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霏霏，滴滴敲在石阶上，清脆玲珑。淡淡的雾气渗过竹窗，透到屋内，连空气中都带出雨香味来。
诸葛亮呆呆望向窗外，檐头雨滴答，青绿蒙蒙一片，带着水气看不真切，只有几声鸟鸣格外清丽。
这是在哪里？
诸葛亮心下默默思量，掀开被子，披衣起身，来到窗边，望向外面。
卫青端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面。微微的霖雨透过竹帘拂到那人脸上，那人却好似浑然不觉。
前几日因着他病情沉重，未曾注意，如今在这薄雾中看来，那人倒生的极其俊雅，却又剑眉挑起，显得俊雅之中透出一股英然的气息。独自对雨，周身寂寥而高贵，泠然不可侵犯，眉目低沉，眼眸微敛，淡色的唇紧抿着，显出俾倪四方又身居上位的威严来。
卫青心下暗美其风度，面容不显，近前几步，把药放在桌子上。
“足下醒了？”
诸葛亮闻言回首，见来人身着锦袍，面容英毅，神色威严淡漠而又温然，心中猜度着其人身份，转身施礼：“敢问便是君将某带回来的？吾在此先行谢过了。”
卫青含了一点笑意，微回了礼，便道：“正是仆。足下不必客气。只是仆与足下从未相识，不知……”
卫青垂眸。
诸葛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请分宾主坐定，开口道：“那亮便僭越先言了。”
卫青颔首。
“琅琊阳都诸葛氏，单名亮，字孔明。亮非本朝人，自三百馀年后至此。”
“来此非亮之本意，只是夜梦仙人，直将亮风送至此了。”
卫青到不算多讶然，点点头，开口道：“卫青。”
观此容貌气度行事，也绝难是他人了吧。诸葛亮心下度量。拱手道：“亮冒昧一问：今年是何年了？”
“元朔二年春二月”。
元朔二年，汉匈便将于河朔开战了。诸葛亮默然敛眸，心中斟酌。
一室静默，只有空气逐渐凝紧。
倏尔，诸葛亮整肃形容起身，气度端重，神色严冷，撩衣跪地，沉声开口。
“若如此，将军，亮有一事冒昧相求，诚请君侯准许。”
卫青危然不应。
诸葛亮微顿，再开口语声怆然，如洗寒岩。
“亮之所处，是大争之世，平生所愿，不过复汉，使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壮有所食。
“然而……国贼曹操，横据北方四郡，弑天子，诛诸侯，屠戮百万，逆行于关左。太守孙权，独霸江东，反复无常。”
长叹一声，诸葛亮面上显出悲容：“我汉不得不屈居巴蜀，国力不能伸展。天下百姓，受列强之焦苦，有如身处涂炭。”
他沉默片刻，怃然道：“亮请君侯不吝，襄助于亮一二，则苍生幸甚，大汉幸甚矣。”
言毕遂伏身于地。
卫青既闻此言，正容起身，扶起诸葛亮：“足下言重了。青不过大汉之走马，如何能谈襄助。”
略作停顿，卫青抬眸，临视诸葛亮：“何况足下如今所言，亦不过是一面之词，我尚不能确信。”
诸葛亮闻言，迟疑而后低首，自怀中取出一枚直百铢——那尚还是诸葛乔运粮归来，特地塞到父亲怀里的。
还记当时他说：“此是我与蒋府君一同监制的，父亲若看见它，便如阿母与乔都在身边了。”
诸葛亮深深吐息，展手将那枚直百铢放在了案几上。
“此是亮监铸之币，因府库货财皆劫掠于他人之手，故以此币夺回。其上铭有年号。”
卫青将那币拿起仔细端详，确为精铜无误。心下思量片刻，抬首目视诸葛亮双眼，语音微凛：“君在彼处，官居何职？”
诸葛亮低首，神色未变：“亮官居武乡侯，代太傅，丞相平尚书事代太尉职，司隶校尉，益州牧，开府成都及汉中。”
“青知道了。”卫青一直观察诸葛亮面容，至此始心下微动，再度将面前人仔细端详一番。
“青将为君闻于陛下。”
“亮感激不尽。”
诸葛亮一揖称谢，送卫青出门。望着依然细密的雨，终是怅惘的叹了口气。
方才卫青的眼神冰冷犀利，如同电光几乎直透于心。若是心有未公，一定要被慑服震动了吧。
诸葛亮从未这样看过别人，也从未这样被别人打量过。
果然是元戎之材。
自己只身来此，究竟是福是祸，诸葛亮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申正有下人送夕食过来，诸葛亮本无心饮食，只是碍着这幅身体，勉强用了一些。
到酉初的时候，霍去病也跑来看望了诸葛亮，依旧是一番似有似无的试探。
回去同样告诉卫青：他绝不是一般人，也绝不是宵小之辈，观其衣着气度，其所言应当属实。
卫青很赞同霍去病的话，定了主意。当夜入宫当值，便将此事说与了刘彻。
卫青速度确实很快，是大将之风。当戌初时已然身在宣室的诸葛亮面对刘彻时，由衷的这样想。
时间不多，诸葛亮镇定心神，将今日上午与卫青说的话原原本本重新说了一遍。
刘彻听到卫青禀报此事，心里便觉得荒唐。
他不过二十馀岁，虽然已是帝王风范，依旧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恣肆汪洋，起初听诸葛亮说话，甚至带了些有类看侏儒的想法。
可是一番言语听下来，既观诸葛亮神情，非似作假，又有直百铢为证，虽然事殊诡异，他实在也有些想选择信了。
不过，他还不想如此终了。
“你要……”
大汉的天子神色如初出深潭的赤龙，神武赫曦而狡黠。手里转动着那枚直百铢，微眯双目，带点俯视的眼光，半笑着看向石陛下那个端恭跪拜着的玄色身影，语气透出些玩味与思量。
“令朕如何作为？”
殿中倏的一冷。
与此同时，诸葛亮听见了黑龙尾卷过殿角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