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一丝不苟地扣上衬衫,他的手指滑过每一个纽扣,确保它们都牢牢地固定对齐着。他的眼神专注而严肃,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对着领带进行微小的调整,每一寸都整齐无比。
等他出门,踏入侦探社的大门前,国木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很好,指针恰恰好指向八点,和他计划的分秒不差。今天也是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的一天。他心情很好地按下门把。
咦?没锁门吗。他下意识嘀咕道,不应该啊……他回忆起昨天下班时明明特意确认过门上锁了才对——国木田疑惑地抬头,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孩。
他几乎瞬间摆出了一副极度警觉的姿态,整个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国木田沉声质问道:“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他的目光紧紧钉在男孩身上。
男孩侧首看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力量紧紧包围住,无声的强大压迫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国木田稳了稳心神,男孩看起来才十岁有余,幼小的身体毫无攻击性,然而当他的眼珠缓缓转向国木田时,他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被对方俯视、全部都被看透的心惊。
“你就是国木田吧?”男孩灿烂地笑起来。
“咦,怎么愣在这里呢——”一道明朗的声音插进来,江户川乱步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室内,拍了拍国木田的肩膀,“安心啦,这位是我们的委托人哦。”
国木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满是冷汗。他张开嘴,有些欲言又止。
“早啊,国木田先生!”中岛敦跟泉镜花一前一后进了室内,跟人打着招呼。中岛敦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充满了活力,“咦,乱步先生也早啊,今天来这么早吗?哎……沙发上的这个小孩是?”他惊讶地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孩,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刚才不寻常的氛围,好奇地问道。
“五条,”男孩顿了顿,“我叫五条悟。”
“哈——?”中岛敦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五条悟?那个五条悟?”
一旁的国木田也愣了一下。
江户川乱步拍了拍手,“好了哦大家,今天社长不在,等全员到齐——”
“——各位,早上好啊!”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蓬松黑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夸张地做了一个捂心口的动作,“难得这么早来,是不是应该给我涨工资呢~”
“太——宰!”国木田毫不留情地给男人脑袋上来了一拳,“你这家伙,准时上班本来就是职责所在!给我好好按照计划行事啊!”
太宰治吊着嗓子可怜兮兮:“好粗鲁哦国木田君……”他语调一转,“悟,就是他欺负我啦!”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转向五条悟。男孩歪了歪头,眨了一下眼睛。
“这小鬼,你认识是吧?”国木田皱起眉,“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太宰。”
*
时间回到昨天。
晚上十点,公寓只点着匆忙打开的客厅顶灯。
“愿闻其详哦,五、条、君。”
五条悟吐了吐舌头。每当太宰对他直呼姓氏的时候总是代表大事不妙,偏偏眼前的男人还煞有介事地作势要把他按在椅子上,脸上仍是那副极其迷惑人的轻佻笑容。五条本能地闪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身体微微侧向。这个举动令太宰的表情一收,锐利的视线剑一样指向五条悟:“是要让我猜吗?”
五条动了动唇,没说话。
五条悟,目前变成了十岁的身体状态,原因不明。此时他失去了往日引以为傲的身高优势,一米三左右的小个子显然只能由着太宰治摆布,他很快败下阵来,主动把手搭在太宰的掌心。
一股温热又舒缓的能量慢慢顺着指尖流转。
饶是聪明如太宰治也不免怔了一下,“悟,你的术式没开?”
五条悟摇头,“你感觉到了吧?无下限的强度降低了。”
太宰治,现任武装侦探社员,异能力人间失格,擅长无效化接触到的异能力以及咒术。在五条悟这里,太宰治的异能有一个特别的用途。自他们相识以来,太宰治常常用异能来无效化五条的六眼术式,以便让他得到休息的机会。数不清多少次的接触里,太宰对无效化发动时,隔着无下限术式的那一点点阻碍感几乎烂熟于心,他几乎是在碰到五条手心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不对。轻易到几乎没有半点触碰感,简直像没有开着术式时的五条悟。
偏偏面前的小孩像是毫不着急似的,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指向自己:“其实自从变小之后,我一直能感受到咒力的流失。”
“也许是中了什么诅咒吧,”他摊手,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神色,“刚才被治碰到的时候,流失的速度稍微减慢了一点。”
太宰稳稳地握住他的手腕。那股舒适的轻松感又再度降临了。五条悟笑了,咬着尚且稚嫩的音色:“没想到无效化还有这样的用途。”
面前的男人始终沉默着。乌黑的眼珠上上下下打量过五条悟,他慢吞吞地、好似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一样开口了,“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
“不,”五条仰头看他,“无效化不能停止诅咒。它只是……让速度变慢了一些。”男孩斟酌着话语,“我这次来横滨,就是为了找出这个诅咒的根源,并把它——”
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他。
一如十七岁接连领悟术式成为最强的模样,五条的口吻自信又张扬:“——祓除掉。”
“好痛!”一小时后,五条捂着额头,泪眼汪汪地望向旁边的男人,声音中的埋怨几乎要随着话语实体化了,“你们大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一言不合就要揍人吗?”
