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阿很难想象这一切的结局是什么,随即他反应过来——现实,没有结局。
1.0
潘多拉的盒子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出荧蓝色的光芒。暗扣打开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会是救赎,亦或是未来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无论如何,他决定朝着那个已经逝去的人走去。一个老医生曾经教导他不要这么做,不要去追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这只会让你一步步靠近死亡。
但是想到博士的时候,那种坠落一般的失重感却给了他异样的快感。
真是无可救药,阿有些自嘲般的想到。但是就让他休息一刻吧,人总是需要休息的。就好像槐琥说的那样,他总是漫不经心。但他并非真的没有心。
博士...
恍惚间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叹息,抑或那声音来自他自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百万根纳米级别的晶体管彼此相接,数不清的纤细光纹沿着线路串联起他和那块记忆存储源石,轻微的眩晕感传来,他的视野逐渐昏暗下去。
2.0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盏安静的燃烧着的煤油灯。
光线太昏暗了,昏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除了油灯照亮的那一小片书桌和桌前持笔的男人。实木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桌面上有些细细密密的、也许是因为多年使用而留下的磕碰痕迹,打了蜡的桌面在灯光下反射出深褐色的温润光芒。油灯的旁边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墨水瓶和羽毛笔。更外侧些的地方,桌面的正中央平放着一本皮质封面书册,书页摊开翻到第一页。空白的纸面上孤零零写着一个单词,是乌萨斯语,然而阿突兀的理解了它的意思。
“遗书”。
他看不清书桌前男人的脸,但是从那双手看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男人沉默的坐在书桌前,机械钟摆来回的晃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里,点了一根烟。猩红色的烟头最终熄灭之后,他坐了回来,提起笔,划掉了“遗书”这个词。随即他顺着白色的纸页向下写,笔锋带着些许凌厉,却又似乎克制而冷静。
“即使我已近垂死,我依然想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平白无故的死去,为什么灾难毫无征兆的发生,平凡的生活着的人们毫无罪过,即使是上帝也无权审判他们。”
“可是悲嗥的亡灵们挤满了这座城市的街道,死亡的寂静笼罩着我们。”
“我想知道为什么。”
3.0
“那是12月11日,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是叶琳娜和我的恋爱周年纪念日,在她喋喋不休的念叨下我们决定去野餐,但是秃顶的主编(在这里我终于可以骂他是个秃子了)派人过来,叫我临时去赶一个现场报道。”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辞职,假如所有的记者都辞职了,这该死的愚蠢报社就该倒闭了吧。”
“我匆匆忙忙出了门,早饭都只吃了一半。听说那是个大新闻,有人在河面上发现了一具浮尸,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除了早就混熟了的卫队以外,还有一群没见过的穿白大褂的家伙。现在想起来,那时我就应该感到不对劲才是,可是我太大意了。即使我是如此厌烦这份工作,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我选择它就是因为我天生的好奇心。”
“穿白大褂的人和卫队队长说了些什么,人群被迅速的驱散了。我亮了记者证,但是毫无用处。那个时候我只是怀疑死了某个大人物,政治家或者是有钱人什么的,但是我错了。”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有消息说当天在场的人,无一例外,所有人,后来都失踪了。现在想来,他们都变成了感染者。”
“一个星期以后,弗达洛伊博拉开始了漫长的封城。直到今天已经过了两个月零七天,我们依然看不到尽头。”
·
灯光变得微弱了,男人调整了一下控制火焰的阀门,让光线更亮一点。阿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枚银质的戒指。
“很快封城的消息散布开来,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在第三天得到了外出的许可。出门的时候,我发现一小片商铺大门都被砸烂了。地面上满是碎裂的玻璃和木头,倒塌的货物架上空无一物。
叶莲娜失去了收入,而我还能领取到报社的食物配额。如我们一般的家庭还可以勉强支撑,但是我预料到很多人都会面临食物断绝的窘境。几个街区陆续有冲突事件发生,但是我们被勒令禁止报道这些事情。
一个下雪的夜里我听到有人敲门,冒着被卫队抓起来的风险来访的是我们的友人布莱克。他的妻子快要生产了,然而她已经一周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了。叶莲娜给了他两磅小麦粉,临走时他告诉我们,有人准备趁夜从城门河道游出去。上天啊,这可是十二月!”
“而我没想到的是,次日卫队就找上了门,将我强行带来了这里。我疑惑、愤怒,刚来这里时我甚至一整天都在大吼大叫,当然,没什么人搭理我。”
“但是很快我发现他们是对的,我的身上开始长出了黑色的源石结晶。”
“此前我从未听过有一种源石病,会在短暂的半个月内夺去人的生命,并且迅速的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那具尸体到底从何而来已经无从追起,现在纠结于此也毫无意义,我只希望弗达洛伊博拉和外界的通讯渠道是畅通的,这种疾病必须为人所知,必须被不计代价的消灭,否则它将掀起无尽的灾难。”
“在我短暂的一生中我曾经揭露过无数的丑闻,肆无忌惮的源石污染、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穷人、中饱私囊的贪官,我直面这世上一切丑恶的真相。我那早早逝去的父母该为我感到骄傲。”
“我唯一对不起的是叶琳娜。我是个没用的人,她每次说想我了的时候,我永远在忙。我来到这座城市,希望能够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她说想要一间带厨房的屋子,这样就可以给我亲手烹饪早餐,她说比起男孩子更喜欢女儿,她说希望在春天,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举行婚礼。然而我现在坐在这间房子里,很快就要去某个位置的地方等死。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外界的消息了,但是我知道,外面现在是人间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
4.0
戴戒指的男人离开了,留下了打火机和烟盒。
房门被推开,关上,另一个人走进来。老人,孩子,少女,妇人,疾病与死亡公平的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想家了,妈妈会在天上等我吗。”
“神说在晴天的时候死去,会有飞马载着马车接灵魂前往天堂。我们最终都会到达幸福的彼岸。”
“废物!都是一群饭桶!...我明明还这么年轻,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凭什么?凭什么是弗达洛伊博拉?凭什么是我!!”
各种各样的遗言被留在书页上,阿仿佛可以看到那种不甘与怨愤化作实质性的幻象,挣扎着从纸页上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向一片虚无的空中。他突然想到,在临死前,她...
她是不是也遭受着同样的折磨?
那只手轻轻的、轻轻的扼住了他的心脏,消无声息的融进冰冷的血液里。他开始感觉到痛苦了,也许他应该停下。但是博士依然没有出现。是了,这个故事迄今为止看上去和博士毫无关联。阿想他需要看到最后,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流转之间,这间狭小的密室里来了一个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的男人。
和之前的那位记者相比,他看上去更为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大褂。
男人没有急着落笔,他就着记者留下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把它架在油灯上,看着它缓慢的燃烧殆尽。消瘦的手指翻阅着此前的记录,最终停在最初的那篇来自于记者的、比起遗书更像是日记的笔迹上。
毫无征兆的,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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