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飞快缩回手，高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林溯光狠狠瞪她一眼，但也因为瞪这一眼，林溯光忽然注意到顾影下唇一小块鲜红的、未愈合的伤口。
一时间林溯光也顾不上什么有的没的，直接上手扳过顾影的脸，翻开她的嘴唇仔细查看，眉头渐渐皱起。
顾影很不习惯和林溯光挨得这么近，嘴唇还被林溯光扯得生疼，她正想掰开林溯光的手指，而林溯光就在这个时候松开手退了回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溯光问。
从火锅店里出来也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了，那块被林溯光咬伤的皮肤竟然一点也没有愈合的迹象，还保持着新鲜伤口的状态，显然不可能是人类该呈现出的状态。
难道怪物受伤后不会自己愈合？林溯光想了想，又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测，就拿鹈鹕来说，他的自愈能力就远远超过了人类，甚至能控制身体散作血雾再恢复人形。
或者说自愈能力也存在个体差异？林溯光感到有些挫败，她们对于怪物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去客厅坐下聊吧，你要喝点什么吗？”
顾影不知从哪掏了个塑料袋出来，手脚麻利地把堆在茶几和地上的啤酒罐收进去，口袋扎紧放到一边，勉强收拾出了个能坐下的地方。接着就回身去翻冰箱了。
林溯光还没来得及说出“我不喝”这三个字，顾影就已经举着两罐可乐回来了。
她递可乐罐的样子让林溯光回想起火锅店里，顾影用着李芸那张怯懦的脸，给她们每个人发可乐的样子。当时苏恒还在，在确认过可乐的封口没被动过之后，还高高兴兴和林溯光碰了下杯。
“苏恒的死和你有关吗？”林溯光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可乐罐，问。
“苏恒？”顾影挪了个垫子，在林溯光对面盘膝坐下，想了想，说：“是和你们一起去火锅店那个男的？那不是鹈鹕干的吗？”
答案和语气都无懈可击，表达疑惑时尾音的上挑也很自然，就算找茬也挑不出毛病，但林溯光不信。
她反复想过很多次。
时间上太巧了。
首先是有人莫名其妙倒掉了她们桌上的菜，引得厨师从传菜口里钻出来追杀距离传菜口最近的她们，让她们没法分心看顾苏恒。然后是鹈鹕利用自己的催眠能力引诱苏恒吃肉。最后是顾客们的狂欢，导致了苏恒进一步异化。
整件事情中，只有顾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但谁倒掉了那些菜？以鹈鹕的心智，是不可能环环相扣引发一连串事件的，在目前有关于鹈鹕的记录中，这个家伙都只会横冲直撞，把所有能吞掉的东西吃下去而已。
鹈鹕做不到，怪谈的主人又藏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火锅店深处。林溯光想来想去，只有顾影。
只有这个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的顾影有可能操纵这一切。
她设计杀死苏恒，但又在关键时刻帮了林溯光一把，甚至利用鹈鹕杀了怪谈的主人、杀了自己的同类，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要那个怪谈？”林溯光脱口而出。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怪物同类相食也不算罕见，按照动物争夺地盘的逻辑就很方便理解了。
“不，我记得当时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那个怪谈，所以要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顾影抿了一口可乐，罐口残留了一点褐色冒着气泡的液体，顾影盯了一会儿泡泡，又说：“你知道那是个制造怪物的工厂吗？”
“什么？”林溯光一怔。
“是我猜的。”顾影舔去那点饮料，气泡在舌尖爆裂开来，麻麻的。她抬起眼睛望着林溯光，说：“就当我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
“普通的怪谈里不会藏着那么多污染物，夜班提供的那些肉食全都是污染物。普通的人类店员上夜班的话，违反规则或者在顾客面前露出马脚就会被吃掉，完全不犯错的店员则会因为接触污染物过多而被异化。”顾影又喝了一口可乐，纯黑色的瞳孔注视着林溯光，说：“你们有想到过这一层吗？”
“值过夜班的店员，一部分死在怪谈里，另一部分则辞职逃走了。明面上的老板是个人皮气球假装的，听命于怪谈的主人。”顾影轻轻敲了敲桌面：“那些‘辞职’的店员如果并不是真的辞职呢？如果那些人实际上被异化成功、变成伪人脱离这个怪谈，混进普通人中间，那会怎么样？那个人皮气球会如实上报情况吗？”
