫庄冷眼旁观,不太相信旁人区区几句口头质疑就能成功戳中韩非的痛处,而且自盗跖点破t病毒的泄露同保护伞公司与大秦集团的前尘往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来,韩非的表现就一再显得有违常态,这又说明什么?

他直觉韩非这样的反应是在回避某一个问题,下意识地,甚至可能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但是t病毒爆发的前后短短三天时间里,到底是哪一项不为人知的变故能让他如此讳莫如深?

端木蓉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韩先生,不知道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后续安排?”

韩非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时间不早了,下一层里应该会有空置的员工寝室,不如大家先休整一晚。”

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几位要是不放心,也可以选择在激光通道里将就一宿,”说着回头看了卫庄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卫庄已经迈向了一侧的安全通道,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那种把自己当动物关起来的习惯。”

一行人顺着安全通道下行,韩非错一步跟在卫庄身后,低声问:“这半年里大秦集团采取了什么重大动作?”

卫庄目光一转,一时又有点怀疑他在装傻充楞——纵使这个世界的互联网通信早已全面瘫痪,而韩非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非要作茧自缚似的把自己锁死在这栋荒废已久的保护伞大楼里。

“大秦集团在西太平洋一带设立了规模庞大的海上安全区,是目前亚太地区规模最大的一处,”他最后还是开口说,“其中主舰的名字叫‘蜃楼’。”

“蜃楼?”韩非一愣。

“我听说东方人取名字都讲究吉利,”卫庄随口说,“不过看样子嬴政并没有这个偏好。”

“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吗,”韩非笑了笑,弯着眼睛看他,“你难道不是东方人?”

卫庄没理会他的问题,径自说了下去:“除此之外,大秦集团现在还在暗中开展了一个代号是‘巴别塔’的计划。”

“《旧约》里记载当年人类联合起来,妄图建造一座直通天堂的高塔,其名为‘巴别’。而后上帝畏于人类的这一壮举,降下天罚,使各族人心离间,通天的巴别塔最终只得沦为了一处废墟,”韩非想了想说,“这么说来,他还真是对这些泡影般的名字情有独钟。”

卫庄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在古巴比伦语中,‘巴别’一词指的恰好就是‘开启天堂的神之门’。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名字本身只能代表很小一部分问题,”韩非说,“或许你可以告知一下这个计划本身的目的?”

“根据鬼谷的情报,”卫庄说,“这个‘巴别塔’计划似乎尚在筹备阶段,我所知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模糊不清的代号。”

“又或许,”韩非若有所思地说,“它早已成型了,甚至以某种形式不加遮掩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但在预测到它的全貌之前,你难以将这些看似分散的现象关联在一起考虑。”

“就像是冰山理论?”卫庄冷哼了一声,“你既然跟他接触了那么久,就没什么合理推测?”

“在保护伞公司与大秦集团彻底决裂之前,我们确实一度是良好的合作伙伴,”韩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在合作里发展过分的私人关系可是商业洽谈的大忌。”

卫庄的眼角跳了一下,这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玩意?

卫生局的三人跟他们隔了不近不远地一段距离,盗跖竖着一根手指,顺着吊绳将手里的U盘转得嗖嗖作响,又恢复贯常那副轻松随意地模样,就好像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场景根本不存在一样:“我说,你们公司的安全系统做得还真是......”

他的话讲到一半,一声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下一刻整个楼道内瞬间漆黑一片——有人一枪击碎了头顶的照明灯!

当空炸开的灯管碎片纷纷而下,砸在楼道的地板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响,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自后方蓦地从众人面前闪过,盗跖的瞳仁骤缩了一下,来回打转的食指一顿——那上面的U盘赫然消失了。

黑暗中,韩非眯起眼,抬手一个响指,侧墙上的应急灯应声而亮。

一个身影自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出来:“真是久违了,韩董事。”

那声音年轻地有些过了头,仿佛刚刚结束变声期,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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