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鸿从这场梦中醒来的时候,去医院的车程也才堪堪过去一半。
对他而言,刚才做的梦其实挺美好的,但那毕竟只是一场梦,有关于它的一切都只是泡影而已。
这阻止不了阮秋鸿醒来之后产生痛苦和无穷无尽的空虚。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悲伤,他只觉得胸口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让他喘不过气。
不过,他没有哭。只是有些麻木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一直呆愣愣地看着车窗外。
这场持续了许久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雪,打在车窗上,没过一会儿就化成了雪水。
他们这里向来就是这样,冬天积不了太厚的雪,那些基本上一年只能见到一次的雪,早在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基本上就化开了。
窗外还凝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雾,显得外界仿佛起了大雾,白茫茫,让人看不清。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司机的车载音乐里也播放着舒缓柔和的音乐。
其实此时此刻他倒宁可听点劲爆一些的音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从悲伤中抽出身来。
司机大概是透过后视镜看见他醒了,就忍不住出言询问他:“小伙子,害哟,你醒了?你这大半夜的去医院做什么啊?我看你刚才睡得挺沉就没有问你,你这是生病了吗还是去看望家里人啊?”
阮秋鸿只觉得头也开始疼了起来,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不是,是我家里有人抢救不过来了,医院的人让我去认领尸体,然后尽快办理死亡证明。”
其实柳羲和给他的时间是最近几天过去都可以,但是他刚看到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热就出门了。
司机似乎被他平静的态度震惊到了,但还是象征性地宽慰了两句:“节哀啊,不过,听叔一句劝,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向前看,不要总是以为这些小事被拖住步伐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阮秋鸿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攥紧了自己的裤子。
外面的彩灯在厚厚的白雾外闪烁着,让阮秋鸿感到非常不真切,他看不清。
最后他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我会的。”
今天的变故实在是有些多了,让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自认为也称不上有多么坚强,哪怕被卷入这一起起奇怪的事情里,也丝毫无法锻炼他的抗压能力。
这些高压环境甚至可能还会激起他越来越想摆烂的逆反心理。
直到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收到了别人的消息——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手机突然开启震动模式了,之前他一直都是开的静音状态,最多只有音量键偶尔会开得高一些。
他打开一看,发现给他发消息的人是晏殊礼。晏殊礼问他在不在家,说是想要送些东西给他。
阮秋鸿此时此刻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要丧失了,过了许久才缓慢地打出几个字:我母亲过世了,我现在得去拿她的死亡证明,没有空。
晏殊礼很快就发了三个问号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了消息:那接下来会需要很大的一笔开销了,你手头钱还够吗?需不需要我先借你一点?
阮秋鸿被这句话吓得马上关闭了手机,直到过了几分钟之后才敢悄悄打开手机看一眼。
晏殊礼给他发了很长的的一段话,大概就是给他讲述了一大堆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他看到最后,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最后只是缓缓地打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阮秋鸿到医院的时候,办完死亡证明相关的事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剩下的事情,他只能第二天再做。
并且,接下来的游戏他短时间内是肯定不能继续参加了。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提不起劲,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人狠狠地抡了一拳,四肢百骸和散架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精神也一直在神游天外,散漫至极。
唯一能稍微让他回回神的只有疼痛感一场强烈的胃痛。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非常差,但他根本无法从这些事情里抽出身来。
直到他拿出钥匙去开房门的时候,晏殊礼叫住了他:“阮秋鸿,我跟他们说了你的事情,他们答应接下来不会再把你拉入游戏了。”
直到这时,阮秋鸿才稍微回过神一些,但他依然非常机械,就像是早就已经设定好了程序一样继续说道:“谢谢你。”
他忘记了正式回到家以前自己经历了什么,也忘记了自己和晏殊礼说了什么,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冲进浴室里,略有些埋汰地吐了。
等到反胃的感觉彻底消失,他才漱了口,刷了牙,最后又泼了一捧冷水到自己脸上。
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清醒了许多,离开浴室前,他下意识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他的眼神空洞且麻木,水珠不断从他额头顺着面部线条滑落,最后底落到底下的盥洗盆里。
不出他所料的是:事实证明,镇静催眠的药都挽救不了他那该死的睡眠质量,他现在的黑眼圈已经浓到可以让他去cos熊猫了。谁看了不感叹一句谁家猝死鬼在这儿吓人。
离开浴室,他的双腿就像灌了铅,原本不到一分钟就能走到的卧室,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走了有好几百年。
一走进卧室,他就立刻脸朝下扑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
胸口的痛感和憋闷感依然没有消失,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四肢开始麻木,然后是脸颊、胸腔。
空气在一点点地从他的胸腔中被抽离,他只感到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变得更加麻木。他的心脏也在格外猛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的胸口蹦出。
他已经放弃挣扎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通话视频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伸出手,好不容摸到手机后,颤抖着按下了挂断键。
但是这回他挣扎了一下,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酝酿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哭到一半,又被通话视频的声音打断了。
不过万幸,这一次是语音通话。他只需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一些就不会露馅了。
这一回他才接起来,但下一刻,他被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喂,阮秋鸿啊,我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现在你可算接了哇。我是郁离啊,你初中同学。我们这边下个星期要回母校要搞同学会呐,你去不去?”