“他当然不会，因为发生的事情有利于他，根本没有上报异管局的理由。”顾影淡淡地勾了下嘴角，像是嘲讽：“三级以上的怪谈不会安排‘保安’看守，有人钻这个空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林溯光被顾影抛出来的巨大信息量镇住了，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飞快记录顾影说的话，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顾影话里的矛盾之处，于是一边打字，一边问：“制造你的同类不也对你有利吗，你说不喜欢这个怪谈是什么意思？”
“有利吗？”顾影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表情显得落寞起来，为了掩饰，顾影将可乐一饮而尽，说：“在操心我的事之前，我觉得你该先把关注点放在那些‘辞职’的店员身上。”
“我顾影区区一只小老鼠，就不劳猫儿亲自关心了。”顾影抿唇一笑。
“我会提醒同事留意的。”林溯光在手机上密密麻麻记了一页，想了想没什么遗漏之后，又说：“至于你，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喽啰，正相反，我觉得你很危险，我以后会严密监控你的。”
“也许你很快就会忙得脚不沾地了。”顾影似乎意有所指。
“这是什么意思？”林溯光敏锐的察觉到了顾影似乎另有深意，追问道。
“‘工厂’不会只有一个，火锅店被捣毁了，但污染物你们处理好了吗？而且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顾影指了指自己：“我是蜗居在这里混吃等死没错，但总有人知道上进。一个火锅店总共有多少人先后‘辞职’？假设全国总共有一百个这种规模的‘工厂’，那个数字乘以一百甚至一千、一万，有这么多披着人皮的怪物融入到社会上，在各个岗位上发光发热，而你们也没找到有效识别怪物的方式——说不定你们异管局里面也有。”
“你想给我讲鬼故事吗？”林溯光背后沁出了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被顾影说的话吓住了，同时还想起李凌雁悄悄和她说的，“异管局里有内鬼”。
“我知道你会不信。”顾影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她见林溯光不喝可乐，伸手把林溯光的那罐也拿了过来，咔地一声打开，白色的气泡慢慢从开口处冒了出来。
“打个赌吧。”顾影吸了一口气泡，慢悠悠地说：“就赌刚抓进去的那个冰锥杀人魔，路守。我赌他在吐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之前就会死，被人暗杀。”
“在异管局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林溯光条件反射地否认顾影的话。
“赌吗？本质上只是在赌你们异管局里有没有怪物混进去。”顾影指尖轮流敲打着桌子，过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我赢了，以后你就在异管局帮我打打掩护；如果我输了，以后任由你差遣，怎么样？”
“......”林溯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扣住顾影手腕：“留个联系方式，如果你敢再留假号码给我，我马上叫人来抓你。”
“不敢。”顾影笑说，回了这一句之后猛省，脸色不由得一变：“你诈我。”对着林溯光，顾影是有点太放松了。
笑容来到了林溯光脸上，她曲起手指在顾影指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就知道李千千也是你，谁让你满口谎言。”总算是扳回一城，林溯光多少是有点得意。
“下次我一定会认出你的，”林溯光重新和顾影加上了微信，隔着茶几宣告：“不管你易容成什么样子。”
“那你加油。”顾影没什么诚意地送上祝愿。
其实林溯光还想问问顾影为什么会吻她，但这个问题不论怎么都说不出口，倒是顾影摸了摸自己嘴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眼神游移：“那个，关于这里的这件事，一时情急，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情急，我们顶多才见了两面吧？”林溯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惊的猫咪炸了毛。
顾影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小声解释：“你被污染物吸引了嘛，总得想办法把你弄清醒过来，当时我都差点按不住你，腾不出手来，所以——”
“而且我哪敢把你打醒啊，万一你还手，我不就死定了吗。”顾影蔫蔫的，偷眼打量林溯光的表情，见她脸上没有愠色才稍微松了口气。
应该，糊弄过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