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涅尔多。

是约克王国的首都金斯贝尔的附属城市，小镇居民都是在金斯贝尔无法生存下去，被排挤出来的穷人，他们无家可归，又不愿意离开故土，因而在距离首都不远的多涅山下修建房屋，开荒种地。

还有一些人捡拾金斯贝尔垃圾山的食物为生，——和罗丽佛一样，金斯贝尔是建立在奢华享乐之上的城市，他们每天所生产的垃圾数以万计，很多东西并不是变质了或者损坏了，只是落后了，就会被扔弃到垃圾山。

而天性乐观的多涅尔多居民可以自豪地称，他们就是为了消化这一座垃圾山所产生的清道夫，通过重新利用和改造那些垃圾，多涅尔多将成为第二个金斯贝尔，这是约克王国其他地区的人民羡慕不来的幸福生活。

最终随着人口增长、城市规模的扩大，多涅尔多——无用的垃圾之城，约克王国最大的贫民窟，终于成长为连约克国王也无法视而不见的毒瘤，并特意为其划分了专门的区域，只为这股恶之水能不涌入王都。

然而，在战争乌云笼罩下，加以领主无边无际地压榨，多涅尔多的居民举步维艰，就算再怎么努力工作，要养活一家人也还是很困难。

盗窃，抢劫，杀人，诈骗，疾病，迅速在多涅尔多扩散开来……

当然其中也不乏善良的力量。

例如，城西的席琳修女，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加水熬成淡汤，分发给无以继日的穷人喝，尽管这是富人家觉得连潲水也不如的东西，但对于长期饿着肚子的人来说，已经是生存的希望和期盼了。

唯一使席琳修女为难的，是常常有饿得面黄体瘦的人问她：“能不能再多打一点？”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是看着他那双祈求怜悯的眼睛，拒绝的话根本无法从嘴里吐出。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饿肚子吗？有一碗喝的就不错了，别那么贪心了，快走吧！”后面排队的人催促道。

那个出声祈求的跛脚男人，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出这些话，对于他也需要勇气，况且他已经看明白席琳修女的为难了，只好捧着碗，勉强微笑道谢：“谢谢你的慷慨，好心修女，愿光明女神保佑你。”

说完这句话，他拖着伤腿离开了，萧索的背影让人不免想到，也许很快他就会被发现横死街头，度不过这一个寒冷的冬天。

有人猜想他可能曾经是一个士兵，又或者是在某一次劳作中弄伤了自己的腿……

总之，是个苦命人。

可不管怎么样，这个时代平等地碾压每一个生灵，大部分人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别人。仅仅是过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

席琳修女在施舍热汤的时候，注意到队伍中不少人在对一个女人指指点点，她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又抱着一个孩子，腰下还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孩站在她的身旁。

显然她是4个孩子的母亲，并且拖家带口“抢劫”来了。

这，是不符合规则的。修女所施舍的热汤只提供给那些真正有需要，无家可归的人。她不可能一个人拿走5碗。

带着4个孩子的女人柔弱着眼神问道：“就不能再给一碗吗？”

席琳修女道：“后面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呢，你只能领一碗。”

“那我的孩子呢？”

回答女人的，是队伍里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人：“既然你生养他们，就应该自己为他们活下去想办法，要不然你为什么要生呢？”人群中一阵嘲笑。

席琳修女也有些不忍，可是脸色难看的女人已经带着孩子走了。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一位妇人为她说话道：“说的好像我们女人能决定生不生孩子一样！要是你们男人能管住你们自己的家伙事儿，也就没孩子什么事了。再说了一个女人家，四处讨生活，归根到底还是她男人没用！”

落魄的男人们嘘了她一声，但由于席琳修女在，他们也没敢把事情闹大。

珍妮弗对她身后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回到家里后她摘掉了头巾，又脱去了外衣，将自己的奶水挤到碗里，搅稀了喂襁褓中的布莱恩和桃瑞丝喝。

大女儿琼和二女儿佐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喂食完毕后，母亲珍妮弗必须要到外面做工去了，她嘱咐琼：“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妈妈晚上就回来，带着晚餐回来。”她看到望着天花板发呆的佐伊，又补上一句：“琼，别让卡罗尔接近他们，好吗？”

琼听话地点点头，她知道一旦妈妈离开家，她就是剩下三个孩子的妈妈了。

十一岁的她，已经初步地掌握了妈妈这个角色的要义，将喜欢睡觉的布莱恩背在身后，将活泼好动的桃瑞丝抱在胸前，然后用绳子固定好。

自己再例行地打扫屋子，清洗餐具，然后试衣服，所有家务工作完成之后，还要帮着串珠子贴补家用。

这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最终经过商人之手卖给有钱的太太或小姐们，戴在她们的脖子上，或者装饰在她们的包包上。

而对于琼这样的贫穷女孩来说，只有在这加工一阶段才能接触到它，但她考虑的也不是拥有。而是自己有朝一日能拥有货源，成为商人就好了。

她也会一些简单的计算哩，一颗珠子，两颗珠子……十三颗……

这时琼抬头看见她的妹妹佐伊，她比琼要小六岁，正在“面壁思过”，手指抠墙，偶尔用头撞向墙壁，眼睛一眨不眨的。

任何人都会一眼看出她的脑子有些问题，她们母亲珍妮弗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一度以为自己的二女儿遭受了恶灵的诅咒，但父亲亚伦不相信这些东西，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丢脸。