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尽可能地收敛了一下语气中可能会不自觉带上的哭腔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突然要办同学会啊。”
郁离笑了一下:“就是我听江澈说上回他看见有个游戏里边提到了我们母校啊,我们几个就一商量,寻思着要不回办一下同学会。嗯,不过也不做别的,就是组织到一块儿回去看看老师什么的。对了,江澈这位未来影帝还说,他会请当天来的所有人吃饭。”
阮秋鸿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道:“好啊好啊。”
郁离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伤心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阮秋鸿听完他说的话,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整个甩飞出去。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江澈的声音:“我听晏殊礼说了你母亲的事了……这种事情我么办都很遗憾。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告诉我们啊,我们能帮的肯定会帮你的。”
阮秋鸿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来从来都不信什么造化弄人的……谢谢你们,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了的话,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阮秋鸿没有继续哭,也没有保持麻木的状态,而是去接了热水,再次洗了把脸。
当他有心情打开手机看一看的时候,发现晏殊礼已经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起先有很多都是宽慰他的话,到后面就是告诉他游戏主办方那边说以后不会拉他进游戏,会还他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阮秋鸿在道了谢之后,忍不住问晏殊礼:这个机会应该很难争取到吧,你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晏殊礼那边本来聊天框上显示还在输入,此时此刻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果然有鬼。阮秋鸿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些不知道该说晏殊礼什么好。
过了得有将近十分钟晏殊礼那边才给回复:天机不可泄露。
看到这消息,阮秋鸿无奈地皱了皱眉,又去询问晏殊礼:那他们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彻底摆脱这个游戏吗?不会就只有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啃完的大饼吧。
这一回晏殊礼回复得比较快:我也快了,大概就只剩下3场游戏了吧。
阮秋鸿仍然没有放下刨根问底的心态:可万一你真的是载体呢?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你这个载体吧。
阮秋鸿发完这些,只觉得困意上涌,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就再也撑不住迫不及待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像是走马灯一般看完了前半生所有的经历。
在梦的最后,他看见了晏殊礼,他发现梦里的自己和对方正坐在一片花海里,身上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衣服。
让他在意的是,梦里的他腰间还别了一把剑。
那种花也只是春天原野里最常见的紫云英,哪怕没人种植,也能在野外时不时地看到一大片。
算不上有多美,但也是阮秋鸿记忆里最后一点有关乡野的记忆。
可是,突然间,他看见晏殊礼开始止不住地咯血,而梦里的他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无动于衷。
阮秋鸿很想做些什么,但非常可惜,他没有梦中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晏殊礼不断咯血。
直到眼看着晏殊礼快要晕死过,去梦里的他才把帮着晏殊礼平躺在地。
但阮秋鸿很快又觉得不妥:都吐血了还让人躺下?这不会直接窒息吗?
但梦里的他并没有采取什么挽救措施,而是直接拔出剑,然后直直地将剑刃刺入了晏殊礼的胸口。
这场梦做到这里,阮秋鸿被直接吓醒了。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才自己才睡着两小时,现在也才十一点多。
他本来想揉揉肿胀的眼皮继续睡,却发现晏殊礼回复了他,答案非常简单,依然只有几个字:我不告诉你。
其实即使对方不说,阮秋鸿也知道晏殊礼会怎么做,无外乎两种可能性:1.像之前那样,设计让其他玩家在游戏中杀死自己。2.直接在现实中杀死自己。
这家伙,虽然并不乐意参与那些无意义的人际交往,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阮秋鸿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人实在是非常稀奇。
他正这么想着,手指一抖,无意间退出了聊天界面,回到了所有和其他好友沟通过的总列表。
可是这一次,他发现了一件事:这一次轮到柳羲和从他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了。
和上次的情况一样,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他主动删除对方,哪怕柳羲和单方面删除了他,柳羲和也不会从他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不见,而是他无法发送消息。
阮秋鸿有些焦虑地抓了抓手机壳的背面,忍不住开始想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了之前的事作为参考,他开始思考自己身边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怪事。
首先是自己的反常行为,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哪怕他面临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只要他报了警,他都不会试图出去和之前门外的人硬刚。
其次是郁离,因为他发现,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任何有关郁离的信息了。而且他可以肯定的是,郁离和江澈绝对是他的学长,不可能和他是同班同学。
再则是晏殊礼的问题,晏殊礼绝对不会把别人的事情随随便便抖露出来,讲给他们都不怎么熟悉的外人听。
想到这里,他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扭曲了。片刻后,他回到了图书馆。这一次,来的人只有他和晏殊礼。
晏殊礼看见他后,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微笑:“你终于醒来了,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会在10分钟内解答你的所有疑问。”
阮秋鸿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
阮秋鸿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过了一会儿才问到:“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会突然回到这里?其他玩家在哪里?”
