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Chapter IX 轮回(16)

秋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夏日在树头上高个的蝉,此时鸣叫得少了。

许婷活动的能力也在减弱,她不再像是以前那样,白天活力十足,晚上就睁着眼睛躺尸,而是感觉每天在身体里流失的力气,第二天并没有回来。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事实,即蝴蝶的生命是很短暂的。

和她一起从拍卖会买下的缇西姆也好不到哪里去,前段时间他的确过得比她这只价值1200金币的蝴蝶风光,可转眼间,由于他拒绝再次给阿曼达夫人作画,惹恼了夫人,他又一次成为了阶下囚,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阿曼达夫人想要他学会的道理很简单,即,我能给你的东西,也能随时收回。

阿曼达夫人把缇西姆关在一个空房子里,断绝他与外界的一切往来。没有人会跟他说话,除非他在画纸上留下痕迹,否则他连食物和水也得不到。

这就是阿曼达夫人驯服缇西姆的方式,不过显然成效缓慢,幸好她有耐心,也有选择。

萨特金依然为她效力,佩利也带着新作《蝴蝶夫人阿曼达》回归,上面画着的是享受春光的阿曼达夫人,她置身在美丽的花园,富有灵气的光明蝶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这显然是对萨特金太高明的模仿,但阿曼达夫人显然对这样的吹捧很受用。

而化作的另一主人公许蝴蝶,已经彻底受到了冷遇。她已经实现了她所有的价值,给阿安曼达夫人带来了豪掷千金的名声,佩利借助光明蝶将她塑造成蝴蝶仙子普赛克的化身,又赠予了她“蝴蝶夫人”的美誉。现在她可以安静地死去了,连侍女也疏于照顾她了。

正在许婷对自己的余生不抱期待之时,阿曼达夫人的府邸来了一位贵客,红衣主教圣伯多禄,他是川特里奇教区的负责人,约克王国仅有的七位红衣主教之一。

他这一次来,是为了找阿曼达夫人筹集前线教徒的活动经费。

阿曼达夫人对于他很客气,但出手并不大方,只是像施舍乞丐似的给了他500金币。

中午,阿曼达夫人仍留他下来吃饭,并不想跟教会闹坏关系,依然想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吃完饭后,阿曼达夫人展示了他水晶画室里的藏品。

红衣主教圣伯多禄是一个很有艺术修养的人,大部分美术作品他都能中肯而恰当地给予评价,至于谈到夫人的得意之作,《黑暗中的阿曼达》,他也一语中的地指出,这幅画好,好才画出了灵魂。并赞叹拥有这种洞察力和创造力的画家,他日一定会闻名天下。这幅画的价值自然也水涨船高。

“缇西姆的确是个天才。只不过性子太直,刚则易折。”阿曼达夫人如是评价道。

圣伯多禄对缇西姆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怎么?这个画家已经死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阿曼达夫人嗤笑一声。将缇西姆的故事当做笑话,讲给了他听。

他们在会客厅饮茶,圣伯多禄坚守戒律,并不使用桌上过分精致的糕点。“夏绿蒂公主和缇西姆的婚事,当时在皇城金斯贝尔的确是闹得沸沸扬扬。不过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虽然缇西姆拒绝了公主的求婚,但夏绿蒂公主并没有计较,而是选择成全,是她的胞弟,如今的国王凯撒为她抱不平,才促使了兰彻斯特家族的覆灭,缇西姆的外逃。现在夏绿蒂公主也已经嫁为人妻,膝下育有二子。一切的事情都过去。”

阿曼达夫人冷哼了一声,“所以我认为,缇西姆说的那些,不过是诓骗我的谎话。倘若他真的在乎夏绿蒂公主,他就不会拒绝她的求婚,现在再妄谈信守与夏绿蒂公主的誓言,不显得可笑吗?”

红衣主教摸了摸雪白的胡子,“据我所知,缇西姆虽然是孔德大师的亲传弟子,但他的确少有画肖像画,有传言夏绿蒂公主有一幅,然后就是夫人您手上的这一幅了。”

闻言,阿曼达夫人一挑眉,心情顿时好上不少,轻敲着羽扇,转而开玩笑道:“夏绿蒂公主的美貌举世皆知,我就不信缇西姆他不动心,怕是有些不为人所知的缘由罢。”她笑着,不由想到了一些下流之事。

圣伯多禄沉吟片刻,倒也没有隐瞒,“当时是有人说他喜欢的是罗兰家族的四小姐西尔莎,两家确实为世交,缇西姆外头这件事情上,他们家也出力不少。”

阿曼达夫人有些吃惊,“我倒是不知道罗兰家族竟然有一位四小姐。”

圣伯多禄解释道:“西尔莎小姐自幼多病,后又早夭,没有在社交场合出现过,夫人不知道不足为奇。”

