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第一场音乐响起的幻境之中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总是距离他一只手臂远，如同跟随在身后的背后灵，看着幻境中的一切表露出特定的情绪。

【请各位观众在音乐中去探寻——】

探寻什么呢？

音乐无非是用于描述某种事物，又或者抒发情感。

这些和音乐相对应的场景有什么样的真相能够探寻呢？

怀着对身后男人的戒备，太宰治在这些场景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第一首音乐的主题是宁静。

为了渲染这样的情绪，幻境用海洋与沙滩去烘托这样的主题。

但违和感太强了——平静的海洋无法深入，而碧绿的色泽掩藏着深沉的危险。在宛如绘画般的世界里，太宰治注意到的那个男人蹲在海边，痛苦不已。

很显然，这首乐曲根本无法令它的倾听者共情。

于是，太宰治按下了蓝色按键。

第二首音乐的主题是欢愉。

而与之对应的，是尽可能能让人们感受到愉悦的场景。

但那样压抑的背景色下，真的会有人为此感到愉悦吗？

那个再次出现在太宰治幻境中的男人同样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他对那样的幻境嗤之以鼻，甚至离得更远了许多。

蓝色的按键按得当然没有犹豫。

但这个出现在环境之中，面容正常的男人究竟与乐堂，与这些演奏的乐曲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当然不会觉得，这个出现在乐堂之中，有着华贵穿着的男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背后灵。

答案在第三首乐曲之中揭晓。

第三首乐曲中描绘了以男主角为中心的一处爱情戏剧。

在戏剧之中，男主角从少到长，因为爱情从宁静到欢愉，再至抗争，最终死亡——一系列的搏斗之中，男主角最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这是第一次，身后的男人有了动作。

他主动靠近了舞台，却并非为了剧情中的男主角而触动。

男人看着女主角陷入悲伤与痛苦。

故事之中，那位追逐爱情的女主角在男主死亡之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活人与死人在舞曲的最**之处相拥，一切终止。

【请坚信，赫尔城是一个充满爱的地方。】

【只要在赫尔城中有爱，总归会得到优待。】

在这个与规则和人们口耳相传都极尽充满“爱”的地方，这样的悲剧显得格格不入。

而真正促使太宰治选择让身边人按下“蓝色按键”的理由，是音乐中断，不完整的情感。

太宰治对出现在幻境中的男人存疑，而当这个男人说出自己的姓名叫“安吉尔”时，那些细碎的线索在那一刻便能悉数链接在一起。

这是一个，以安吉尔的经历与情绪构成的乐堂，“镇魂曲的终幕”是在为安吉尔所经历的一切画上句号。

倘若听众能在乐曲中寻找到属于安吉尔的讯息，那么所有关于乐曲的选择都将迎刃而解。

同安吉尔的情绪相符合的乐曲，就能达到镇魂的效果，同样，它解释了属于安吉尔发生的真相。

火焰，无论是赫尔城中被烧毁的痕迹，还是安吉尔乐堂中用于惩罚基础资金不足观众的刑法，都是无法避免的意象。

在第四首乐曲之中，安吉尔在太宰治的主动下回应了话题，并在那巨大的篝火之中阐露出笑容，这便符合了乐曲主题中的“热情”。

禁锢解除，太宰治低头轻笑。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停顿，和有着共通消息的猫猫宰直接按下了右手边的红色按键，同时向随着音乐进展愈发迷茫的芥川作出提示。

出于对太宰治指令的绝对信任，芥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按键。

作为主持者的“安吉尔”在观众做出选择后进行汇报与统计，他的声音充满了虚伪的惊喜：“哦，天哪！我们的乐手终于让挑剔的观众们感到满意了呀！恭喜——红色占据多数！那么，选择蓝色观众，请为你们的‘不理解’支付代价吧！”

这一次，乐堂中按下蓝色按键的斗篷身影遭受了惩罚。

倘若人们足够敏锐，一定能发现，每一次乐堂中燃烧的火光、被溢出液体包裹的观众在阴影下根本难以计数多少。

更何况，这座多层的乐堂之中，本就有着数目庞大的观众。

所谓的满意与否，从一开始只关乎于镇魂曲所奏响的对象。

钱袋中的许可银币依旧在稳定增加，这一次的中场休息没有人能放轻松。

“交易”与“背叛”游戏将要开场。

烛火架上的光再次亮起，没有人知晓那两根蜡烛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屏息等待之后，其中一根，出现在太宰治前一排的那个斗篷身影上方。

