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有人死了。
霍也知最初听到前头车厢的人这么叫嚷的时候是不信的,人们惯会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也许只是有人生了什么病,支撑不住便发作晕过去,便能说是死了人。
但话又说回来,倘若一个人病重到发作时旁人会以为他去世的地步,又怎么能断定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呢?霍也知看向窗外,阳光过分明媚,天空湛蓝无云,去也匆匆的树木过分青翠挺拔,火车内温暖亮堂,空气中微小的颗粒也清晰可见。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色,怎么会死人?
火车没有因为死人停留,或者说它从未停下。一丝异样从他心头划过,霍也知想,他踏上这列车有多久了?
一个小时?六个小时?三天?
他记不清自己在这列车上度过多久时日了。
恐慌从心底腾升而起,窜过霍也知的脊梁,有什么冰凉似无的东西落在他的手背,霍也知低头一看,是他的眼泪。
是了,霍也知想,他怎么会记不清火车出发多久呢。
他曾无数次登上这趟火车,车窗里的每一寸风景他都烂熟于心,这是通往故乡的路,他不会算不清楚到家的时间。
更何况他这次回家,是为了爷爷的葬礼。
在霍也知意识到不对劲后周围的一切便如同被吹开灰尘的锦盒,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所有的光鲜亮丽在此刻无声无息地褪去皮壳,灰尘与蛛网共舞,锈迹与腐烂并存。吵吵闹闹的车厢霎时变得寂静,霍也知小心地抬头环视一周,那些他曾见过的鲜活面孔像是被加上一层厚重的复古滤镜,变得死气沉沉。
他们被掩盖在宽厚笨重的黑色斗篷下,像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黑色墓碑。
霍也知也是其中一员。
他不太适应地摸了摸斗篷的边角,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也意味着不能用常理思考。
很多人将现实中的非常理称作疯狂,幸运的是,霍也知很擅长接受、也很擅长变得疯狂。
车外的世界疯狂向后倒退,车内的森森人影却像木头那样笔直地坐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晃动身体,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霍也知不敢轻举妄动,他用余光瞥向邻座,他记得在身上没出现黑斗篷前,邻座的人正嘎吱嘎吱地嚼着鸡块。余光能看到的东西实在太有限,霍也知只能看到邻座桌上不再摆着食物包装盒,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黑色狭长的盒子。
“你在……看什么?”
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也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抖,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句话打破寂静的一瞬间,无数如蛇类锁定猎物般的目光盯住了他。
……他大爷的,被抓包了。
耳边冷气拂过,像说话的那人在霍也知的耳畔吐着蛇信子。霍也知看不到他,他也没动,仿佛在向霍也知索求答案。
霍也知心里清楚,他不可能一直和这玩意耗下去。
于是他缓缓起身。
他看到那些“墓碑”的身子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形态各异,共同之处除了它们身上的黑斗篷外,还有它们桌上那些一模一样的黑色盒子。
它们长着一张酷似人类的脸,但毫无疑问,它们绝对不会是人类,连活物都不一定是。它们注视着霍也知,等待他的下一句话,或者下一步动作。
这些东西没直接对霍也知动手,那就是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但是霍也知不清楚,他连自己怎么惹到这些东西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它们为什么还在试探他。时间太短,霍也知来不及思考,只好赌上一把。
“三。”
他在心里默数着,被恶意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二一!”
霍也知拼上二十年单身手速抢过邻座的黑色盒子,飞奔向下一节车厢。它们开始暴走,竟让霍也知在它们苍白无神的面孔上看出一丝被愚弄后的愤怒。
它们伸出手去抓飞奔的霍也知,不知为何它们只能停留在座上,无法踏出半步。尖锐的指甲擦边撕碎霍也知的斗篷,在他的的皮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霍也知匆匆扫过它们面前的盒子,可惜他只能带走一个。
身后不知名的东西发出尖啸,霍也知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这声音像是被他抢走盒子的那个位置发出来的,他不敢回头确认。
下一节车厢比霍也知预想中好很多,原本他做好了一路冲向车尾的准备,没想到这节车厢居然空无一人。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车厢内的陈设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上面还有血液喷溅的痕迹。
如果上一节车厢的风格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绿皮火车,那么这一节车厢便是十九世纪的蒸汽列车。
很奇怪,很不妙。但事已至此,霍也知不能回头。
砰的一声,霍也知堵住了门。和他预想中不同的是,没有东西撞门,有的仅是指甲刮在金属上的声音,听得霍也知浑身难受。
霍也知顺着门滑坐在地,怀里抱着的黑色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摸上去光滑无比。
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锁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盒子。
刚才的东西让他心有余悸,连带着对这盒子的观感也算不上好。可是好奇心却像一只在他心里抓挠的小猫,非叫他打开这盒子一探究竟不可。
于是他拨开锁扣,用力一掰,神秘的盒子一览无余——
里面陈放的,是一具头骨。
霍也知手一抖,差点被把这骷髅头甩出去。
他很快镇定下来。区区头骨,他又不是没见过,乍一下没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于是霍也知举起头骨端详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属于人类的头骨,只是略微有些损坏。
也就是说,上一节车厢里那群穿着黑色斗篷的东西,它们面前摆放的所有盒子里都装着人类头骨?
