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新星刚躺上床,要闭上眼睛,就感受到床另一边传来的温度。他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

原来被子下面已经有了位不速之客。骤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男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浅色眼睛里爬满血丝,他疲惫不堪地揉揉额头,温声说:“回来了。”

“诺安,回你自己房间去睡。”新星推他起来,诺安反抓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和他说:“别闹,最近不太安全。”

新星怔住,声音不由自主放轻,“又出凶杀案了?”

“嗯。”诺安拍好枕头示意他躺下,好奇心占据上风,新星乖乖躺下,诺安为他掖好被子,也躺下来后,伸手轻轻把新星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就在帝国学院附近,又发现具尸体。”

“第五具了。”

“是啊,我们怀疑是北面的小动作,所以最近就让亚夏接你吧。”

新星翻过身背对他,气鼓鼓蒙上被子,浑身上下都写满拒绝,别扭半天嘴上说:“只要他别做夸张的事。”

诺安坐起来靠在床头,月光照在他身上,自然下垂的发丝像冬夜缓缓流淌的河流上偶然瞥见的银鱼的尾。垂落的发丝旁,颈间领结上的圆形绿宝石闪着若隐若现的微弱光点。

他迟疑地开口:“这段时间,你能不能不去学院,呆在——”

“不可能!”新星踹开被子,他更想把诺安踹下去,“我死也要死在学院!你不让我上学,我就不吃饭不睡觉!”

一年前他绝食抗议三天才换来走出奥罗拉宫的机会,不可能因为诺安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诺安也想起那三天赶紧改口,“我就说说。”

“说说也不行!”新星还是很生气,他现在长大了,任何限制他自由的行为或话语,无论什么原因,都会激起他强烈的反弹。他嘲讽道:“外面的空气不会把我毒死!”

想起以前他们为了让他乖乖呆在城堡撒下的谎,新星就气得不行。他拿枕头砸诺安,“回你的房间!我不要和你一起睡!”

诺安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任由新星打他,无奈说:“你别生气,我很久没见到你,让我呆在这吧。我不吵你,你睡你的,我看着你。”

怎么打他,他也不动。新星气急败坏放下枕头,狠狠瞪他一眼,拉过被子蒙头就睡,连个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看吧!让你看个够!

新星恨恨地想。

诺安坐在床上,戳一戳鼓起来的大包。新星没理他,自顾自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陷入梦境。

黑色的火燃烧起来,男人的长发和衣角随着风舞动,盘踞在剑上的火焰越燃越旺。

新星看不清他的脸,远远朝他喊:“你今天能说话吗?”

男人缓缓摇头。

新星试着往前走,不管他走多久,他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变。他永远走不到男人身边,新星心道果然如此。于是就地坐下,打了个哈欠。

他也不记得到底是从哪天开始的,在他意识到之前,男人就一直站在那里远远看着他,或者说。他看向男人紧紧抓在手里的剑,脑袋里冒出一个词——守护?

太自恋了,新星又一想,没准是来杀他的。

他问男人,“一直拿着剑你不累吗?放下吧。”

男人坚定地摇头。

根本无法交流,新星抓狂,粗鲁地理理头发,“你到底是谁啊?老在我梦里缠着我!你是幽灵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认识诺瓦吗?”新星指指额心,“他没有这个胎记,”扯扯自己的脸,“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认识他吗?”

偌大的空间只回荡着他的声音,新星唱着独角戏,对面的男人什么回应也没有。

新星早有预料,不失望也不气馁,接着自言自语般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大家说的一样好吗?”

他躺下,把手垫到头下面,梦里的天空是雪白的,他不禁想到诺安浅色的眼睛,那双带了点忧郁的眼睛看着他时,倒映出的人,永远都是诺瓦。

新星有点难过,他轻轻问:“比我好吗?”