相同的流程，两个身影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走上高台，写下赌注。

当安吉尔短暂的宣布过后，两个同样压下“二十枚许可银币”的身影不约而同选择了交易。

“哎呀呀，真可惜呢。”主持安吉尔细长的手指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仿佛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二十枚银币有什么可交换的呢？”

“嘻嘻，但安吉尔乐团却能够获得来自两位各二百枚银币！真是大丰收呀！”

“他”嬉笑着，在左右两方参与者身上搜刮了一番。

“哎呀，还差两枚。”主持安吉尔遗憾地拍了拍左侧参与者的肩膀，那看起来软绵绵的手指拨下那人的斗篷，露出他苍白，充满惊惧的脸。

那是一张相当正常的，明显是人类的脸。

左侧的参与者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主持安吉尔顺着左侧幸运儿的口鼻插入大脑，而后抓出一团还在跃动着的，褶皱分明的脑花。

“所幸我们这位亲爱的观众还算聪明，这份脑子还能值下两枚银币！”

左侧参与者的身体迅速瘫软下去，审判高台之上，无数的阴影自四面侵袭而来，将这位显然已经失去生息的幸运儿身体整个吞没。

主持安吉尔的目光如同毒蛇，滑到右侧：“至于你——”

“为什么你连两百枚银币都拿不出来！”

主持安吉尔的整个头如同膨胀的气球，迅速变大，他的嘴唇向两边撕裂开，露出其内的尖齿，而后，就像是翻转的球体，将右侧不停颤抖却无法逃离的参与者拦腰吞了下去。

“啊，还不够。”主持安吉尔优雅地整理了自己胸前的领结，伸手从自己的嘴里向下，最终于肚子中寻找了片刻，拖出方才被吞噬者的一颗心，笑嘻嘻道：“请问，与您相关的人在哪里？”

主持安吉尔侧耳倾听心脏的陈述，在得到结果后怪叫一声，细长的身体分裂而开，而他的双腿还在原地做谢幕：“好啦，游戏完美结束，快让我们进行后面的演出吧！”

帷幕被重新拉上，遮掩住舞台上血腥的场景。

这是一场相当可怖的游戏，当它进行到第二场，足以让所有人看清楚游戏的本质。

“背叛”与“交易”游戏本身就是一个的陷阱：无论选择背叛还是交易，都需要人们付出昂贵的代价。

当选择相同时，倘若均为交易，参与者需要支付十倍的代价，而一旦无法支付，就会被主持的安吉尔以合理的方式取走代价。

倘若均为背叛，则必为双死。

最好的选择是一方背叛，一方交易，但当双方参与者赌注存在差异时，“背叛”者将失去生命，“交易”者看似能获得赌注，却可能会就此被“背叛”者缠上。

从签下卷轴开始，这就是一场最原始的，烙印于灵魂之上的契约游戏。

这是来自乐团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卷轴上波动着的元素魔法力做不了假。

太宰治微微眯眼，单手敲击扶手。

当帷幕再度拉开，禁锢力量如约而至。

在接下来的两首乐曲中，太宰治成功和幻境中的安吉尔搭上话。

在乐调之中，幻境中看起来迷茫的安吉尔首次和太宰治面对面谈话。

“先生日安。”安吉尔看着眼前拦住自己去路与视线的男人，有些踌躇进行回应。

太宰治看似充满礼节，却严严实实堵住了安吉尔的能离开的所有路线：“感谢您的问候，安吉尔先生，但我的确有太多不得不向您才能寻求解答的疑问，万望您能赏光。”

“毕竟，按照您的说法，我能够看见您，也算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安吉尔面露难色，看起来颇为不情愿：“先生……您……”

但在太宰治迟迟不愿退后的动作之中，安吉尔几番挣扎，眼神明灭间，突然改口：“好吧，先生，您想要问什么？”

太宰治背在身后的手上，是用于引导真言的魔法香水制剂。

“比如，您的来历。”太宰治微笑，看起来无辜又和善：“说来也巧，我今日结识了好几位与您同名的先生。”

在香水制剂的引导之下，这位看起来薄如蝉翼，仿佛将要被风一吹而散的魂灵陷入纷乱的思绪：“重名？这可不常见。”

“事实上，在赫尔城中能叫做安吉尔的应当只有我一个。”

