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一脸疑惑,眉头皱得紧紧的。
卫庄盯着他,一头妖界中极少见的白发垂落对方肩头,他低下头轻声说:“你装作对我的修为一无所知,在对付窫窳的时候,你开口不是请求我出手,而是直接让我使出遁地术。”
少年人无辜的解释:“遁地术不过人人都会的法术……”
卫庄打断他:“二者看似没什么差别,但我却意识到这代表着你曾经与我非常熟悉,甚至……曾经并肩作战。”
少年人面露懊恼之色。
卫庄眯着眼睛,嘴角勾起:“若这不过是引人怀疑,用遁地术人人都会或可解释。但在女丑出现时,她问你是是不是忘记了是如何被移到这里来的,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反应否?”
小猎户低下头去,面色变来变去。
黑龙神轻笑一声,将他一把转过身来,脸对着脸无处可避,道:“你打断了她的问题,急不可耐地转移了话题。”说到此处,黑龙神将手五指伸开,指尖撘在对方头顶之上,笑着说:“这,实在不像一个对自己来处一无所知的失忆小可怜的做法。”
小猎户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黑龙神冷冷一笑:“你猜。”
“你要对我用搜魂术?”
黑龙神一脸赞许:“你果然不是普通小妖,连搜魂术也知道。既然如此,你是否还要在我面前嘴硬?”
搜魂术是秘术,用起来极其险恶,大多时候是用来拷问犯了重罪却嘴硬不肯吐露实情的邪道修士妖魔的。施术者用法术控制神识强行进入对方神识海中,查阅记忆深处的秘密,因为神识对抗总有意外,施术者需要道行比被搜魂者高出两个境界方可,否则便有反噬的风险;而被施以搜魂术被人的神识海一但被强行突入翻检记忆,重则毙命陨落,轻则也会意识受损,成为疯子或者白痴,迟早也只陨落一途。
小猎户看着对方,眼睛一错不错,里面盈满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黑龙神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他眯起眼,再一次包含着疑惑地审视对方:“你,还不说?”
小猎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锐利,一双嘴唇抿得极紧。有那么一瞬,黑龙神在哪有一成不变的温和容颜里,读出了怀念、挣扎和感慨。
卫庄神思一晃,不知缘何脑中浮现一个声音:这样一个面相的人定是看似有情,实则寡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小猎户终于开口。
“我的确认识你。”
黑龙神松开了他,却一掌拍在他肩上,打下一个禁制:“我有时间,你说。若是想像上回一样溜走,大可以试试。就算你死了,这个禁制能让我通天彻地将你抓出来鞭尸。”
小猎户嘴唇抿了抿,方低声道:“昔日我也曾在大荒之南的宋山修行,也是曾经见过您。三百年前那一次大妖飞升天界,宋山被一夜天雷夷为平地,我不得已,避到大荒之西继续修炼。日前见您,身形外貌已经大不相同,所以一时不敢确认。”
黑龙神眯着眼睛,不置可否:“你继续说。”
小猎户看起来颇为委屈,他低声说:“您已经飞升上届,而我不过是寻常修为的山野小妖。天道有规则,如果强行说你我有旧,倒似想要占您便宜一般……我、我不习惯这样。”
黑龙神不语。
小猎户叹息道:“修仙问道本是一件孤独的事,越是往后越无情。龙神已经飞升,又何必执着不放呢?”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卫庄心口。
他倒退后一步,目露戒备之色,死死看向小猎户。
方才这句话分明暗含着一股天道之力,仿若洪荒乱流向他席卷而来。每当他觉得自己就要靠近迷雾之后的画面,就有什么东西将他越推越远,咫尺之间竟似再也不能握住对方的手。
天道孤独!天道孤独!
卫庄心神剧震,一线真气直冲脑门。
小猎户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做出欲要扶着他的姿势:“您没事儿吧?”