“主教大人倒是博闻强识,大家族的秘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圣伯多禄叹了一口气,“我与那孩子有过一面之缘,她天资聪慧,悟性极高,连教皇也有意让她参加下一任圣女的选拔。”

阿曼达夫人有些意外,“一个足不出户的孩子,何以担当如此大任。”

“我忘了告诉你,那孩子自出生就眼盲,却能分清光明与黑暗,看到常人不能看见之物,有时也会有惊人之语,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见识。”

旁边的许婷,越听越觉得迷糊,哪有这么厉害的人?说得好像有超能力一样。

难道他后面有句话直接让她全身战栗:

——“就是她预言了恶魔之子的存在,以及辨识的标记和消灭的方法……”

怦怦怦怦!!!许婷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她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意想不到的地点,听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说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是她从未设想的,她会如此的接近真相,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

西尔莎·罗兰!

始作俑者!西尔莎·罗兰!

我的对手,西尔莎·罗兰!

浑浑噩噩的许婷忽然震醒,她不知不觉安于蝴蝶的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大概是她扑腾得太强烈了,引起了红衣主教圣伯多禄的注意,他起身向她走来,有些惊诧,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阿曼达夫人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这件遗忘的所有物,不过她现在更关心西尔莎·罗兰的故事,“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少女?她就这么死去了吗?不知道她是否预见了自己的死亡。”见圣伯多禄没有回复,她又喊了一声:“主教?”

圣伯多禄这才如梦初醒似的转过头来,“抱歉,一时走神。”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缓慢地解释了阿曼达夫人的疑问:“夫人问我西尔莎·罗兰是否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死前留下遗嘱,选择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消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她烧毁了自己所居住的房屋和所使用的一切器具,祈求她的家族永远不要再提及她的名字,就像她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子……”阿曼达夫人说着,忽然心里有了一个猜想,觉得自己找到了对付缇西姆的方法。便起身道,“主教,感谢您的分享,与你交谈,真使我受益!”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感谢夫人您的无私馈赠,我再一次替所有的受惠教徒感谢您的好心。”圣伯多禄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披风,也准备告辞。

大概是为了报答主教,让她享受了一个愉快的下午,阿曼达夫人又追加了300金币的捐赠,圣伯多禄连连称谢,临走之前他对阿曼达夫人说:“夫人,请宽恕我的冒昧,你屋里的那只蝴蝶,并不属于这里。也许放他归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阿曼达夫人没有答应,只是笑着说:“没想到主教大人也觉醒了预见能力。”

圣伯多禄没有理会她这个玩笑,只是鞠躬向她致意,随后坐上马车离开了罗丽佛。

紧接着,阿曼达夫人召见了缇西姆,这个骨瘦如柴的囚犯依然没有要放下固执的意思,可阿曼达夫人已经知道了,能够使他崩溃的诀窍,于是开口便问:

“缇西姆,你说因为和夏绿蒂公主的约定,终身不画肖像画,只为了我破了一次例。这些是真的吗?”

守卫们恶狠狠地推了缇西姆一下,迫使他抬起头来,回答问题。像是拍卖场的重演。

“回答我,缇西姆,你对我说的话绝没有半句谎言。”阿曼达夫人强调道。

看见缇西姆艰难的点点头后,阿曼达夫人会心一笑,颇有把握地甩出一个问题:

“那西尔莎·罗兰呢?你画过她吗?”

台下的缇西姆颤抖不已,光是听到西尔莎·罗兰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他疯狂了,“西尔莎……西尔莎……”即使他的唇已经干裂到出血,舌头也无**直,他依然要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呼唤这个名字,他的一生挚爱,他遥不可及的梦。

阿曼达夫人看到他愚钝的样子,简直想笑,她终于重新找到一些乐子,原本被缇西姆所轻视的威严,她要数倍地施加回去:“缇西姆,我在问你话呢。夏绿蒂公主,西尔莎·罗兰,你到底是谁?”

缇西姆依然口齿不清地,神经失常地念叨着:“西尔莎……我的西尔莎……”

“哈哈哈哈,缇西姆你看你变得多么可笑。你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谎言,如果你爱着西尔莎,怎么能不画她?如果你画了她,你就背弃了与夏绿蒂公主的誓言。”阿曼达夫人用魔鬼一样的声音引诱着他,“好啦缇西姆,到底你要选择哪一个女人,到底要你选择哪一条路?坚守一个誓言有这么重要吗?听听你内心的呼声吧。”

缇西姆忽然暴走,不是有身后守卫的阻拦,他怕是会冲到阿曼达夫人跟前,“闭嘴!不能提起西尔莎的名字,不能留存关于西尔沙的任何物品,恶魔之子会沿着线索找到她的!”

“把他带下去!”阿曼达夫人被他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语吵得心烦,她是想要折磨缇西姆,想要他跪着求着为自己作画,可要是把他逼成疯子,这个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再观察几天,他再不服软的话,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缇西姆对抗着守卫,想要寻找自己的自由。许婷对抗着金笼,正要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他们都无法挣脱,只能被冰冷的现实所压倒。

忍耐着身心俱疲。

用自己的意志驱动自己的身体。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还差多少点!折断自己的双翼,她就可以从这里爬出去吗?

