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官是维纳斯区本地的审判官,年纪已经六十来岁了,常常半眯着眼睛,导致来听庭审的人总猜测他是不是睡过去了。这场审判旁听席里坐着指挥官、卡瓦坎蒂公爵等身份贵重的人,审判官打起了十二分的重视,把眼睛瞪出了原本的三倍大,维持着铜铃般的双眼状态询问过指挥官的意见后,正色道:“开庭。”
布利斯的目光在旁听席上扫过,看到了不少达官显贵,从弗洛里斯赶回来看热闹的海尔曼也混在其中。玛德琳夫人戴着黑色面纱安静地坐着,一点也没有紧张。卡瓦坎蒂公爵坐在指挥官下首的位置,一脸骄傲又自信,他十分笃定夏尔帕在这场庭审里会有精彩的表现。
夏尔帕作为公诉人登上审判庭,他先向指挥官和父亲行了个礼,然后目光投向旁听席的达官显贵们,那是他特邀的观众。作为被诉人的郝菲尔和韦德并没有获得他的目光,在夏尔帕的眼里,这是他向所有人展示自己优秀能力的舞台,而非决定他人生死的审判。
布利斯冷淡地看着他像公鸡展示尾羽一样在台上绕圈,忽然有人扯了他的袖子一下,布利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莫达伊。莫达伊贴在他身后,小声说:“带进来了,莉莉娅把他们安排在门口的位置。”
之前那些被抓去做药物实验的人差点被一把火烧没,幸好莫达伊及时出手把人捞了出来,可惜不少人中毒过深,没撑到巴钦过去就死了。剩下的虽然保下性命,但还在昏迷,只有少部分人清醒过来。
布利斯和他们讲清了事情的原委,并询问他们是否想要去听这一场审判。
虽然罗萨是个“共和国”,法律规定“每个公民都有政治权利”,但“平民”和“公民”显然不是一个物种,反正不管是选举还是庭审没人会想起他们,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指望一群没读过书、演讲都听不懂的家伙发表一些对时局有益的高见吗?
但纵观整个审判庭,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观的看客,带着欣赏奇闻的兴致盎然,审判结果怎么样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他们的赌约是公认的废物的夏尔帕能否靠这一场庭审翻个身。
只有这些“不重要”的平民,被贵族的阴谋计划的衣角轻轻一扫,就滚掉了十几条人命,烫坏了一层皮。他们不通法律,去了审判庭现场也听不懂什么,但布利斯觉得他们有权利去看看,去看看他们苦痛的来源,看看罪魁祸首的下场。
决定要来的人并不多,毕竟众人已经习惯了被贵族欺压,他们也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自然也没有心力来看所谓的“真相”。只有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答应跟着布利斯前往。他们在莉莉娅的带领下进入审判庭,戴着兜帽,往人堆里一藏,静候“真相”。
审判庭的中央,夏尔帕秀完了自己的仪容仪表,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抬起手,声音昂扬地说:“女士们、先生们,十月十一日傍晚,威尔逊伯爵被人用毒药残忍杀害,伯爵的死亡值得我们所有人哀悼。指挥官将查清伯爵死亡真相的重任托付给我,我亲自走访了伯爵当天所有的行迹,和所有证人一一交谈,终于抓住凶手,查清真相,不辜负指挥官的信任。郝菲尔、韦德,你们两人是否承认自己毒杀了威尔逊伯爵?”
郝菲尔被推上审判席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完了,她沉浸在绝望中,头也不抬,但还是小声挣扎着反驳:“我没有。”
韦德更不可能承认。
夏尔帕冷笑:“你们当然不会承认,但很可惜,证据确凿。”他传唤了第一个证人,是威尔逊伯爵的贴身男仆。
夏尔帕双手背后,悠哉悠哉地走到男仆面前:“戴恩·卡莱尔?”
“是。”
“你是威尔逊伯爵的贴身男仆?”
“是的,先生。”男仆说。
“威尔逊伯爵和郝菲尔是什么关系?”
“郝菲尔小姐是威尔逊伯爵的情人,伯爵很喜欢她。”
“也就是说,伯爵经常去找她了?多久去一次?”
“一周至少会去两次。”
夏尔帕回头对众人说:“根据威尔逊伯爵去郝菲尔住处的频率,她有下毒的条件。”
随后,夏尔帕转向贴身男仆戴恩:“十月十一号前一天,威尔逊伯爵在做什么?”
“伯爵早上一直在家,下午三点去了赌场,喝了点酒,七点左右去了郝菲尔小姐家,撞见了韦德先生。”
“当时发生了什么?”
“伯爵一开始没发现不对,后来他想换身衣服,命令我去衣柜拿,郝菲尔小姐阻拦我,伯爵发现问题,自己打开衣柜,揪出了藏在衣柜里的韦德先生。伯爵很生气,打了郝菲尔小姐一巴掌,韦德先生扑上去阻拦他,伯爵命令我们按住他,往他嘴里灌滚烫的热水。”
这一段陈诉激起了观众席的窃窃私语,所有人指着郝菲尔和韦德两人议论纷纷,伯爵的死亡哪有桃色八卦有吸引力。
“大家可以看出,韦德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夏尔帕总结陈词,申请让证人退下。
审判官点头,看向郝菲尔那边:“被诉方辩护人,你有问题要询问吗?”