“能够被城中女皇向神明祈福后获得赐名的贵族中，只有我得到了名为‘安吉尔’的谕旨。”

赫尔城是一座以秩序之神为信仰，构建起的，由教廷和皇室贵族共同执政的传统政治体城邦。

它坐落于大陆的边角，四面由高山海水围绕，与世隔绝。

在古老的历史传记之中，赫尔城得到了来自秩序之神的指引与赐福，一夜之间，这座城邦从无到有，规则与秩序构建完毕。

在这座城市里，一切的一切，都由规则进行评判。

仲裁方，是来自教廷与贵族共同选出的审判院，而代为执行的，则是由骑兵组成的城邦护卫队。

最有趣的地方是，赫尔城中的贵族，是由“秩序之神”指定的人们。

而对赫尔城的一切政法进行统治、传递神明思想的“皇”，又或是“城主”，是教廷在赫尔城地界选出的，最具有和神明沟通能力的孩子。

他们在教廷的教养下长大，最终为赫尔城及秩序之神服务。

在这样的规则制度下，安吉尔是一代人中，在赫尔城城主沟通秩序之神后，被钦定的下一代接班者。

他被赐名为“安吉尔”。

这场沟通与选中来得猝不及防，但年幼的安吉尔在正常的成长环境下，从未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赫尔城“皇”的接班人。

但神谕就是这样，身为赫尔城人，没有人能够违背。

于是，安吉尔被教廷接走，入住城中心，并就此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自由活动资格。

倘若故事到这里结束，那便是一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选中”与“继承”的循环。

可惜它并未按照正常的方向发展。

赫尔城城主接班者依照正常而言，是由婴孩时期就被选中的。

但安吉尔被选中的时候，已经足足十二岁。

历届赫尔城城主只有皇与女皇的区别，而安吉尔的上一代，是一位女皇。

在民间已经生活了足足十二年的安吉尔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改变的一切，即便赫尔城城中心的一切都奢华到难以置信。

但其中的陈规却压迫得这个初学得孩童痛苦万分。

最为痛苦的，是所谓的“接受神明赐福，修习赫尔城秘法”的过程。

安吉尔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和不得不做的断绝口欲、于艰苦环境之中修习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者，即便诸日口中“秩序之神在上”，对神明却无真正的敬意。

他在诺大的赫尔城城中的宫殿之中不知所措。

直到他看见了上一代的女皇。

作为赫尔城中不得见真容，最神秘的人，安吉尔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修习期到一定程度，依照规则，需要受到加封的日子。

他幻想过这一代赫尔城的女皇究竟是何种模样，但当亲眼见到她时，安吉尔还是亲手推翻了此前的所有设想。

她并没有特别的容貌，半透明的珠串垂落在女皇的半脸上，欲盖弥彰。

女皇的容貌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她看起来十分年轻，但那双眼睛又苍老疲惫得太过令人难忘。

她拖着繁重的裙摆一步一步走到安吉尔的面前，在看见安吉尔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中是不忍与怜悯：“好孩子，秩序之神在上，选出你来继承赫尔城的荣光。”

“很高兴你的修习已达到一定的阶段，接下来，希望你能免于骄矜，在秩序之神的引导下，完成自己的使命。”

女皇应当许久未曾说话了，声音粗涩而沙哑。

但当她取过一旁的羽毛笔，挥出碗中的圣水时，安吉尔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暖流透过那些圣水进入他的机体。

而女皇口中默念了一串晦涩的口诀，使得那股暖流顺着他的躯体，在洗刷过四肢百骸后汇入安吉尔的心脏。

安吉尔当然很熟悉她在念的是什么——那是安吉尔每日修习，教廷人员口中，代表神迹之一的，赫尔城的秘法。

当女皇将这一切处理完毕后，她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她长久地凝视着安吉尔，蠕动嘴唇，最终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被身旁等待多时的教廷人员搀扶离开了。

“真可惜呀，这一代的女皇身体这样差，以至于神眷不得不提前出现，降临在了一个这样年龄的人身上。”

“否则，依照教廷的养育方法，一定能再度创造出一个完美的，符合所有人想法的城主。”

在夜晚将要休息之际，白日中获得洗礼，平白发现自己听力敏锐数倍的安吉尔听见了这座城堡中人的呢喃低语。

他心中的疑虑再也无法消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神明遗迹（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