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永恒之女性

心灵时间和客观时间是两种不同的秩序,因此时钟神殿与生灵神殿互为补充。与心有关的魔法不像其他魔法那样,可以依照线条简单概括,它向来是确切的、精妙的图形,大部分时候显现为图册。

心灵魔法的隐秘性注定它无法和其他魔法学科进行交流,它是专供给需要被净化和清理思绪的魔法师的。可惜的是,使用心灵魔法的魔法师,一刻也不能显露出自己的怯懦,他们必须用理性作为行走于感性世界的依据,以是与否作为找到灵性大门的钥匙,在穿越过那扇光辉之门后,才敢于静心发动魔法。

每三个月,雷安德都会回到森都尼亚堡,与其他和自己同类的魔法师们长谈,他们常常说起飞鸟,说起探索的路径。作为领头羊,雷安德承担起在前沿探索的责任,将魔法的隐秘分享给特克洛奇的科学家,也分析瑞恩斯特敏感脆弱的艺术家们创作的意向。尘世之间,再没有哪门学科必须要魔法师做领头,唯有新兴的心理学如此,它把心灵的奥秘分享给普通人,使任何人都能经过教育分担魔法师的忧愁,正视自己的不安,干预阴影诞生的土壤,而实践也证明这是有效的。

雷安德回到艾尔时,艾尔的人正在招聘画师给公爵画像,他把他们送来的作品堆叠在一起,感觉时间的重量正缓缓落在肩膀上,于是走出黑塔,行至墓园。

诺斯韦德家的掌管者们总是早逝,他们喜欢把太多精力耗费在青年,总想着趁年轻去做些什么,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提前把一生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于是再无活在这世上的必要。雷安德想起母亲,她从昏晓山脉的深潭中诞生,被父亲的烈火融化,如今同他一起滋养着艾尔的土壤。他们曾在森都尼亚大会争锋相对地辩论水与冰与汽,共同研究过如何使冰与火发出更强烈的辉光。

清晨,正是适合与他们谈论些什么的时候。他还在梵高平原时,母亲把曾经在悬崖边发现的那朵桔梗花移植到墓园去了,它们在阳光下自由生长,很快便占据整个山头,延伸到墓园外边去。

这是奇迹发源之地落下的瀑布的功劳,尽管气候有些不尽人意,开不出梵高平原那么多品种多花,但每一个在这里生根发芽的生命都会呈现出最壮丽的姿态。

在花做的摇篮中,雷安德发现一位少女,她的脸满载晨曦的辉光,手指上荡漾着清晨的露珠,她静静地蜷缩在地上,身上盖着最普通的披风,但披风很大,她看起来格外瘦小。他皱皱眉头,蹲在地上唤醒她。

“昨晚我做了个梦,我身处马哈尼但的万千城墙,因为找不到路,就爬上高塔,绕着城市的天空飞行。但是,圣城上空下起了大雨,在我脸上留下鱼鳞般的痕迹,护城河里的泥土翻涌上来,我看不见粼粼水波,于是我沿着河流往上飞、往上飞,一直飞到万千河流发源的地方。我有时是只鸟,有时是条鱼,我行走在时钟神殿与生灵神殿之间,但我不知道在何处落脚。”她的眼睛下面有白色的细碎的闪光,如同不会干涸的泪水。

“你可以在艾尔歇息,艾尔的城市欢迎所有人。”雷安德说,“但是,我需要知晓你的身份。”

“我是艾莉亚·所罗门,但我不能穿越时间之门。本来,我应该被剥夺这一充满象征意味的姓氏,但我能依靠画笔留住时间或穿越时空,有时,我也画梦境中的声音。”

她把披风掀开,露出身体下面藏着的画板,“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听说艾尔的人民在为他们的公爵募集画师,因此来到这里。”

“那就开始你的工作吧。”雷安德把她带回黑塔,宣布自己已经找到合适的画师。他站在深红色的幕布前,依照她的要求坐下,将手搭在膝盖上,露出左手拇指上的羽毛和心脏处燃烧的烈火。

他内心突然升起一阵焦躁的动荡。像诺斯韦德这样以单一元素魔法而著名的世家,鲜少有其他类型的魔法师做主,这是因为家族内部同一元素类型的魔法师多,所积累的资源自然也更多,在火元素方面,诺斯韦德家有许多属于自己子女的魔法,但这些都不是他可以参考的,他一直在外奔波与研习,如今走上这条路,完全是歪打正着而已。那么他的孩子是否还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或者又回归到红龙的烈火里去呢?他所做的一切,对于自己的家族会有所贡献吗?还是他也像眼前这位所罗门一样,只能游离于家族的边缘呢?