夏尔帕瞥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要给被诉方辩护的家伙,目光轻蔑。这人他不认识,并不是有名的庭辩律师,打扰不了他的演出,或许还会说些愚蠢的话给他的表演增添色彩。
“有。”被诉方的辩护人简短地用“柏诺贝”一个词介绍了自己,看起来十分话少且低调。只是旁观席上有几个学生看见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露出畏惧的神色。
“戴恩先生,您是受害人的贴身男仆。”柏诺贝看向证人席,问,“你一直跟着受害人吗?对受害人的行程足够了解吗?”
男仆被这个辩护人的目光一扫,瞬间有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毛骨悚然,好像他说一句谎话头就会掉在地上。他赶紧说:“是的,威尔逊伯爵所有行程都由我安排,伯爵所有事我都知道的。”
“郝菲尔小姐和韦德先生来往是秘密的,为什么那天会被撞破?”
“郝菲尔小姐提前问过我伯爵的行程,那天伯爵本来没有去找郝菲尔小姐的计划的,只是后来突然又决定改变了行程。”
“改变行程是临时起意?”
“是的。”
“受害人在撞破之前知道韦德先生的存在吗?”
“并不知道。”
“受害人身体怎么样,有什么疾病吗?”
男仆一愣,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老实回答:“没有,伯爵身体很健康。”
柏诺贝点头,结束了问询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夏尔帕冷笑,又传讯了第二个证人,法医。
法医给出了夏尔帕之前说过的结论:“威尔逊伯爵死于少量多次的砷中毒。”
时机已至,夏尔帕拿出证物——毒药瓶。
“这是从韦德家里搜查出来的毒药,”夏尔帕像展示稀世宝石一样拿着毒药瓶在审判庭中央走了一圈,回到法医面前,“法医,请你告诉大家检测结果,这毒药和威尔逊伯爵中的毒是不是同一种。”
“是的。”法医说。
“女士们、先生们,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夏尔帕高声宣扬,“韦德因为和威尔逊伯爵产生矛盾,对伯爵心怀恨意,买来了毒药,揣度郝菲尔给伯爵下毒。两人联手毒死了威尔逊伯爵。”
夏尔帕沉浸在自己的万众瞩目的表演之中,没注意到这话一出口,旁观席上的指挥官看向他的眼神瞬间黯淡,兴致缺缺地撇开了。
夏尔帕将目光投向审判官和陪审团,等着他们就着自己的话投票,定论,给这次华丽的表演画上圆满的结尾。
审判官看向指挥官,指挥官懒洋洋地靠在位置上,看起来对这场庭审丝毫不在意了。审判官只能自己拿主意,他转头面向柏诺贝,询问:“对公诉人的发言,被诉方有没有异议?”
“有。”柏诺贝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尔帕一眼。
夏尔帕太沉浸于自己完美的表演了,竟然没有任何危险的预感,他挑衅地看了柏诺贝一眼,并不相信他能在自己完美无缺的逻辑里翻出什么风浪。
柏诺贝并没有直接将枪口对向夏尔帕,而是开始询问法医:“受害人的尸检、和毒药的检查都是您做的?”
“是的,是我。”
“您是如何得出受害人死于少量多次的砷中毒这个结论?”
“我解剖了威尔逊伯爵的尸体,看他器官的受损程度和毒素含量判断他中毒很长一段时间了。”
“很长一段时间是多久?”
“额,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柏诺贝把这个时间提出来,翻出刚才男仆戴恩的证词,“受害人撞破我方被诉人私情是十月十号,死亡前一晚。”他看傻子一样看了夏尔帕一眼,慢腾腾地说:“公诉人说,我方被诉人韦德先生因为和受害人产生矛盾,记恨在心,故意毒杀。这不对吧,先生?根据戴恩先生的供词,一个月前受害人根本不知道韦德先生的存在,更别论矛盾了。”
夏尔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留下了什么言语漏洞,恼羞成怒:“那又怎样?这瓶毒药就是从韦德家搜出来的,威尔逊伯爵就是死于这种毒药,这是确凿证据!威尔逊伯爵不知道韦德,韦德却肯定知道威尔逊伯爵,早就对他暗藏杀心了!而且郝菲尔自己也承认她下过毒!”
柏诺贝并不搭理他,继续询问法医:“砷是毒药的常见元素,您是如何判断证物的毒药和受害人中的毒是同一种?”
“砷毒确实常见,可我还在尸体中检测到一些其他的元素,我以前从没见过砷和这些元素组合而成的毒药,所以我判断这是一种新研发的毒药。”法医说,“非常巧合,证物的毒药元素与威尔逊伯爵尸体所检测出来的元素完全重合。”
夏尔帕傲慢地扫视着柏诺贝,看证据钉死到这种程度,他打算靠什么翻盘。
“如果下毒的毒药都和证物一致,想要毒杀一个人,需要多少药量?”
“按照这瓶毒药里的毒素含量,以一个月死亡的时间来算,应该三瓶就可以。”法医说。
柏诺贝笑了一声,问:“您确定这是杀死威尔逊伯爵的毒药?”
法医斟酌了一下,并不敢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可夏尔帕耐不住,开口定论道:“就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柏诺贝似乎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审判官,“我申请询问我的被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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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审判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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