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路守被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察拷走，顾影趁着警察们乱哄哄地维持现场秩序、抢救伤者，掏出手机给店长发了条消息：捞我。然后就飞快删除了信息。

一名年轻警员走过来，柔声对顾影和安曦说：“方便请你们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吗？两位是最后接触嫌疑犯的人，请配合我们调查。”

顾影把手机放回口袋，拍了拍身上的灰，略一点头：“可以啊，走吧。”

安曦倒比顾影还担心，她朝外面的警察们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顾影身边：“那个，我——”

“现在才想起来道歉，晚了点吧？”顾影瞟一眼安曦，淡淡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会把你的事如实说出来的。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会住进精神病院，和那家伙当个病友。”丢下这句话，顾影就大步跟着警察出去了，把安曦甩在身后。

这次是警察和异管局一起来的，异管局的人一到场就接手了调查工作，警察都被赶到了外围，嫌疑犯和所有证人也都被安排坐上了异管局的车。

不过显然警察们不太满意，顾影清晰地听见维持秩序的警员中间有人用鼻子发出了不屑的气声。但这和顾影也没什么关系，她目不斜视地上了异管局的车，安曦一直紧紧挨着她，好像还准备挽回一点好感似的。

但顾影心意已决，路守的证词可能会对她不利，即使店长会捞她出来，但万一异管局里有什么愣头青盯上她也很麻烦。把安曦推出去当靶子吸引异管局的注意力，她就有机会降低嫌疑。

因此顾影一路上扮演一个信任被人辜负、伤透心的样子，一上车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完全无视了安曦。安曦无计可施，也只得安静下来。

异管局可能不会检查她的手机，但顾影谨慎起见还是删除了信息，不出意外的话，店长也不会回复这条消息，而是会马上着手去查。以店长的人脉，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店长不准备甩掉她这个员工，他就会想方设法捞顾影出来。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她插手打乱了那位养着杀人犯的大人物的“游戏”，顾影没法确定那位对这件事会怎么看，虽然她知道，这场戏剧在落幕时才会迎来它的**，从自以为是的英雄戏码转为小丑的悲喜剧。那位大人物坐在观众席上应该会很满意，但那位大人物同时也是幕后操纵的工作人员。

站在幕后的角度来讲，顾影就是破坏了他控制的人偶的无礼之徒了。

顾影选择去赌那个更大的可能性，希望那位大人物不要太看重自己的玩具。

顾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

至于安曦的事，顾影一开始还真的想替她隐瞒的。顾影在怪物中间找不到同类，无法沟通没有共鸣，而一旦她暴露出任何孱弱的迹象，怪物们就会一拥而上把她撕碎。而在人类中间她的境遇也没什么差别，两面都像是镜子，照出无法遁形的顾影。

太孤单了。

顾影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件事，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深渊，不断拉扯着她走进去。而顾影很清楚，一旦她陷入了这种漩涡，可能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于是她戴上一张又一张面具，以不同的面孔和身份，与不同的群体周旋。其中甚至包括扮演完全没有心肝的怪物，但种种身份之间，顾影唯独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像她从来不以自己的真实面貌示人。

但是安曦是顾影遇到的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明明身为人类，精神层面却很接近怪物，同样是个不会被两边接受的人。

和顾影很像，顾影甚至动了把她引为同伴的心思。

顾影放弃安曦甚至不是因为安曦推了她那一把，而是因为同伴对顾影来说，并没有活下去重要。

顾影心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和自己的存活相比，出卖安曦、证明她是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对自己有利，那么顾影就会这样去做。就像一开始顾影允许安曦跟在自己身边，也只是想要一个证人一样。

车子开进了异管局的院子，这还是顾影第一次进异管局。

老鼠一头撞进了猫窝。

为了避免证词相互影响，笔录都是分开单人进行的。一名女性把顾影引进一间小屋，两人面对面坐定后，顾影先是拿到了一份证人权利义务告知书，顾影粗略地看了看，内容基本上是提醒顾影身为证人所享有的人身安全权利，以及顾影应承担如实作证的义务，于是她签了字。

