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人穿了件连帽的黑外套，身形有些单薄，面容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俊秀，让人一眼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左眼的周围纹了一圈淡蓝色的纹身，像火焰，又像是一朵绽开的曼陀罗，将他本就秀美的五官衬得几乎妖冶。

卫庄抬眼望过去，惨白的灯光下，对方苍白的皮肤几乎毫无血色，他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盗跖看着他，又扫了眼空空如也的右手，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这小鬼成年了吗？”

“是阴阳咨询公司（Yinyang Consulting）的星魂，”高渐离皱着眉，低声解释，“大秦集团一年前特聘的工程顾问。”

“感谢您中肯的介绍，”星魂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NIV监察科的高先生。”

接着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后的韩非身上：“韩董事，按照贵司与大秦集团当初签署的书面文件，合作期间保护伞公司的一切知识产权由双方共享，现在合约到期，我谨代表大秦集团前来收回我方应得的文件。”

“我怎么不知道保护伞公司什么时候还跟你们签过这样的协议？”韩非冷冷地看着他，“要是贵司的律师分不清普通保密协议和霸王条款间的区别，或许我可以为你们推荐一位更好的。”

“法律问题上鄙人是个外行，”星魂朝他笑了一下，“要是您不介意，不妨跟我一道前往大秦的海上安全区——那里有所有合同的原件，而我们会派出最好的法律顾问来为您逐一解答。”

“要是我拒绝呢？”韩非微眯起眼。

“那可真是遗憾，”星魂一耸肩，“看样子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韩董事。”

说完，潇洒地一扬手上白色的U盘，转身就要扬长而去。

“等等！”有人高声叫住了他。

话音未落，盗跖忽然纵身直上，指尖似有寒光一闪，星魂的瞳仁骤缩了一下，只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薄如纸片般的刀片。

“你家人难道没告诉过你，”他此时的语调居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薄薄的刀片随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开了一道飘逸的长弧，锋刃直朝星魂喉口指去，“未经主人允许，擅动他人物品的行为叫做行窃吗？”

一旁的高渐离和端木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韩非一挑眉，他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不薄，没想到这里还有个“魔高一丈”的，居然能把一出“贼喊捉贼”的剧本演绎地那么大义凛然，坦坦荡荡。

“不自量力。”星魂冷笑了一声，袖中的弹簧刀应声而出，雪亮的刀身宛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哐”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盗跖手中的刀片瞬间卷了半边的刃口。

盗跖“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耳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利刃劈风的气流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头，下一刻一柄锋利的匕首蓦地从他身侧刺出，几乎擦着他鬓边扬起的发丝而过。

与此同时，星魂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以一种极别扭的角度侧过头，这才堪堪没让这迎头一刀刺入他左边的眼睛里，鲜血顺着他眼角细细的伤口渗出，卫庄面无表情地退开半步，手上的匕首一挑，刀尖上悬着的一串血珠瞬间洒向了半空。

“我说是谁，”星魂用手背一擦脸上的血迹，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的脸庞，在眼周一圈火焰般的纹身映衬下，显得愈发森然，“原来是鬼谷的阁下。”

卫庄不同他废话，手腕一转，锋利的匕首直朝他颈间扎去，星魂眼底的血丝骤起，“砰”一声重响，卫庄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只见对方左手的袖口中竟还藏了一把弹簧刀！

一股不可小觑的劲力沿着匕首向他传来，卫庄只觉手腕一沉，当即抽刀撤力，星魂轻笑了一声，左右手上两把弹簧刀一横一竖，十字状交叠于胸前，下一刻，他倏而动了，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残影，手中双刀自前后交替贯出，劈头就朝卫庄的眼睛刺去。

这时盗跖自前方退了下来，身体轻盈地仿佛不着力似的，三两步掠到了韩非身侧，低声问：“这小子平时惯用的就是两只手？”

“星魂的惯用手应该是左手，”韩非想了想说，“当时除了鼠标，公司还专门给他配了全套的左手设备，不过有几次我在餐厅里偶然遇上他，留意到他端托盘和拿餐叉时用的似乎是右手。”

他看着不远处交手的二人，问：“白刃战里双刀的优势会很大吗？”

“理论上说，双持者一旦击中，就能给对手造成更大的物理伤害，”高渐离压低声音说，“但是双手持刀会令动作开合过大，同时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还会降低进攻的精准性，稍有不慎就会将自身的破绽暴露无遗。”

“说白了双持就是吃力不讨好，无论是身体的协调性还是攻击效率都不比单持，”盗跖将双手随意地搭在脑后，“你想，大部分人的惯用手毕竟只有一只，作战时要是哪一边的出刀速度慢了一拍，不就相当于给对手白白送出去一个把柄吗？”

韩非听了两人的一番解释，脸上的神情非但没有舒缓，反而越发凝重了几分：“既然用双刀被听起来像是新手才会犯的低级错误，为什么星魂还坚持用双持？”

“我看那小子何止‘双持’，”盗跖倏而正色了下来，冷静地说，“他身上大概藏了不止十把刀。”

韩非一愣，他作为一个纯粹的格斗外行都清楚，随身携带过多的武/器——尤其是像刺刀、匕首这样带有一定自长的装备，在实际搏击中极易影响到腰肌、腿部等发力部位的动作，除此之外，冗余的重量还会使人的灵活性大打折扣。