“他们给我开放了不少权限,所以,我就利用这些权限,临时给我们开启了一个可以对话的平台。所以,这里也不会有其他玩家。”晏殊礼有条不紊地为他解释着一切。
“那我之前经历的事情到底有那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为什么我会突然遭遇这些奇怪的事情?是因为我依然在游戏里吗?还有,其实你不是晏殊礼吧。”阮秋鸿看面前变成晏殊礼地男人,义正言辞地说道。
眼前的“晏殊礼”和本尊有明显的不同,首先是气质不同。眼前的人总给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而晏殊礼则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了。
而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长相上也有一定差异。
“晏殊礼”笑了起来:“被发现了,不过我的确也叫晏殊礼,在数据库里随便挑了一串数据用用而已。回归正题,你之前的经历其实半真半假,晏殊礼邀请你去吃饭是真的。后面就都是假的。我还是第一次操作这些,以往都是看别人操作的,有些手生,就不小心把你拉进之前被遗弃的废案里了,抱歉。”
阮秋鸿激动地说道:“所以,我的母亲没有死,对吗?不过这个废案应该是之前游戏主办方做的吧?”
“晏殊礼”这一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他才补充说明道:“都是之前主办方安排的,用于挑拨离间的恶趣味罢了,不过都被我否决了。”
阮秋鸿彻底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可惜啊,精神病院不允许我这种曾经的住户去探视,否则我也能对她的状态有个底。对了,我还想问问,真正的晏殊礼,他真的是载体吗?”
“晏殊礼”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哀伤,片刻后,他说道:“这件事是真的。至于他在游戏中被正式杀死的后果,我也不知道。这是我无法接触到的高级机密。”
阮秋鸿一边苦笑着,一年点了点头:“不过,这位先生,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您。”
阮秋鸿特意加重了“最重要”三个字的发音。
“晏殊礼”点了点头:“请尽管提问,我洗耳恭听,必定知无不言。”
阮秋鸿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道:“为什么你要帮我。”
他不觉得眼前的人帮他是没有目的的。他看到这人之后就产生了一种感觉:眼前的人绝对不简单。
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也给人一种十分精明的感觉。就他的经验而言,他并不觉得这样的人会不向他讨要代价。
“晏殊礼”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我想见见您身体里另一位先生,我有话要与他说。能否劳烦您让他‘出来’一下呢?”
阮秋鸿叹了口气:“知恩图报,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这件事得他自己主动来,之前那一次就是这样来着。我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这位‘副人格’出来和你说话啊。喂喂,那位住在我身体里的哥们儿,你愿意出来和他说说话吗?”
过了许久,那个男人才给出答复:“愿意的,他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打扰了。”
阮秋鸿又晕了过去,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回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房间里,空调开着,手机上的消息界面也还挺留在晏殊礼找他吐槽外面下雨了变得非常冷这件事上。
他和柳羲和的聊天记录也是一片空白,除了前几天他和柳羲和反馈的最近的状态后产生的聊天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记录。
他翻了翻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他母亲的死亡证明。
他想了想,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发了条消息去问柳羲和:柳先生,您好,我想问问,我母亲最近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了,她有稍微好一些吗?
片刻后,柳羲和给了他回复:她啊,最近精神多了,经常参加院内的日常活动。已经开始愿意和其他病患交流了。我今天去探视她的时候,她已经好狠多了。
阮秋鸿这才松了口气,关了手机,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甚至还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曲子。
等他意识到自己也该回复一下晏殊礼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后了。
他看见晏殊礼后面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出去吃的消息。以及几分钟前和他说再过几分钟就出发。
阮秋鸿见状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晏殊礼也正好出门了。两人相视一笑,晏殊礼却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感觉你的状态好像有些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晏殊礼关切地询问他。
阮秋鸿并没有把之前的事情说出来,而是笑了笑:“嗐,你这话说的,你什么时候见我的状态好过呢?”
晏殊礼看着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倒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还不至于像你说得一样糟糕,至少我和你重逢以来是这样的。”
就这么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此时此刻,原本的雨已经变成了漫天飘落的雪花。
对他们来说,和雨相比,这些雪就讨喜多了。
忽然间,阮秋鸿听见晏殊礼轻笑了一声,他被笑声吸引,转头看向晏殊礼。
晏殊礼正抬头看着天空,一手拿着伞,一手伸出伞外接着雪花。他的神情淹没在伞的阴影里,让阮秋鸿看不清楚。
他刚想问问对方为什么要笑,就见晏殊礼转过头,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他有些惊慌失措的话:“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我不敢说我有多么多么了解精神病这个群体。不过为了了解这个群体,我还是有看过很多ta们对自己日常生活的记录、他们的挣扎。
我不希望精神病在我这篇文里只是主角的标签,当然我写的这篇文也只是关于我对这群体比较片面的理解。
我同情那些被病魔折磨还依然努力活着的人,也憎恶那些犯了错事拿自己有精神病当挡箭牌的人……
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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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飞花一中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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