——

奥罗拉宫据说有四千年历史,一直被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居所。它象征着王权和财富,历经几代王朝更替,经受血与泪的洗礼,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的智慧和艺术家们对美最深层次的想象,它就是辉煌本身,见证诺伦帝国几千年沉浮兴衰,被时间磨砺得巍峨不可直视。

清晨,奥罗拉宫正宫前广场聚集了一支车队,勾勒着金线的旗帜迎风展开,露出剑形标志。身着骑士服饰的士兵骑着白马分列在两侧,胸前统一佩戴着纯银铸成的玫瑰胸针,腰间悬挂着长剑。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骑士长没有骑马,服饰更为精致华丽,胸前没有戴圣骑士团代表胜利希望的白玫瑰胸针,只是别了一朵新鲜的白蔷薇作为替代。耀眼的金色短发下是张异常俊美的面庞,深邃有神的蓝眼睛时不时望向宫殿的方向。

黑发少年不紧不慢走出宫殿,看到他顿了顿,像吃东西噎着又不得不咽下去,硬着头皮走过来。

骑士长向他行礼,“早安,殿下。”

“早安,亚夏。”新星指着红地毯尽头华丽非常的马车,“我说过,不要做夸张的事。”

亚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假装思考片刻,反问他,“很夸张吗?”

“很夸张!”

亚夏笑了,弯腰捏捏少年的脸,“原谅我吧,下次不会了。”

新星扒开他作恶的手,直直往马车走,上车前,亚夏伸出胳膊要扶他,他自顾自爬上去。

车队开始行进,新星与亚夏面对面坐着,新星本来打定主意不要理做事夸张的骑士,但是看到他眼下深深的乌青,以及和诺安一样疲惫的表情,又想到有些日子没见到他,新星的心忽然又软了下来。

“最近很忙吗?因为凶杀案?”

亚夏点头,顾忌着什么,犹豫后还是开口告诉新星,“其实我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只是,”他皱起眉头,“他完全没有动机,看上去和北方也没有瓜葛,我们还在观察。”

“连杀五个人的危险人物,不直接动手吗?”

“放心,在他杀下一个人之前,我们会抓住他的。”

新星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件案子而已,为什么刚才要犹豫一下要不要跟他讲。要知道他们可是连商议要不要攻打北方这种国家大事都要揪他过去听。刚要想到什么,亚夏岔开话题,问:“还是不喜欢历史课吗?”

“不喜欢。”新星飞快说道,看向马车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垂下眼睑,历史课像在教他怎么成为另一个人,清清楚楚告诉他,他和诺瓦之间隔着多么大、多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小时候最喜欢听我们讲过去的事,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新星把胳膊搭在窗外,头枕在胳膊上不理亚夏的碎碎念。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逃课也没关系。”

新星很想问问亚夏,如果他不喜欢当诺瓦,可以别把他当成诺瓦吗。也许某一天他会鼓起勇气问出来,但不是今天。

马车停在学院门口。

红地毯从脚边滚出去,直直铺到学院入口的时候,新星真的感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门口人来人往,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往他们这边看。新星捂着脸,脸上滚烫,怒吼从指缝里钻出来,“亚夏!”

始作俑者无辜地朝他伸手,“请下车吧,您要迟到了。”

新星既想原地消失,又不想迟到,只好搭上亚夏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亚夏的掌心,温热触感让亚夏心底某个柔软角落感到麻酥。亚夏虚虚扶着新星下车,尽量不去触碰新星的身体,眼睛注意着脚下的路,“您今天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说真的,新星还是更喜欢当女孩子,如果不是学院规定只能穿校服,他一定把自己打扮出花来了,裙子礼服穿个遍。诺安从小就鼓励他做自己,不管他想当男孩还是女孩,都没问题。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就是他,当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改变他就是新星的事实,只不过是穿的衣服类型不同而已。

亚夏从不对新星的性别问题发表看法,只是不喜欢看新星穿裙子,露出腿、手臂的衣服也不太喜欢。他在光明圣殿诞生,神职人员教养他,多多少少受到教会影响,思想有些保守,能接受新星的双重性别而不是大喊烧死异端,已经算是开明了。

果然得到答案的亚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摘下胸前的白蔷薇花,轻轻献上一吻,白色的光从花芯绽开瞬间又消失,花朵瞬间更加鲜活明艳,他将它别在新星耳后,“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新星走出去一段路,又倒了回来,问:“《诺瓦语录》是你写的吗?”

亚夏微微睁大眼睛,瞳孔一缩,“不是,”他抓住新星的胳膊追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新星连连叹气,在亚夏不解的眼神中跑进学院。

目送新星跑进学院,诺安又多等了一会儿,计算着时间,新星应该已经坐在教室。他才淡声对身后的骑士们说:“我们走。”

一行人分成两队,亚夏的手伸向悬挂在腰间的骑士剑,他牢牢抓住剑柄,带着身后一小队人走入学院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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