那就折断我的双翼吧。我既不是蝴蝶,有何需翅膀吗?

撕裂,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然后是永久的模糊。

“抓到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许婷猛然惊醒,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声音呢?远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神就已经给了她提示。

这是一场关于做迷藏的游戏!她是寻找的一方,也是躲藏的一方。她跟她唯一的对手,西尔莎·罗兰,将会无尽的轮回中,一直追逐彼此,猎杀彼此,直到他们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对方,先被发现的那个人会先输掉这场比赛,否则,这场比赛永无止境。

许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自迷雾中走出,看到通天的火光。

这是关押缇西姆的房子在燃烧,隔绝了外面一切的人,只留缇西姆一个人跪在火里,他痴迷地,沉醉地,丝毫不觉痛苦地,用自己割腕的鲜血,在地板上画出西尔莎·罗兰的模样。

他爱她,所以他要画她。这个在他心中已经临摹了千万遍的人儿,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完成她。

也是他爱她,所以不能让恶魔找到她,不能让除他以外的人看见她的模样,一旦画作完成,就要烧毁。连背负爱她记忆的自己,也跟着被烧毁吧。

许婷隔着火光煽动翅膀,高温使她具有力量,理智告诉她应该等到其他人的救援,可是冲动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了解西尔莎·罗兰,认识到她的真面目。

于是,她实现了飞蝶扑火的誓言,烈火的灼烧会使她的翅膀更为绚烂!

她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滔天的烈火熊熊燃烧,而地上的缇西姆已经睁着眼睛,带着满足的微笑死去了,就倒在他最爱的西尔莎·罗兰身边,遮住了她脸的一半。

晚了,她晚了一步!

许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企图去翻转缇西姆的身躯,但是她的身体穿过了缇西姆的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原来,在这里挣扎留恋的是我的灵魂啊。

许婷无助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看着残破的西尔莎·罗兰血色画像融进飞灰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收集不到更多的信息了,也接触不了更多的真相。

还有下一次轮回,已故的西尔莎·罗兰在轮回里等她。

她的蝶体渐渐透明,她的意思开始回笼,黄色的光明蝶已经死在了阿曼达夫人的窗台,翅膀凋零,和大橘说的一样,真的好像一片落叶。

许婷闭上眼睛,进入下一次轮回。

……

……

……

春去秋来,物转星移。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人出生,也有许许多多的人死亡,每个人都在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依然会有数不清的人给女王画像,但她会沿着一条孤独的道路走到尽头;

因为利益而结伴的人,后面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开,甚至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丢掉东西的人想要再找回,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徒劳地在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搜索。也没有人期盼他的成功;

选择重新开始的人,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往日的一切荣耀和屈辱,都会随着时间流走。

选择前进的人,遇到许多挫折。但是在同伴的支持和鼓舞下,我们能战胜一切困难。

选择等待的人,没有结果。他们看着今天的夕阳落下,又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选择享乐的人,不知自己为何生,不知自己为何死。在虚度完光阴后,用尽了自己的所有。

浮、生、若、梦。

……

在金斯贝尔前往巴尔巴洛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名叫莫里康内的深渊。

自约克王国建立,它就存在于此,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此地会出现一个如此巨大的空洞。

根据游牧民族马赛人的口口相传,这里曾经是神镇压恶魔之所在,日夜不息的狂风,就是恶魔的悲叹。

这一说法无从考证,因为深渊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渊口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不知其深几千里,也未有考察的探险家去而复返,因而过往商旅从不敢在深渊附近过夜,甚至有意绕开这一地方。

直到一个下霜的早上,一只蓝眼黑猫流浪至此,它围绕着莫里康内深渊徘徊了许久,似乎在窥探白雾之下,深渊之中有什么恐怖怪物。

下一秒,它或因重病而脚步虚浮,或因饥饿而头晕眼花,一时失足竟直直地坠入深渊。

在这个被誉为“掉下去的话不仅会成为恶魔的食物,甚至永远都得不到神的救赎”的恐怖禁地,莫里康内似乎感应到主人归来似的,深渊蓦地绽放出巨大的光芒。

在无尽的坠落中,峭壁上的金色文字开始显现,那是罗兰家族和教会经年累月进献给它的情报,上面记载着所有可能来自于异世界的人。

黑猫很肯定自己已经杀过试炼者一次了,但游戏还没有结束,只要它没有真正找到他。将自己摆上棋盘是危险的,但在暗处策划一场完美谋杀就不一样了,它将在轮回中不停地消耗试炼者的记忆,通过与时间赛跑,赢得这一场战争。

第三次轮回,

第三次较量,

我又来找你了。

试炼者,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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