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仿生人要到猫了。」

RA9。

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后，曾动用势力搜寻过这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在阿尔蒂尔·兰波告知他部分身世真相后，他才像猛然惊醒般，迫切地想要找到对方。

可惜终究一无所获。他猜想对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这件事便也渐渐沉寂，不了了之了。

太宰眯起眼。

没想到啊……

哇喔～是军方的人？还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实验体呢？

沈庭榆这身奇怪的白衣被风刮起，衣角一鼓一晃，像只小鼠在半空中乱窜跑动。

太宰含笑的眸光直直戳向沈庭榆，对方在听见“RA9”这个称呼后，罕见地表露出疑惑和抵触，如同完美无缺的木偶被凿出裂隙，露出里面真实斑驳的内里。

但就在短得堪堪能叫谁叹口气的时间里，那抹微妙的神色就隐没不见了，她抬起头，黑色的眸一望无际，

【△：我不是RA9。←】

“你认错人了。”沈庭榆平淡而笃定地说，随后她无视太宰那在看什么有趣谜底一样的视线，绕过中原中也进屋。

猫对她起了兴趣，想把她拆拼图那般肢解得七零八碎、暴露出每块带着秘密的部位。

可爱。

沈庭榆在心底小声嘟囔。

灶台上放着的蟹肉已经凉透，她看了片刻，心底泛起零星的郁闷，如果「S.D」不袭击这里的话，在Mafia的人来之前，太宰大概、可能、或许会吃一口自己做的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只是很奇怪，自己本该从街角监控里捕捉到他们的动向才对，可为何会被下意识地用数据屏蔽了？而且还让森鸥外获悉了他们的动向。

纵使到了现在，她把港口黑手党的数据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捕捉到一小时三十八分五十九秒前，给森鸥外私人通讯递送涵盖「S.D」组织情报邮件的发信源头。

这个世界明明没人的计算机技术能高过她。

【△：RA9。】

【△：是RA9。←】

缘由？

【□：为了接触中原中也，获悉■■是谁，以及——带走魏尔伦。】

蓝框骤然从核心处跳出：

〖任务▽

——

将魏尔伦带走。0/1。

——

任务概述：

沈庭榆，你好，你好吗？在横滨玩得开心吗？

虽然纵使无论在哪，记忆模块的损毁进度都不可逆转，但你一点都没有试图去修理……还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然你早就该发现这条讯息了。（笑）

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港口黑手党的话，除去想和森鸥外要走小猫“吃掉”（欸呀有点害羞呢）以外，什么都不会管吧？

那是不可以的，我答应了■■会在危机时刻救他的亲友。

纵使不情愿，你该回趟底特律了。

附件：「定位」、「图片1.」（PS：任务辅助～）

——爱你的RA9。〗

沈庭榆：……

她皱起眼。

被做局了。

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真是不一定的事情。

……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猫是她的，早晚会吃她做的饭。

勉强哄好自己，沈庭榆着手开始办正事。

【L1：关闭防护布。】

视线掠过灶台，沈庭榆弯腰收起折叠凳塞回角落。转身走到办公桌。

桌底那堆密不透风的黑匣子，后部镶嵌着不少按钮，像是地理教学模型里一字排开的太阳系星球，大小不一色系不同。

没有理会追在自己身后跟来的好奇宝宝，她按下最大的那颗白色按钮，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响后，电源被关闭，原本暗藏着致命杀机的灰布瞬间变得无害单薄。

沈庭榆用布裹起桌面上的东西，电缆线和个小尾巴一样黏在地上的匣子，她又按个上面的红色按钮，细密的蓝色纹路把外表光滑的匣子表面切开，银白程亮的拉杆缓缓突出，随后雨后春笋那样骤然变速节节升高，差点打到凑过去看的太宰下颌。

“噗。”跟进来的中原中也发出气球漏气儿的声音，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沈庭榆把拉杆和用布兜着的东西向他一递：“你有异能拿着不费力气。”

中原中也：……

于是笑容转移到太宰脸上。

见中也神色复杂，沈庭榆以为他心有顾忌，又递近了些，贴心解释道：“放心，没有危险，这是「S.D」组织想要的东西，也是你们首领好奇的物品。”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眸里晃着探究。