他不自觉地看向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和眼睑下始终泛着光的亮片不同,她的眼睛是漆黑的,全然照不进一点光,只是因为眼角下垂,她看起来十分温和。他继续向这之中探索,而她也适时地提醒,“您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雷安德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接着她说:“您有什么对我感到好奇的,可以直接问我,不必试图用魔法。”

“抱歉。”雷安德这才意识到,他太过于习惯魔法师之间依照心灵的交流,因而忘却了更为实在的语言。他必须要找到合适的话题打破这局面,“我是想说,我没有在所罗门家见过你。”

艾莉亚没所谓地说:“你当然见不到我,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惯于用实际的东西参与世界,而不像你们游走于梦的彼端。”

“但你也在做梦,我看到有团火在你的身体里燃烧,它就是从梦里被锻造出来的。”雷安德稍微侧了一点身子,以便更好地观察那团火焰。他觉得她像他父亲的烟斗,即使把它放在一边,火也不会熄灭。

“你讨厌烟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似乎对当下扰人的沉默无所适从。

她反问:“您这会需要来只烟吗?”

“我不抽烟。”

“我以为你们都会有这种习惯。”画家甩甩笔,就像拿烟一样把它攥在手里。

“不,掌握心理魔法的人必须保持灵魂与身体干净。我不会去触碰那些会让我染上污渍的东西。”

于是她说:“父亲喜欢烟,我不喜欢,所以我离开了家,不想再回到被烟雾笼罩的地方。”

雷安德说:“那么我应该高兴我和烈火无缘。”

仅仅只是一瞬,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声音,那声音就像来自生灵神殿的圣音。但他无法正确分辨,它究竟是自我还是超我,或还源于那些将死未死的形象。他想起和特克洛奇那些科学家谈论过的“降灵”,未被六芒星神殿带走,或在亡灵节中允许自由活动的灵魂,及那些被阴影捕获的灵魂,也会因仍处于生灵神殿庇护下,而行走于心灵的路途。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同样可以被看见、被感知,汲取人的精力而继续游走。

从思绪中退回到当下,这声音所说的是:“在我拥有的一切之下,在我对所有人呈现的形象之下,我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又继续看着画布,在他看不见的画布正面,也许有他所寻求的答案,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似乎只是大家都这样做了,于是他跟着这样做,然而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在世界上留下痕迹。

于是他又向艾莉亚寻求答案:“你一直在给他人画像吗?他们为什么想要留下自己的肖像。”

“因为我们不想成为别人,因为我们想要和自己的这个名字永生。”艾莉亚回答。她不吝于继续说:“所罗门家的孩子从小就听着时钟神殿的故事长大,我们不说善者擢升苍穹;我们不说恶者堕入深渊;我们也不说中立者再入轮回。我们说,每个人都会转世;我们说,每一世都在树上都有一片叶子;我们说,叶子上承载着我们已经习得和将要习得的经验;我们说,我们将铭记我们的每一个轮回。”

雷安德想,所罗门家对时间的看法和心灵的魔法大相径庭,他们和贤者之蛋的魔法师们讨论过,最后的道路是放弃自我,抛却自我,由铅成为黄金,即为灵魂炼金。至今为止,没有人真正试炼出贤者之石,但雷安德从中找到了另一条情况尚且不明,但已经萌芽的路径。当他和心灵魔法师世家出身的梅黛雅·波拉克讨论过这条路径的可能性,失败于魔法师的一生大多只在一条路上越走越远,他们只会用文字和语言描绘看到的景象,而非更为直观的图像。

也许,当这种“心灵图像”组成的“心灵路径”被明确之后,那条与炼金术紧密相连的通途才会浮现。

艾莉亚·所罗门是个合适的人选,她出生于以时间魔法见长的所罗门家,接受过他们隐秘路径的教育,尽管这条路径没有真正向她打开,但她真实地活在这条路径里。

于是他说:“在这之后,我要委托你继续为我画画。不再画那些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是帮助我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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