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再度现身时,伊勒沙代已经被锲而不舍的聂厄曼捉住。
这位伤势颇重的前圣殿祭祀神情激动,特意给自己下了个屏蔽痛楚的法术,抓着伊勒沙代要他听前因后果。
哪怕伊勒沙代已经无奈地婉拒数次,表示自己并非他要寻找的人。
“怎么可能!您伟力非凡,怎会不是预言中的王?”聂厄曼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热,“您不必担心,我是可信的,我可以对父神起誓,我会永远效忠于您,为您扫平所有障碍。”
伊勒沙代斟酌着用词,道:“聂厄曼,你为故人之约苦等数年,甘愿涉险,诚心可嘉,但你正该去寻预言中的天命之人,而非与我纠缠,平白消磨了时间。”
“不会有错的!”聂厄曼坚定道,“我来到这里并非偶然,我正是循着故友留下的指示而来,而我在这里遇到了您,为您所救,这也是天命的安排!”
伊勒沙代有些沉默。
他想说救聂厄曼的是阿斯蒙蒂斯。
他什么也没干。
但聂厄曼很明显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固执得可怕,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解释。
路西法悄无声息地上楼,却将躲在楼口的狄曼图雅吓了一跳。
她倒霉惯了,锻炼出一副好心态,昨晚那惊险时刻结结实实睡一晚便也忘了,现在又恢复了精气神,还有心思偷偷观察聂厄曼的言行。
她一时紧张,加上经历了昨晚莉莉丝的杀意,倒忘了来时对路西法的恐惧,将他拉到身后,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从前是圣殿百年以来唯一破例收下的平民出身的祭祀,据说法术十分厉害,但是我离开王城的时候,听说他不知为何打伤其他祭祀,叛离圣殿,大祭司下了令,凡圣殿信众,见他便要取他性命,虽然那个大祭司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身上疑点更多。”
所以她是担心她认为老好人的伊勒沙代受了蒙骗。
她怕路西法不知聂厄曼来历,尽量说得详细。
“大祭司不是好人,那昨晚的小祭祀与他是师徒,岂非也不是好人?”路西法故意挑话问她。
“利安维亚倒不算坏,就是个猖狂自傲目中无人的傻子罢了,只是他太信任他的老师,一叶障目,什么也听不进去。”狄曼图雅撇撇嘴。
还有就是利安维亚莫名其妙对塞里加有敌意,从他们在斗兽场初见时就是如此。
明明塞里加已经那么可怜了,他还是咄咄逼人,总是像拷问犯人一般对待他。
她后知后觉,忽地想起问一句:“你怎么是从门外进来的呀?”
“好奇我去做什么了?”
狄曼图雅犹豫了下,诚实地点头。
路西法这样神秘又危险的人物,她实在忍不住有好奇心。
却听路西法笑眯眯道:“去给伊勒沙代找了点麻烦。”
说罢,也不管狄曼图雅如何惊讶不可置信,他已自顾自离开。
他对聂厄曼可没兴趣。
就算他有问题,他也骗不了伊勒沙代。
有欲有求,才会有弱点,才会有可趁之机。
但对于“工具”一般的天国生灵来说,无论名利美色,都是不能打动他们的。
除非与他们的“任务”有关,对症下药。
只可惜,伊勒沙代的降临保密程度太高,天国之内,竟然就连炽天使也都不知晓他所来为何。
而伊勒沙代本人更是个难缠的,想从他这里获取信息,难度极大。
但回报也极高。
毕竟,从中,可以窥见……创世神的动向。
路西法殷红眸中暗色涌动,幽光复晦。
约里全然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就能瞧见那个变|态躺在他旁边,凑得极近地眨眨眼,故作暧昧道:“晨安,休息得可好?”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下床换衣服。
阿斯蒙蒂斯“啧”了一声,悻悻道:“打个招呼而已,我又不是吃人的野禽猛兽,你躲什么?”
因为你比吃人的野禽猛兽可怕多了!
