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的羽毛落在雷安德手上,摩挲着那颗从很久很久以前跨越到如今的红色宝石,他不再感到恐惧,正如亚摩斯的战车跨越大海,升起庇护的波涛一样,他也将撑起羽翼踏入十二个筑城者的集会,坐在能够统领艾尔事务的椅子上。
这一次,除了散落在艾尔的筑城者们,国王也远道而来,他专程来此悼念老友,用紫罗兰编织成的花环为雷安德加冕。
在一切仪式与事务交接完成后,雷安德正式成为艾尔的新任公爵,如今,他握着百合花的手依旧颤抖,但这次他能够紧紧抓住它,使它不从手上摔落。鼠尾草浓烟滚滚,从锡制的雕花熏香炉里带走过去的一切,雷安德面向艾尔的十二位筑城者,面向已经在艾尔学习工作的弟弟妹妹,又想起森都尼亚堡的那两个孩子,想起梵高平原闪烁的星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同他一样握着百合花手杖的牧羊人,他依旧在疑心,自己是否能够依靠着百合花,像他倚仗着羊群。
没有时间让他再像从前那般犹豫了,那个和他在深夜长谈的引路人已经到达时间的尽头,属于他和他的爱人的金叶已经长成,确定的世俗的身份斩断了他与童年微妙的联系,他已经走得太远,再也无法回到麦子与田野间,只能站在水边静静地向那个被保护起来的陆地张望。
皇帝在他身后,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尽管礼节不再重要,他还是如礼仪课上所学的那样向权力俯首,而权力让他必须在无人时这样做。
“米瑞拉还是没有回来,但你接替了她的责任,你在数年之中保持着沉默,但我需要明白,这些年来你都在想些什么。”皇帝首先发难。
雷安德说:“我时常想到麦子。”
皇帝点点头,“我也希望你时常想到麦子而非山间的风或者天上的火。毕竟麦子才是如今的我们所需要的。”
他明白他的意思,新的秩序初步引入时将人分成了两类,一类可以自由使用至高无上的法则,一类只能仰望他们,世界因此异位,如同海中行驶的船只,颠簸过后依旧要照从前的航向发展,而如何掌舵,是神殿与王权必须考虑的事情。
“等到秋天,麦子又该一批接着一批成熟了,我会把最早结出的果实和最晚落下的麦穗献给您。”雷安德承诺道。
但这时,皇帝又摇头了,“光靠麦子是不够的。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只顾着做好本职工作。纵然你是魔法师,但我站在这世界上,我比你更清楚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你比你的父亲更缺乏**,我不确信你能否压住那群虎视眈眈的秃鹫。”
“艾尔的人民一生只守候着自己的土地。”
“如果所有魔法师都像诺斯韦德家一样,我就不用担心了。”皇帝叹了口气。诺斯韦德家的人本就性格如同棉花,任凭他怎么试探,也无法得知棉花的厚度,所幸里面没有藏针,他可以随意按压。
“陛下,您知道,我们一贯的处世方法就是如此。”
“南边的坎贝尔公爵把他的小儿子送到特克洛奇学习机械去了。”这时,皇帝说,“但据我所知,另一位坎贝尔对此颇有微词。”
皇帝看着墓碑,继续说:“如何管理内部事务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即使坎贝尔家的权力扩张我也并未干预。你我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竞选是残酷而古老的的。科迪亚斯的王座虽然与你们同样悠远,但坐上宝座的却不止一次作出错误的决断与选择,以至于王朝更替,政局难以稳固。你们各自发展出的属于自己的秩序,秩序使你们一直矗立在大陆之上,我也只能期待你们的父辈所做的决断永远正确,但我不希望出现家族之间出现联合的情况。”
“艾尔的人不会把手伸向王座,我想坎贝尔家也始终遵循着守护的诺言。”
“红龙意味着守护。”皇帝突然琢磨起这句话来。
“所以,我会守护艾尔的人民,避免他们陷入危险……”雷安德慎重地说。
他清楚,从法蒂玛王朝建立之初,皇帝们就开始对魔法师们采取紧缩政策,母亲为了和父亲在一起,甘愿用仪式斩断与过往的联系,而现在,轮到他抵挡来自王权的压力了。
既要表现对领地的自主权,又要向皇帝表明衷心是件困难的事,他和十二位筑城者商讨了新的方案,但最终结果是对于领地内的一切照旧,对领地外的一切同样照旧,艾尔不设防线,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前来,不必担忧城市封锁。
除了领地的日常维护,雷安德私底下接济着坎贝尔家的小儿子,他比他大了十岁,也是在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被赶出家门,因而与他感同身受,他明白对于克伦威尔·坎贝尔而言,前路若没有支持,他会更加痛苦。
他们不止一次交流过机械与魔法的关系,对于保守的魔法师而言,机械与魔法绝对不能共存,因为魔法依靠自然与秩序,而机械轰隆隆的噪音会把元素全都震碎。
克伦威尔直言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无论是生活上的压力还是工作上的压力都让他疲惫不堪,于是雷安德画了一个卷轴与一个护符赠给他,他把它们压在枕头底下做梦。
这是雷安德自己根据前辈的魔法改进的。那段时间,大家沉迷于研究梦境的意向,试图触发一场集体梦境,雷安德也参与其中,他们没有像时间魔法师们那样梦到时钟神殿,但却如飞鸟般掠过生灵神殿的树冠,那时他们得到一个启示:只有飞鸟才能进入神殿,人一旦进入生灵神殿,便无法用人的思维思考。
这就是生灵神殿所蕴藏的秩序之光,心灵的语言无法用语言说出口,只能够被自己所领悟,而后像飞鸟把谷物吞咽进喉咙那样,把秘密藏进心里。
雷安德站在黑塔之上遥望那个充满奇异光辉的地方,他凭借着心灵抵达了那里,但心灵的奇迹又与梦的不尽相同,在他触及到的奇观里,梦是心灵的延伸,但光凭借梦又无法抵达生灵神殿,因为梦里有梦魇、有精灵、有阴影。只有在清醒时不断延伸梦的界限,才能到达生灵神殿。
在抵达生灵神殿后的漫长的无聊后,他们把各自得到的图案画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到人类历史发展的原始脉络,窥见由生灵神殿与时钟神殿共同编码在人类语言中的奇迹。他们的确发现了,但隐藏在更深处的东西也一起浮上来,而后他们再也不敢轻易触及生灵神殿。
和客观的时钟神殿不同,生灵神殿在每个人的心中,尽管它的外观相同,但其中的路途却是可以变更的:也就是说记忆可以被轻易篡改,而谁也没法肯定,在记忆变得一团遭后,神使还会出现在记忆里为自己扭正。
因为对于记忆的改变,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寻访过陷入阴影的精神病人的脑袋,他们的记忆全都乱作一团,毫无关联,看似生机勃勃,实际却是一片死寂,所有记忆都和死亡有关,所有记忆都因肉身存在而永恒。
“还是回到现实世界来吧!我们要研究的是怎么断绝阴影侵袭,而非将自己变成精神病!”
随着研究课题的封存,雷安德也不再一味做梦,但他隐约猜到:也许就和六芒星神殿的倒影是塔尔塔洛斯一样,三神殿皆有各自的倒影。时钟神殿的倒影是混沌,生灵神殿的倒影是死寂。
他有所保留地告诉克伦威尔:应该适当丢弃些什么,好让脚步再轻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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