霍也知顿感毛骨悚然,他重重关上盒子,不愿再去细想。
【检%#^、检测到*#%/&……】
【启动@$*#……模式。】
一阵奇怪细小的电流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霍也知皱眉,仔细分辨着杂音。
【叮,恭喜您绑定乐园分系统,本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您已触发主线任务[列车驶向头骨],请点击详细查看。】
蛤?
作为一个游戏轻度爱好者,霍也知很快便理解了所谓系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姓名:霍也知。
[由于系统受损,您暂时无法查看详细信息。]
[点击查看主线任务。]
[点击查看背包。]】
这不跟游戏面板一样嘛。
他随手关闭系统,手腕上便多出了一条黑色藤蔓般的手镯,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这就是系统?他想。
只是这东西来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和他眼下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搞不好他被困在这都是因为这所谓的系统。
霍也知打量起这处暂时的安全屋。
这里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一场有预谋的暴乱,用作装饰的花枝连同花瓶、玻璃杯之类的东西散了一地,上面血迹斑斑。餐桌餐椅七零八落地横着,令人举步维艰。
车窗损坏了一大半,风呼啸着倒灌进车厢。窗外从溪流农田、青树山峦变为漫漫黄沙,隐约间还能看到仙人掌和狂奔的风滚草。
霍也知搬过桌椅堵住门,地上一张陈旧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将纸揭下,翻开一看,赫然是一张悬赏令。
一个经典西部牛仔打扮的男人,脸上一道陈年旧疤从左至右横过鼻梁,红色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
“安东尼奥?欧文……”
悬赏令上的数字大得吓人,而安东尼奥?欧文这个名字,霍也知总觉得在哪听说过。
他想了想,再次打开系统。
系统泛着淡淡的白光,一行点击查看主线任务格外刺眼。
霍也知有预感,他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生活对霍也知来说太无趣,他迫切地需要一些刺激,回到老家也是如此,亲人离世给他带来的除痛苦之外,更多的是了无生趣。
【所在副本:S-7-D-1[列车驶向头骨]
副本状态:进行中。
主线进度:5%
支线进度:0%(未开启)
任务目标:活着下站。
任务基础奖励:随机种子x50、巨型食用兔x2、农场基础设施x1、通用资金x500、居民名册x1、怪物图鉴(待解锁)x1、新手礼包x1】
整个任务详细里最像人话的居然是这句“活着下站”。霍也知叹了口气,心想。
按照打游戏的经验,主线任务的进度和任务目标是密切相关的,通常完成一个阶段性目标便会给予一定的主线进度,但霍也知总觉得这个系统给他的任务目标和主线进度是两回事。
就好像系统也不清楚主线的具体内容,它就只好给霍也知一个目标,只要完成目标就可以获得奖励,至于主线进度么,霍也知想,它兴许和奖励的丰厚程度相关。
这一切猜想都需要实践来验证,不幸的是,要完成实践首先就必须要活下来,这意味着这个过程将凶险无比。
霍也知决定行动起来。
他穿过凌乱的凶案现场,地上的碎片无一不诉说着这里曾有多热闹。霍也知寻找着线索,他看到某个打翻的餐桌下用血写下的猖狂——
“多谢款待,我会再次光临。
——安东尼奥?欧文。”
这是一句西班牙语,霍也知不会,但他却看懂了。
霍也知停下脚步,他终于想起安东尼奥?欧文是谁了。
一个臭名昭著的匪徒,或者说一个神秘、闻名遐迩的传奇牛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