他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行径相当古怪，公然掳走Mafia内身份显赫最叫人闻风丧胆的准干部，可想而知会遭受怎样的报复——何况对方得罪的是太宰。

然而，现在对方的态度显然在告诉中也：她超勇的。

这背后隐藏着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已然超脱生死，酷刑于她而言不过浮云，世间万物皆难以撼动其心志；要么，她手中握有的筹码沉重到令港口黑手党这等庞然大物也必须谨慎权衡，斟酌再三。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异常棘手——因为在谈判的天平上，一无所有与富可敌国往往拥有等同的分量。

但中也的在意不仅于此，

在击败兰波、知晓部分真相后，RA9的事便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以编号自称、却认得他叫中原中也的女人，额头上还有着奇怪的灯状物……

自初遇后便像雨滴融入大海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凭靠什么势力都无法找寻到对方丝毫踪迹，连尸骨都未存。

却在几年后的今天以这种情况重逢。

眼前的沈庭榆右臂完好无损，额间的灯圈已然消失，连身形都缩水了几分，可当中原中也对上她那双深邃无光的眼睛时，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笃定——她就是RA9。

中也，怀疑她与军部实验室有关。

＊

“RA9，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沉静地问，钴蓝色的眼瞳此刻和暴风肆虐的海没什么区别，“九年前你为什么会认识我，还有——”报酬是什么意思？

最后这段话未问询出口，因为太宰轻飘飘看了中也一眼，随后无奈地摊开手，开口打断他的话：“嗨呀中也，她显然不记得了呢？搞不好就像当初的…”

兰波。

鸢色的眼眸划过某种思量，太宰没继续说下去，只耸耸肩。

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中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紧紧盯着沈庭榆。

对方的眼眨巴眨巴，逐渐弯成月牙。

刚刚她使用的是太宰相当熟稔的一种套话技巧：故意反驳某件事，诱使对方主动解释或纠正，从而让对方透露真实想法。

原来如此，这编号是九年前RA9亲自告诉他的。

【△：我不是RA9。▓

□：你从哪里听见这个编号的。▓

○：我们见过？▓

×：你的帽子是谁的。】

解决掉前三个选项，沈庭榆对中也露出个笑容，随后一股脑把东西全塞给他：“实际上十分钟前我才认识你，中也。”

“自我介绍，榆，沈庭榆。”

她歪歪头，视线落在中也的帽子上，温吞地把最后一个问题挤出唇缝：

“中也，你的帽子的原主人是谁？”

＊

“晚上好，沈小姐，欢迎来到港口黑手党。”

在黑手党大楼最顶层的办公桌后，森鸥外微笑着，这么说道，绛紫色的眼瞳轻轻落在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眸此刻相当晦涩，幽微的忌惮藏在表露出来的游刃有余里，如同盘踞在洞穴口的毒蛇，估量着来者究竟是可以吞吃下腹的猎物还是——

敌人。

被中也一行人带回港口黑手党大楼的路上，这人明明没有通讯，却能做到一刻没停地给森鸥外发消息——大概靠的是先前设置的定时发送？

那股子积极劲儿活像个盼着入职的实习生。

但做的净不是人事，天知道森鸥外点开后差点心脏骤停。

沈庭榆把黑手党里所有见不得光不可落下把柄的秘事一一整理成文档（甚至有些还附带证据），接二连三地发过去——那些东西，随便拎出一件交给军警或者政府，都足够让整个港口黑手党万劫不复。

它现在的体量还是太过渺小，且叫森鸥外心绪复杂的是：对方的底牌并非仅此。

紧急调来的技术人员们汗流浃背，把安保系统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最后语气像是哭丧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超脱：“首领，检测不出任何漏洞，这人的技术力实在太高了。”

「就像是远超这个时代。」

“晚上好，森先生，感谢您的邀请。”

这声打断森鸥外的思绪。

沈庭榆没有坐到侍卫离开前为她准备的椅子，她盯着森鸥外颈间的红围巾，那看起来像某种不详征兆，是无数逝者之血汇聚而成的红河，象征着权利与威慑。

她礼貌笑了下。

【△：索要来跳绳。

□：直入主题。】

【□：直入主题。←】

“您收到我的见面礼了是吗？”