所以星魂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这时，楼道上方“哐”一声响，星魂右手的弹簧刀被卫庄一把挑飞了出去，泛着冷光的刀身在半空中嗖地打了个旋，直接飞进了一侧敞开的太平门里。

星魂仓促间连退了两步，半只脚已经踏出了太平门外，卫庄毫不犹豫地紧随而上，手中匕首长蛇吐信般朝他喉口刺了过去。

韩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交手的二人，只见星魂不动声色地将空着的右手朝腰后一探，出于角度的原因，韩非看不见他此刻究竟做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星魂并没有乘机抽出一把新的武/器。

等等......高渐离之前说他们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大秦集团派出的一名素质卓绝的狙击手，那个人真的就是星魂吗？

一瞬间，韩非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致：“卫庄！”

他这一嗓子喊得几乎破了音，卫庄倾身向前的动作顿时一滞，手中的匕首划到一半，刀尖刚沿着门框探出一角，就这么堪堪悬在了半空。

他有些不耐地循声望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韩非那双大睁的眼睛，那里面尚残着一抹来不及褪去的惊慌失措。

韩非紧攥着手枪，右手高举过头顶，像是要对天放一发空枪，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个念头无端地闪过卫庄的脑海——这可实在不像是能从韩非脸上看到的表情。

然而现实没给他半分细思的机会，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尖锐的枪响撕开了这仿佛被无限拉长放慢的半秒，刺耳的金属相撞声自耳畔陡然炸开，卫庄的瞳仁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手腕瞬间脱了力，一时间整条右臂居然都在微微发颤。

“有狙击手！”盗跖一下惊呼了出来。

高渐离反应迅速，当即跃上阶前一脚踢上了半边的大门，同时手上枪口一抬，直朝大门另一头的星魂指去。

星魂此刻身处狙击射程，堪称有恃无恐，他扫了眼地板上被狙击弹击穿的匕首，冷笑着勾了一下唇角：“告辞了，诸位。”

他的话音未落，后方毫无征兆又是一声枪响，伴随着一阵玻璃坠地的哗啦声，后方明亮的办公区内瞬间黯淡一片，回过神来，星魂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昏暗之中。

盗跖背身贴着大门，轻轻将脑袋朝门外探出了一点，哪里还见得到星魂的踪影，晦气地“切”了一声：“真是不知道爱惜公物。”

待众人抵达负二十一层的员工寝室安顿下来，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韩非带上门转过身来，正对上卫庄朝他投来的视线：“这里只有一张床？”

两人目光相交，又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刚才发生在安全楼道里的那一幕，韩非故作轻松地一扬眉，露出了一个装着坏水的笑：“又不是酒店标间，单人寝室当然只有一张床。”

然而他才一开口，又意识到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点失真，或许只是心理作用，毕竟就先前那不管不顾的一声喊，要是换他原来的身体，嗓子肯定早就哑了，只好不自在地轻咳了两下。

卫庄没觉得这句话除了冷之外还有哪里好笑的，可他也说不清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听到韩非一阵咳嗽，又鬼使神差地把涌到嘴边的质疑咽了回去，改口说：“那你请便吧，我不用。”

“呃，卫庄兄，你还记得我现在是台机器人吗？”韩非眨了一下眼，迟疑地说，“我坐着就好——站一晚都行，真的。”

卫庄并不理会他的提议，长腿一迈，径自朝室内唯一的一张靠椅上坐了下去，韩非看看他，又看了眼边上看着就很柔软的床铺，最后一耸肩：“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说着，就这么毫不见外地朝床垫上一坐：“你刚才好像有什么疑问？”

卫庄抬眼看向他：“你之前告诉我，大楼里的闯入者只有三人。”

“你觉得我没说实话？”韩非说，“我想我应该有跟你提起过，我并没有实时调用大楼监控的能力......”

“当时你说端木蓉一行抵达这栋大楼是在两天前的早上，”卫庄打断他，“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星魂几人都是在这后续的两天里进入的保护伞公司。”

“事实上，他们最早的抵达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韩非说，“确切说来，我是昨天的这个时候才进行的监控调取与比对。”

卫庄：“但是根据你给出的公司建筑图纸，就算是地下的安全通道也并不是直通的，相反，每隔二到三层，员工就必须横穿一个楼座，乃至整个楼层才能到达下一处的通道口。”

“不错，我承认当时大部分员工都对这样的设计深恶痛绝，”韩非点头说，“要是再算上楼层中不可预料的丧尸围攻与突袭，大概也就是为什么NIV的三人小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深入到地下二十层的原因了。”

“所以你难道不觉得星魂他们下行的速度太快一点了吗？”

“那么你对此怎么看呢？”韩非一歪头。

卫庄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认为这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拥有地下电梯的权限。”

韩非随意的身形一正，仔细地看向卫庄的眼睛，橙黄的床头灯照在他银色的眼睛里，非但不见暖意，反倒平添了几分漠然。

“先前我曾假设说，因为嬴政不可能亲临这处废址，所以大秦集团内并没有人能够使用虹膜识别的地下电梯，当时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倏而沉了下来，“所以电梯里那台形似虹膜扫描仪的机器检验的其实并非虹膜，是不是，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