黑龙神被这双眼睛一晃,也顾不得细想,上前一把掐着对方命脉:“若你真出自宋山,”他顿了一顿,似乎想明白了:“本尊将你带回北镜,就算助你修炼也算不得什么。”
他用定身咒将对方定住,挟持在胳膊间,如同鹏鸟挟持一只可怜的猎物,化作一阵黑风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黑海中的立木之上,化作美少年的凤凰正在打理自己的头发,他刚刚化型成功,还有一只翅膀没有彻底收起来。
在他身边,盖聂盘膝而坐,缓缓睁开眼睛。
凤凰道:“你竟然用一只傀儡来欺骗他,他日后察觉了只怕是要气疯。”
盖聂望着远方良久不语,最后轻叹一声:“我天劫将至,他与我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处?他既然想不起来,忘了就忘了吧。”
话音刚落,天空中出现七彩的祥云,自天空层层而下,一直接到了黑海之畔的岸边。仙乐似在耳边,却又听不真切,云彩中走下六个女人的身形,手持藤杖,着彩衣。
白凤停止了对羽毛的梳理,望着远处喃喃自语道:“这些人好似当年在宋山曾经见过……”
“是六巫,当年在宋山的确有过一面之缘。”盖聂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对他颔首道:“你也该走了。”
白凤有点玩味地看着他:“你的天劫难道和六巫有关?”
盖聂看着他并不回答,即便神态依旧温和无害,那沉默的眼神立即让白凤感受到了不待见。
“好吧好吧,我不留下招人烦了。”白凤转身化作大鸟形态,振翅飞上天空,心中暗道:这个大枫明明脾气算不得好,连解释一句都懒得多说的,怎么就单单对着那条黑蛇这么上心,态度好得不得了?
不过再一想那年黑蛟渡劫把宋山整个劈没了,如果轮到大枫历劫……的确是该有多远躲多远才好。
众帝台边,黑池水畔,六巫立于此地。
最小年纪的巫相闭上眼睛感受一番,睁眼道:“有血肉腐臭的味道,猰貐的确被吃了,可惜。”
年纪最大的巫彭皱眉不语,巫凡开口道:“没什么可惜的,虽然我们将他复活了,却还不如死去。”
巫阳道:“只是这样一来,要如何与尊上交代?”
巫凡娇俏一笑:“谁说没有交代来着?猰貐死而复生,纵使疯了成了怪物也该保有不死神格,但它却被吃了,这难道不是一种结果吗?”
她这样一说,其余五巫不由都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为首的巫彭道:“言之有理。不寿并非不死,不死并非不可死。”
这样如同谜语一样的话,竟然没有人表示听不明白。一直沉默的巫履若有所思道:“巫相是猰貐被吃了,那么食用了它血肉的人是不是也……”
巫彭一笑,面上的图腾如同活了一般:“如果有人分食了猰貐的血肉,那么……”话音未完,巫彭忽然用藤杖在地上一顿,道:“故人既然已经来了,又何不现身一叙?”
其余五巫闻言东张西望一阵,一声阵风吹过,草低垂了下来,一个小猎户就这么安静无害地站在草丛里望着他们。
巫彭对着他颔首道:“久见了,大枫。”
盖聂对着六巫一拱手:“有礼。”
巫凡歪着头看了他一阵,察觉到他周身气运浩瀚外溢,不由咦了一声:“你就是阿罗曾经叨念过的宋山养了一条大蛇的大枫呀?”
盖聂闻言一怔,然后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他那时为了躲师弟独自跑到宋山脚下,遇到荆轲的部落,那时的确曾告诉六巫自己养了一条大蛇,而且还是脾气不大好的蛇。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忆往昔总是让人唏嘘。
巫彭对盖聂回礼以示尊重,才道:“大枫,既然的故人,我们便直问了。猰貐死而被分食,这又是一桩弑神的罪孽,能否告知是谁食用了猰貐的血肉?”
盖聂摇摇头,语气平静:“你早已知晓答案,何必问我。”
巫彭面色一凝:“你已经见过女丑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盖聂琥珀色的眸子里带出一点星光,他看起来好奇又无害,他说:“她说如果注定无法升天,也是要死的,问我想不想长生。”
巫相笑道:“那么你想吗?”
盖聂喃喃而语,似在自问:“想,就能么?”
巫相道:“光是想一想,自是不能的,否则这世间人人都想长生,又有谁愿意灰飞烟灭?”
盖聂看着她:“如果提出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那么这个问题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巫相目光呆了一呆,对巫彭道:“大姐,你看他把我快绕晕了。”
巫彭斜睨了巫相一眼:“你被他套了话,居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巫相又是一怔:“我什么也没说呀?”
盖聂目光转向巫彭,眸子中的光彩带着淡淡的狡猾意味:“看来有一个滞留人间的神,想要长生。”
巫彭的目光锐利起来。
盖聂微微一笑:“或者说,是你们受了他的遗命,要将他复活。”
所以才有贰负臣杀窫窳,开明六巫以不死之药复活窫窳的传说。可惜窫窳复活之后成了怪物,这次复活,失败了。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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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猰貐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猰貐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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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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