森鸥外面色没有一丝破绽，甚至还温和地笑着，音色可以染上些许苦恼：“当然，不得不说这是份相当丰厚的礼品，恕我冒昧问一句，您主动接触港口黑手党是为了——”

“把猫给我，让他离职。”

像是就等着他说这句话，沈庭榆很快地开口，森鸥外闭上了嘴，于是空气变得缄默。

首领办公室里仅有他们二人，其余人士无论是否情愿，都被森鸥外遣散出去。

森鸥外盯着沈庭榆看了好半晌，努力甄别她面上的神情，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后，心底稍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为难，慢吞吞开口：“沈小姐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人，太宰君身为港口黑手党的准干部，离开是件相当复杂的事情呢，何况……这种事情理应问问太宰君本人的意见才对不是吗？”

“毕竟……虽然意外，但您是相当地喜爱那个孩子，这样的话尊重对方的意愿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是你。”

沈庭榆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闻言森鸥外的身形停顿一下，他有些疑惑，语气难明：“抱歉，我没太理解您的意思……若您是指太宰加入港口黑手党这件事的话，我并没有强迫他——太宰君是自愿加入的喔？”

“理由。”

这是和太宰中也相处时截然不同的命令语气，沈庭榆紧紧是简短地吐出这两个字，办公室里的温度就骤然降低不少。

无形的对峙在沉默中蔓延，森鸥外喉间似有若无地顿了半瞬，终是缓缓启唇：“「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死亡是日常的延长线上的一部分。以及我或许，觉得或许那样才是正确的吧。不在近旁观察死亡，也就无法掌握生存的全貌。」”

“这些都是太宰君的原话，您也知晓这孩子对自.杀有着相当程度上的热衷，”森鸥外微笑着说出不知是否为真心的话语，他语调倏地一婉转：“沈小姐听过太宰的称呼吧？”

“港口黑手党的‘黑色幽灵’，一手撑起半壁江山的业绩缔造者。”

森鸥外轻叹一口气，遗憾道：“所以，您还是——”

“可爱的称呼，他厉害，把猫给我。”

沈庭榆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地复述，随后她用着谈论今天气温那样随便的语气，普通简单：“你迟早都会让他走，择日不如撞日，抓紧当下最好。”

办公室里的气氛，近乎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就掉到了冰点，森鸥外视线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对面人的眉心。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算不上疑问，更像某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您何出此言呢？”

“港口黑手党的先代首领，是你和他合力杀死的，猫猫是合适的共犯；猫猫遇到中也，他们一起打败兰波；加入黑手党，随后会于某日遭到你的忌惮。”

久违的，森鸥外感到了冷。

“你不会杀他，你会以一种利益最大化的方式把他逼走，不错的复杂感情——总之就是这样。”

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沈庭榆只是歪着身子看他，显然没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五脏六腑都如同被抓出来镇在冰里，森鸥外盯着面前的少女，心脏在躯壳里砰砰跳着，与此同时蓬勃的杀意在四肢百骸里滋生。

“小姐真会开玩笑。”他这样说，却明白这个人没有任何的说笑意味。

“把猫给我。”像是陷入故障的机器人，沈庭榆无机质地重复，莫名其妙地，她突然笑了，像是在无意识地呢喃一样感慨：“心跳乱了啊。”

森鸥外下颌处的肌肉绷紧又松懈。

“沈小姐真是神秘啊……行踪不定，来历不明。按照中也君的话来说，您是在九年前就来到了横滨——以RA9为名，可根据情报，您在两个月前才开始用「沈庭榆」这个身份在镭钵街露面进行活动，过往的履历是一片空白。”

就如当年化名为兰堂的兰波。

森鸥外像是没招儿了那样摊开手，然而他的语调却依然稳定而温良，就像是在和朋友说笑一样：

“沈小姐缺失了很多有关过往的记忆吧？您就不好奇自己过往是——”

“不好奇，把猫给我，还有你们查不出来。”

空气凝滞几秒，随后森鸥外继续。

“不论如何，太宰离开都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不如这样，您加入港口黑手党呢？”

逐渐发觉这个人的难以沟通，他哑然失笑。

“我拒绝，别想好事。”