约里敢怒不敢言。
他一醒过来便想着去寻伊勒沙代,他还惦记着聂厄曼伤势严重,若非昨晚实在太累睡了过去,当夜他便会求伊勒沙代救治聂厄曼。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建议你最好别去。”阿斯蒙蒂斯不太优雅地打了个呵欠,他倒是像没睡好的模样,“若是坏了你那先生的事,你后悔也来不及。”
约里本想反驳,听到他后半句,立刻歇了心思。
他虽善良,却始终以伊勒沙代为先。
不过他还是好奇原因。
“你昨晚应该也听见了,他是来寻所谓天命之人的,你那先生没承认,但圣殿祭祀却凭他的治疗之法肯定他就是,你若再求他去治好聂厄曼,聂厄曼只怕会就此缠上他,不肯罢休。”
“可我觉得,若真有天命的预言,那一定是落在先生身上的。”约里忍不住道。
阿斯蒙蒂斯一边对着镜子细致地打理自己的发型,精心挑选适配今日穿搭的饰品戴上,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不明白,有的‘天命’可不能应承,那就是给个名头叫你心甘情愿送死去的。”
约里的确不明白。
但他觉得伊勒沙代并不是个怕死的人。
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直到确认镜中的自己外貌依旧魅力四射勾人心弦,阿斯蒙蒂斯才满意地收手。
他正转头要向约里夸耀两句,却见路西法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盯着他。
阿斯蒙蒂斯猝不及防,吓得一抖。
约里不明所以,顺着他目光看去,也是一惊。
他对路西法的真实身份从昨晚有了猜测起便一直心有戚戚,此刻见了他,更是胆寒。
无怪他胆小,人间关于地狱之主的恐怖传闻足以编成百万字的系列丛书,如今乍一见事主活生生站在眼前,约里的反应其实已经算得上勇敢。
“出去。”
约里和阿斯蒙蒂斯同时动作起来,阿斯蒙蒂斯也顾不上自己的仪容仪表,连忙就要出去,却被路西法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要单独和他谈话。
约里对于能不和路西法共处一室求之不得,麻利地出去并贴心地合上门,不顾身后阿斯蒙蒂斯哀怨的目光。
阿斯蒙蒂斯目送他走远,强迫自己保持最灿烂的笑容:“陛下,晨安。”
路西法无意搭理他的谄媚,径直越过他,停在窗边。
那里昨晚被撞出个大洞,阿斯蒙蒂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感觉自己堂堂魔王孤孤单单睡在这断壁残垣里太不像话,费心费力特意修复如初。
路西法看了看,认为他以后不当魔王也可以去当泥瓦匠,凭手艺闯出一番天地。
“昨晚聂厄曼同你在一处?”
“上半夜是的,下半夜的时候塞里加把他带走了,说是奉狄曼图雅的命令把他带去包扎治疗。”阿斯蒙蒂斯摸了摸发尾的小巧金露薇垂饰,颇为遗憾。
聂厄曼长得也不差,身受重伤,却有一种坚韧的信念撑着他的脊骨,阿斯蒙蒂斯看着就心生怜惜,于是挺乐意和他相处。
不过聂厄曼到底曾任神职,对恶魔自来没有好感官,虽碍于救命之恩不好排斥,但也始终不怎么搭理他,塞里加来时,他更是想也不想就同他一起走了。
真是气魔啊,他明明那么友善,怎么一个二个都这副模样呢!
相较于阿斯蒙蒂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路西法却是细细思量。
昨晚,他看得分明,聂厄曼是犹豫的。
也就是说,聂厄曼并不确定预言中的到底是谁。
可经过这一晚,聂厄曼却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还经历了什么事,或者,他手中还有什么东西,能帮他在近距离更确定人选。
路西法向来喜欢多做假设,然后根据每个可能的走向制定相应的对策。
聂厄曼是他精心挑选的重要棋子,不能出差错。
“沿途盯紧聂厄曼,别让他坏了计划。”
阿斯蒙蒂斯笑嘻嘻地应下:“明白。”
待能见之处没了撒旦陛下漆黑金底红纹的衣角,伊勒沙代不动声色三两句便打发了聂厄曼。
聂厄曼性情迟钝,并未想通为何方才还无可奈何的圣子一下突然变得不容置疑地强势,让他没有一点留下纠缠的余地。
他迷迷糊糊地去找塞里加处理伤口,却猛然想起——
伊勒沙代,还是没承认他是天命之王啊!
