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中原中也双腿交叠，抱臂坐于卡座，神情并不严肃，眼神也虚虚渺渺，要去形容的话，其实更接近走神。

可他对面的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金属刀柄犹在他耳边颤动，整把细长刀身没入绒布棉絮，或许还有木料，他听到惊雷般的破裂声响。

他找不到这把刀从何而来，更猜不到下把刀会归往何处。

乖觉下来的交涉十分顺利。

中原中也全程只用负责旁观，被太宰整治过两天的散漫部下已经能够抓住机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从唯唯诺诺变成足以糊弄一阵子的外强中干。

他将几件需要出门处理的事集中安排在今时此处，哪怕今日是周末。港口黑手党的管理方式再像普通公司，职业性质的特殊也决定了休息制度不可能随曜日走。

至于对面方不方便，以及愿不愿意见到他，管他呢。

太宰治去追有关“白虎”的情报了，不过中原中也没将心思落在这件事上。

四月下旬，港口黑手党惯例而普通的调休连假，其中有一天的意义相对要特殊上一些。这就是为什么太宰治走出办公室前要随口一提。

——今晚去森先生家。

他这么说，没给人留下反应的时间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而中原中也当场怔了半天，即便勉强将注意力约束在工作，难免走神。

其实资历久远的组织高层大多知晓太宰治与首领的关系，他们没特别宣扬过，也没特别掩饰过。

所以无论他彻底叛逃还是回归，大家的态度比起惊讶，或是不满于首领对干部位的儿戏处置，更多是迷惑下的默认。

这种不敢插足首领家事的微妙态度与他们惧怕太宰治本人不冲突。

中原中也对亲缘的概念是一纸无用资料和与正常沾不上边的魏尔伦。

在组织呆了七八年，给首领当保镖当干部当继承人，照理，去趟家中而已不算什么，又不是没去过，反正每年都会在这天收到首领和爱丽丝小姐的礼物。

照理……

他忽然不确定今晚该怎么办。

工作处理得很顺利，结束掉最后一件后他心事重重回到家里，正对上一双不反光反影偏偏能生动显露出幽怨的黑蓝眼瞳。

“饿——”死人在说话，有气无力地叫唤，这场景不算少见。

虽然太宰治还没回来。

中原中也看到他也很饿，抬手按住帽子，遮去恐怕已经缩紧的瞳孔。

红倏尔噤声，惊恐：“你堕落得有点快吧。”

中原中也问了别的：“过生日吗？”

红摇头，若有所思：“怪不得。”

原来今天是祭典的日子。

他说：“生日快乐。”

“嗯。”中原中也抿唇，也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两人相顾无言，说不好尴尬还是不适应，最后，红勉强道：“那今天就算了……你，你精神点。”

他默默地翻身向沙发背去面壁。

“之后要去爱丽丝小姐家。”中原中也说，“也是那家伙……太宰的家。”

“我知道。”

怪异的回答。

中原中也还以为他只会回答不知道不清楚忘记了。

他探究性地问：“要一起去吗？”

红抬手捂住耳朵，全身心表达出抗拒，心虚嚷嚷：“太残忍了，让死人过生日，过忌日还差不多！”

“你忌日什么时候？”轻悠悠好奇的声音从沙发边钻进指缝里的耳朵。

红惊得一下跳起来，敏捷蹿去窗帘，被早有准备的太宰治伸手揪住后衣领来了个紧急刹车。

“咚——”

他仰倒回沙发上，见沙发背后缓缓冒出个卷毛。

“……”红闭上眼，假装死得安详。

“说说嘛。”用手指戳他的脸，特意绕路过来的太宰治笑眯眯，“让我看看哪天这么值得庆祝，还能多过个节日。”

红试图挣扎：“你们不去准备吗？换换衣服什么的。”

太宰治改戳为掐，威胁道：“不回答就炖了你。”

红含糊念了个音节。

仅仅一个音节。

太宰治松开他，转身去拉中原中也上楼。克制着力气，指尖却有过度忍耐的轻颤。

他这脾气可真是。

中原中也想了又想，安慰道：“这不是不用多过个节了。”

鸢色的眸子移过来，震惊到仿佛看到了魏尔伦二号。

“中也！”喊名字都夹了火气。

中原中也敷衍道：“或者摘把花回来，心意到了就行。”

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人在说什么了。

太宰治被噎住，转而开始熟练地骂那个不知道死在哪儿的糟心同位体，心里骂骂咧咧表面还要给笨蛋中也挑衣服，于是急躁地在更衣室里绕圈子。一圈，两圈，三圈，鲜红的围巾末端坠着风衣下摆甩来甩去。

中原中也不自觉盯上，在那抹红第N次蹭过手边时下意识一抓——顺滑的料子从不听使唤的手指中滑开。

微不可查的力道，太宰治回头看看，冷着脸握住那只手将围巾塞进去，柔软的触感外，两只手轻柔交叠在一起。

他撇开眼：“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中原中也心想这倒不是稀不稀奇的问题，他问：“你挑完了吗？”

太宰治放开手继续转圈，身后的尾巴重新开始有节奏地摇晃。

不行，得忍住笑。

钴蓝的瞳眸略略挪开，余光追着红影，等到太宰治挑满意，两人总算是可以各自松口气，对视上强装镇定，却谁都没再开口。

特殊的日子，特殊的去处，特殊的意义。

五分钟后，两个换好浅色系休闲西装的身影先后下楼，中原中也靠在门边等待，太宰治进厨房放了点血，转头看见沙发边缘偷偷露出半圈泛着光的钴蓝。

他招招手：“来。”

红快乐跳过来，珍惜捧住不会咬人的正常食物。

“生日快乐。”他揉揉那头失去生命力供养后显得有些黯淡的赭发，语调复杂，“忌日快乐，中也。”

红平和地回答：“晚上好，太宰。”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