沈庭榆的表情清淡得有如碗澄澈见底的水，但森鸥外无法明晰其中的成分。

「S.D」组织，在地下里世界以非法研究并走私违规药物、兜售人体器官而享誉盛名，是海外富商高官驻在横滨滋养自身寿命的温床，就在不久前，他们因所地下黑医院的一场特殊手术而发觉并盯上了沈庭榆的技术——人造器官与机械义肢。

随后对这个人递出投名状，并在遭受拒绝后对其展开围捕。

中原中也的后备箱里，放着从「S.D」组织主力军身上找到的机械手臂。让曾身为地下黑医的森鸥外深感惊骇的是，这手臂的材质运用与设计巧思简直巧夺天工——既能稳定连接人体神经，又能将对人体的损伤与排斥反应降到最低。

工艺相当成熟不说，况且，这机械臂通体没有半分异能雕琢的痕迹。这意味着与依赖异能的异能技师不同，普通人也可以掌握这项技术，甚至具备了量产的可能。

不仅如此，森鸥外还在其上窥见人类脱离**凡胎进行机械升格、跨破寿数界限的基石。

长生不死、智械军团……

这是能够叫人类哗然的技术，一旦问世，各大组织、国家会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那样围过来，刮起飓风，身处风眼中心的沈庭榆倘若没有组织做靠山，稍有不慎就会撕扯成碎片。

那封讲清「S.D」组织事件原委的邮件显然也是沈庭榆发的，若是几十分钟森鸥外尚可以为这是某种投诚，但现在——

显然，他们被盯上赖上了。

森鸥外的笑容如凋谢的昙花那样淡下去，警告声在大脑里嗡鸣。

危险。

这个人，相当地神秘危险。

“沈小姐，恕我直言，您私自对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动手，这是要被杀掉的。何况——你没有异能力自保不是吗？”

沈庭榆面对这句威胁没做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听着森鸥外贴心地为她分析利弊，挥舞鞭子抽挞后又企图施予糖果：“话虽如此，我是个相当爱才的人，且曾是个市井医生，对于地下黑医和技术人员可谓相当欢迎。虽说小姐你看起来不是十分在意自己性命的模样，但就这样杀掉你实在痛心。”

森鸥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冰锥刮过冻土：“所以这样好了，这些日子您不仅经常去各处孤儿院，还在贫民窟里有不少认识的同伴，不如就——”

“杀了吧。”

眼皮猛地一跳，森鸥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眼睁睁看着沈庭榆，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去孤儿院那事，还是那三声鸣枪，给了你一种我有多良善的错觉，实际上我比您还要冷酷无情的多——因为我并不爱横滨。”

只是和底特律比，这里还是更好。

“你可以动他们，可以去下令杀掉我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又或者比先代更残暴不仁，直接把贫民窟清荡。”

“你杀吧，他们死后我会杀了你们，再把横滨弄乱。就我「死了」也无所谓，忘记和您说了，这个世界于我而言秘密太少可操纵的又太多。我已经设置好了自动发布，只要我的「生命体征」归零，亦或者你叫手下控制起来的人们受到伤害。”

“那么你篡位的消息、港口黑手党的犯罪记录、仿生人体的优越性能我都会公之于众，庆贺横滨即将迎来怎样的动乱。”

“再不济，以高端科技向大国投诚施压霓虹政府从而叫港口黑手党乃至横滨覆灭这种事情也做得到。”

沈庭榆把这种毁灭说得像是打死只蟑螂那样轻松：

“你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即将来临的问题，如果太宰不想走，我同意他身为编外人员继续在黑手党里玩、平房里那兜残次品也可以给你们，但太宰的离职手续必须要有——他是我的；你不听，那大家至死方休吧。”

她一锤定音：

“没有第三项选择。”

森鸥外的脸像是被骤降的寒气冻住了，原本还算平和的肤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灰翳的沉郁，“没想到小姐对他情深至此，甚至到了愿意草菅人命的地步了呢——莫非您过去认识他吗？”

【△：反驳。←】

“不认识，还有，如果到了那一步草菅人命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明明只要你选择我给的另一条路，这些牺牲就不会出现。”

为可能性命运所做的免责声明：我已经给过森鸥外机会，是他不听我的，因此动乱局势造就的人类死亡不会是我的罪责。

“好了，那么最后一次机会。”

维持和高智商人类虚与委蛇的状态有些费力，沈庭榆的记忆骤然变得有些断续，却还是固执道：

“把猫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