佐伊便失去了宗教救赎的机会，在一种说不清的混沌中，长成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琼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自己的妹妹佐伊并不是什么坏孩子，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父亲和母亲担心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至少她从来没有企图伤害过桃瑞丝和布莱恩。

风声呼啸，唤回了琼的注意力。

桃瑞丝因为饿了而哭个不停，布莱恩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显得很安分。

不知道这么大的风雪，会不会耽误母亲回家的路呢？边给弟弟妹妹检查尿布的琼，边这样想着。

母亲珍妮弗在一家裁缝铺做奶娘，也兼职保姆的工作，经常忙到很晚。

已经晚上了，父母还没有回家，几个孩子在饥饿中睡着了。

中途的时候，琼也因为弟弟妹妹的哭喊声而醒来过几次，她轻拍着将他们哄睡，如是几次，后面只记得下意识地动作，连睁开眼都做不到了。

是父母的争吵声，真正把她惊醒的。

琼坐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中，看到父母争执的身影。

这当然不是珍妮弗和亚伦第一次争吵。

母亲的脾气已经很好了，从来不说重话，也不给别人甩脸色，但父亲在外面赌钱喝酒，输多了也就喝多了。

一回来就是跟妻子珍妮弗要钱。

“钱！我问你钱呢，你把它藏哪了？”琼依靠在门边，不敢出去，听着父亲暴跳如雷的吼声，知道承受这一怒火的必然只有母亲。

“没有钱。”母亲挨了打后，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卑不亢。

“没有钱？你给那群小混蛋买吃的买穿的，还跟他们买药？”

因为这个带有恶意的称呼，琼心里感觉到一阵刺伤，父亲想要的是一只能生金蛋的鸡，而不是他们这样一群只会嗷嗷待哺的没用的东西。

“亚伦，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珍妮弗说这句话时，有明显的刺痛，她不会傻到以为丈夫会瞬间清醒过来，但她更没有想到，亚伦会对着她轻蔑一笑。

“噢，他们当然是，所以我有资格决定他们的用处。”

说着就要往房间里闯。

琼害怕得赶紧关上了门，背过身去，眼泪四流。

这才发现，佐伊竟然也醒了，只是坐在床上看她。

或许是琼的心理作用，她在妹妹清醒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

“你干什么？”靠近的还有母亲的声音。

还有父亲拳打脚踢的声音，“我干什么，是你干什么才对，我要把布莱恩卖人贩子，他们出了一笔不错的价钱……”

“不行！”

“那你怎么养活他，硬要把我们一家人饿死你才肯罢休吗？趁着人家现在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把布莱恩送出去，长成大娃娃就没人要了……”

“我养他，我拼了命养他！”

珍妮弗哭着喊道，她明白自己的强硬敌不过亚伦的霸道，脆弱也难以激起他的怜悯，但身为母亲还是不能放弃。

果然，回击她的亚伦的嘲笑，“你一条命值多少钱？说你短视还是盲目好？班伯里夫人的孩子很快就不需要喂奶了吧，你那份工作还能做多久，寒冬就要来了，你真要大家搂着一起死？”

说到这里，他也不打珍妮弗了，而是将她拉起来，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你以为我想送走布莱恩，那可是我唯一一个儿子，我也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他跟着我们一起受苦。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只有富人家才养得起，他们能给布莱恩体面的生活，能送他去上学，我们能嘛？是让他跟着我做工人，还是去外面做小偷？”

他这些问题，问得珍妮弗一言不发。

她坐在桌上，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裙，可衣裙无法拯救她，她心中的执着也无法拯救她。

屋里的孩子却于这时哭了。

身为母亲，她痛心地站起来，知道他们一定是饿了，冷了，大孩子会忍耐，但小孩子却不会，所有的痛苦都是外露的，他们根本无法抵抗这个残酷的世界。

珍妮弗擦干眼泪，走进房间里，看到琼已经尽力在哄哭泣的桃瑞丝和布莱恩了，“给我抱吧。”

琼把布莱恩交给母亲，“弟弟又发烧了。”桃瑞丝应该是饿了。

珍妮弗摸了摸儿子发烫的额头，心里无奈的感情又多一份，她很清楚，亚伦说的是对的，她留不住孩子。

只是舍不得。

她抱着儿子，哄着儿子，希望他别哭着这样令人心碎，“布莱恩，乖，没事的。”用自己的脸庞贴近儿子的，安抚着他不安的情绪。

亚伦却已经不耐烦了，粗暴地走过来抢走了儿子，“治病的钱我们也出不起，还留着他干嘛。”

珍妮弗也许应该抗争，但是她的手动不了，她的脚也动不了，她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她的情感。

唯有琼哭着追了出去，于风雪夜跟着一路，直到父亲亚伦走进了一间铺子，再出来时，手里只有一袋钱，没有了她弟弟。

她就这样红着眼，看着父亲拿着钱袋，潇洒地走进了一条有亮光的巷子，那和家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琼又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房子，弟弟会被卖到哪里去呢，以后在路上见到，也不知道那个过路人，就是她心爱的弟弟了吧。

想到这里，她蹲下来哭了好久。

复健中，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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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Chapter IX 轮回（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