太宰治一手搭在他肩上,不咸不淡地瞧他一眼,“别装了,给我看看。”
相当罕见地,五条悟犹豫了一下。他正襟危坐,十岁的脸蛋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可爱,“先说好,我本来是打算让你休息的哦。这可是你自己要管的!”
“啊——某些小朋友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放手了。”太宰作势就要松开手。“哎哎!”五条悟连忙一把抱住太宰治的手臂,以他现在小小的个子恰好能把整条手臂都牢牢抱进怀里,他撒娇道:“治最好了,帮我看看吧?
“才不要,五条君把事情瞒到现在,我完全不——在乎。”太宰在“完全”两个字上咬着重音。
五条悟小朋友安静了片刻。他慢慢小声开口,“因为不想把治牵扯进麻烦的事情里。”
“请容我更正,”太宰彬彬有礼道,“从小到大,我们的棘手事就没少过。”
五条悟睁着孩童独有的清澈蓝眼睛,定定地看了太宰一会儿。“好吧。”他嘟囔道,把衬衫的衣领往下一拽。
白净的锁骨下方,长着一枚样式奇怪的纹印,幽幽地裹着极为黯淡的、灰蒙蒙的光。
他指着这枚由倒三角和诡谲得如同蛇一般蜿蜒的线条组成的印记,“这东西,”他语气凝重,“在吸食我的咒力。”
太宰治的眼神冰冷。他垂下目光,指腹轻轻地抚上人锁骨下标记的位置,“疼吗?”他问。
五条悟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感觉很不好。”他组织着语言,“被治无效化的时候会好一些。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咒力朝一个方向流失,饶是五条悟也不免心惊。
最开始,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咒力损耗。五条悟与生俱来的强大令他对这点微不足道嗤之以鼻,他几乎只要通过小憩一阵,便又是完好无损、十全十美的最强五条悟了。
他实在太忙,今年夏天炎热又漫长,咒灵近乎呈爆发式增长,咒术界的人手又偏偏缺得厉害。五条悟几乎在各地不停地出差,接手上层随手丢来的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就差明晃晃在上边写着“只有五条悟才能完成的任务”了。即使是最强也难免有分身乏术的时刻,他已经连轴转很久、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五条悟压根没把那一个不知名的小小诅咒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洗漱时,他忽然感到锁骨下传来一阵扎人的刺痛。五条悟定睛去看,发现那是一根极其浅淡的线条,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几乎要融进血管的青色里。他这才有些没头没尾地想起最近总是特别容易感到疲惫。——不对。他脑海里警铃大作,按理来说,他一直在用反转术式修复,身体上的疲累几乎不应该被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去厨房拿了把小刀,轻轻地往手掌里一划。
五条悟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淡淡痕迹——无下限的自动识别呢?
他开始着手调查此事。然而两三天后,他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明显小了一截的手掌,以及缩水成小孩的四肢,过大的衣物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五条悟终于不敢置信地“哈?”了一下。
他想起那位仍然被关在异能者监狱里的发小…算了,等他调查出了个大概方向再告诉治吧。
“后来我发现,这枚印记会随着吸收我自身咒力的增加,而慢慢显现出痕迹,”五条悟不爽地皱了下眉,“啧。”
“力量流失的感觉很不好受吧。”太宰治说。他的异能安静地覆盖着五条。
男孩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他指了指脑袋,“不过六眼不能再摄取以前那样庞大的信息量后,我也轻松了不少。不然以这副模样……”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变小的身体,“说不定真的会累倒。”
他从来不是会喊累的人。也只有在自幼便结识的竹马面前,稍微透出一点符合年龄的柔软来。
太宰将他拥进怀里,“睡一会吧,”他的口吻难得温柔,“没关系,我在呢。”
五条悟像是旅途中撑到极致的人终于卸下包袱那般,慢慢睡着了。
太宰治揽着他,注视着虚空的眼神漆黑一片。
真是,要对付悟……也好歹问问他同不同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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