坐在顾影对面的异管局工作人员翻开笔录纸，简单问了顾影几个问题，诸如“为什么出现在现场”之类的问题，顾影一一如实作答之后，对方又请顾影详细叙述案发过程。

顾影先把安曦的事略去不提，讲述了消防卷帘门降下后，她和安曦因为单独行动而被怀疑，被锁在展馆里，目睹了其他人被杀、触犯规则被碾碎的经过，以及那个杀人犯竟然能凭空掳走小女孩，还出现在明明锁好的展馆里的经过。

顾影还描述了杀人犯的那些疯话，最后，她皱着眉头问：“他说的那些话疯疯癫癫的，什么怪物、人体改造之类的，但我能确定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这要怎么解释呢？”

而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板一眼地说：“顾女士，关于这件事，我们异管局一定会调查出结果的，请你放心。”

顾影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像她真的很好奇真相似的。事实上她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对此并不知情，对那些疯话厌恶又好奇，符合一个生活在怪谈里的普通市民的形象。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对方把刚刚记下来的笔录递给顾影，提醒她确认无误就签字。

“对了。”顾影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那个和我待在一起的安曦，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请说。”对方拿回笔录纸，探询地望着顾影。

“就是——”顾影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道从哪说起，想了一会儿，说：“是这样的，我刚才也说了，她在怪谈里推了我一把，差点害死我。当时我还听见她说，知道她秘密的都要死。但是之前我们只是聊了聊她妈妈在怪谈里为了救她而死的事，为了这种事不至于杀人吧？”

“啊对了。在那之前，她还想用冰锥袭击我来着，不过没得手，我练过一点擒拿，把她控制住了。然后就聊了关于她妈妈的事，似乎是因为妈妈的事而精神崩溃模仿杀人。当时为了稳住她，我安慰了她两句，之后一直防备着，但也没想到她会趁我不注意而动手。”

顾影往前挪了挪，诚恳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觉得该对她做个精神分析，她的精神状态需要干预，如果你们不想看见第二个冰锥杀人狂跑出来的话。”

“我们会考虑的。”对方说着官话，再一次把笔录纸递给顾影确认。

这次顾影签了字。

“我能回去了吗？”顾影讲了半天故事，早就渴了，她见角落里放着饮水机，起身去拿了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稍等，我去问问。”对方拿着笔录出去了，留下顾影一个人在屋里。

顾影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人类该吃晚饭的时间了，顾影希望异管局没有请证人吃饭的习惯。

她可不敢在异管局开饭，如果换个地方的话，也许她还会认真考虑一下自己吃哪一位。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不急不缓的高跟鞋声从门外响起，一名长相柔和的制服女性打开门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只文件夹，她点点头朝顾影示意，接着就坐了下来，翻开文件夹，顾影眼尖，看见第一页正是她刚刚签了字的证词。

“顾女士，您是证人中间表现最镇静最容易沟通的，因此我先来找您谈谈。”那名女性说话的声音很温柔，配上她那张柔软漂亮的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顾影不会忽略她肩膀上的警衔，以及胸前的工牌。

异管局审查二组组长，安柔。

顾影面上露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内里却暗暗绷紧了，这女人不简单，别在她面前落了口实。

审查组对内管束异管局的成员，对外负责一切怪谈内犯罪的调查，虽然是文职但权力相当之大，加入审查组的标准也相当严格。尽管在普通人在提起异管局的时候，聊起来的多半都是行动组，但实际上审查组才是异管局的中流砥柱。

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审查组的组长，手段不容小觑。

安柔来的时候已经把证词看过一遍了，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突然发难：“在你的证词中提到，嫌犯把其他人视作是怪物，唯独把你一个人看作人类。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来了。这就是证词里对她最大的不利之处，偏偏顾影没法隐瞒，因为安曦和杀人犯路守两个都会提及这个矛盾点，如果唯独顾影隐瞒此事，那么局势就对她更不利了。

顾影必须找到一个能应付过安柔的回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