狄曼图雅一等聂厄曼走远,立刻就要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伊勒沙代,却见他望了望门外艳阳高照的天,回头取了一把伞。
她心中疑惑,时下的伞都不具有遮阳的功效,伊勒沙代难道是要拿伞作别的用处?
然而也不是。
伊勒沙代绕到□□,将伞撑开的那一刻,方还晴空万里的天蓦地一声霹雳,撕开云层,暴雨倾盆而下。
与狄曼图雅一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的是在他伞下的旅店侍应。
那个瘦削的男人瞠目结舌,抱紧了怀里不能沾水的珍贵绸布,心有余悸,转身一迭声向伊勒沙代道谢。
他看着年纪不轻,微微驼背,皮包骨似的躯体在侍应服装里空荡荡地游曳,一双眉眼下撇,满面愁容。
狄曼图雅不懂相面,但一见他,却也觉得,他必然命途多舛,生活困苦。
“太感谢您了,先生,这批绸布是店长特意为城主大人准备的,若是它们受了损,我只怕也要没命了。”侍应说着,眉眼耷拉下去,越发显得愁苦。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伊勒沙代定定看向他有些混浊的眼睛,却叫他不自觉地移开,像是自卑,“这几日我在前厅并未看见过你招待,想来,你是负责后勤的?”
“我,我…不好看,命数又不好,店长让我别到客人跟前去……”
省得碍了店里的生意。
他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不过他难为情,觉得羞耻,却并不为此怨恨。
像他这样命数不祥,一出生就害死所有亲人,又让收留他的人家都倒霉,被人踢来踢去,磕磕跘跘长大的孤儿,店长虽嫌弃他,却是这城里唯一愿意给他一口饭吃的,他感激还来不及。
伊勒沙代静静听着他期期艾艾地讲述自己的往事。
骤雨如瀑,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宛若撞击攻城,顺着伞骨不断线地流下。
在短短的从□□到前厅的路程中,侍应讲完了他贫瘠无趣的三十多年人生。
就像真正的蛮荒之地一样寸草不生,所以那么一点儿善意都如此醒目。
“……我知道,我没什么用,但所有对我好的人,我都记着,我会用我的一切回报他们的。”侍应嗓音干涩,哀哀耷拉的眼里透出一点点光。
“包括店长,包括曾经收留过你的所有人,哪怕只有一两日的?”
侍应用力地点头。
狄曼图雅旁观着,她不禁由衷地想,伊勒沙代可真是个好人。
换作她从前认识的王城中任何一位,都不会倾听一个苦命的侍应讲他的人生。
哦,也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帮他的。
也许会欣赏他在雨中狼狈惊慌的模样,哈哈大笑。
不知怎的,她忽地想起聂厄曼的话来。
祭祀们大多是从小被精选至圣殿,培养长大,唯独聂厄曼是在乡野自学成才,数年前一战成名,再被破例录为祭祀。
只是近年来,时常传出聂厄曼在圣殿疯言疯语,行事异于常人的事迹。
所以她一开始才以为,兴许这什么她从未听过的预言又是聂厄曼的幻想,毕竟以她的身份,圣殿的所有预言她都可以比其他人提前知晓。
但现在,她莫名其妙有些不确定了。
万一……真有天命之王呢?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祭山族人,有奴颜婢膝的,亦有宁折不弯的。
但,无可否认,伊勒沙代绝对是最特殊的那个。
狄曼图雅陷入沉思。
所以她没看见,不远处,伊勒沙代还是那般温柔含笑,微微俯身,对那侍应说了一句话。
侍应勃然变色,混浊的眼盯着伊勒沙代,蓦地露出一丝杀意。
圣子:微笑是一种礼貌也是警告
路西在时的圣子:啊我好柔弱好无奈好无助
路西不在时的圣子:真吵,滚
但路西认定的对手只有一个,其他的只是过程不是目标,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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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命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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