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烧了一场大火，把我的脸烧成了这样。”陈红云说。

夏晓风蹙紧眉头，看着被铁链锁住的她，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把伤疤盖住，我的脸，就跟她的一模一样。”陈红云说。

“所以在补习班里，跟曲秀对话的人，是你。”夏晓风说。

“是我。”陈红云答应道。

“给陈奕皓通知‘谭瑞安会死’的人，也是你。”夏晓风。

“是。”陈红云说。

“……为什么？”夏晓风说，“为什么你要进入这条时间线，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也想改变些什么，”陈红云说，“我不认为姐姐的方法合适，她这样管理组织，会害了很多无辜之人。”

“你知道曲秀会死吗？”夏晓风问。

“我知道，但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陈红云轻声说，她看着夏晓风，张开干裂带血的嘴唇，“倒是你，为什么选择‘改变过去’？”

“当然是因为我有想改变的事情……”夏晓风避开目光说。

门被咚咚敲了几下，陈红霞在外面提醒“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事不宜迟，夏晓风重新对上她的眼神，说：“我就一个问题：到底怎样才能真正地改变过去？不是那种二次、三次的改变，我要在原时间线中改变。”

陈红云叹气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改变过去是不可能的！他们把你放进这条虚拟时间线中，就是逼你找到‘改变触发点’，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过去！”

夏晓风说：“不对，你改变了曲秀！改变了谭逸高二时的家庭！那个晚上，他本来应该逃离家中，来到我身边，但是因为你十月在补习班里的沟通，曲秀才会变了，才会开始关注谭逸学习之外的世界。她会以‘奖励’的名义，带他吃那种自助餐——我不信！”

陈红云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晓风，李艺琪被困在这条时间线中很久了，她应该同你解释过很多遍，我还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她说：“在这里，同样的时间点，曲秀却有不一样的行为，这是因为这条线由你的潜意识投射而成，你希望曲秀成为怎样的人，你希望她怎样对待谭逸，都会在这条线中体现——这是假的。”

夏晓风说：“但你怎么确定这不是由你‘改变’而来，十月，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你对曲秀说要改变教育模式，难道不是……”

“那种事情我说过很多遍！在机构里的这段场景，原时间线也发生过！”陈红云打断道，她大声说，“你见到的……是这条时间线中的我。”

“那现在的你来自哪里？”夏晓风问。

陈红霞的身影在门外晃动，淡黄的灯挂在墙上，手表的指针已走到了九点整，夜风徐徐，吹不动房内二人凝固的影子。

陈红云没说话，但夏晓风从她的眼神中知晓：

面前的女人，估计是原时间线中的。

陈红霞将她禁闭于此，施加酷刑。

“你得走出去，晓风，过去是改变不了的。”陈红云跳过了他的询问。

“我要再试一下。”夏晓风说。

门又被敲了敲，时间过得太快了，大约还有三十秒，陈红霞就要将他抓回来了。

夏晓风走到她面前，急声道：“那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条线的突破点？如果李艺琪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两千多个场景影像中，只有你是凭空出现的？”

陈红云注目着他，说：“你真的想改变过去吗？”

夏晓风抓紧了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是的……”

陈红云将目光投向门口，陈红霞俨然在门外静候，看她低头的样子，应是在读秒了。

“还有十秒哦。”陈红霞说。

陈红云说：“不要美化你没选择的那条路。”

夏晓风说：“我想好了。”

陈红霞说：“还剩七秒。”

陈红云说：“改变后的生活，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夏晓风说：“我要试一试，这种不定的未来，谁知道是好是坏？”

陈红霞说：“最后三秒了。”

陈红云与夏晓风对视着。

夏晓风再问：“你知道的吧，怎么改变？！”

而陈红云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嘎吱”，门把手被拧动了。

陈红霞笑盈盈地推开门：“晓风，时间到了哦，现在……”

可是，她话音未落，夏晓风就听见面前伤痕累累的女人轻声说了一句：

“我接入的是第八千四百一十代负责人。”

刹那间，世界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秒过后，东面的墙壁突然“咔”地开了条缝，地面砂石震动，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响起，宛若里头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巨龙。

接着，“啪擦”一声，那淡黄的小灯碎裂了！玻璃正好砸在陈红霞的身上，这个穿血红色长裙的女人才反应过来：“陈红云，你这个——”

她的半句话被埋在骤然落下的天花板里！

地面开始倾斜！夏晓风站不稳路，正东倒西歪地四处乱撞。

他慌忙地扶住旁边的桌椅，可下一秒，那桌椅竟“砰”地炸成了碎片！空气开始摇曳，风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他感觉身体变得沉重至极，仿佛有千钧铁石压在自己的肩上。

突然，一条锁链扔在了自己面前。

夏晓风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条锁链源自陈红云身上。

混乱之中，她身上的锁链也被震掉几条。

他看见陈红云镇定却充满忧愁的双眼。

“陈、红、云！我要杀了你！”天花板碎片哗啦一下，成了斑斑粉末，陈红云拨开旋涡转动的粉尘，弯着腰，踩着那浮空的土石，一步步往前走。

房内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破裂，碎片被吸入了极浓的黑色深处。夏晓风以为自己会跌倒，却没想到脚跟还能稳稳站着，两条黑色涟漪撑着他的脚，让他保持了平衡。

十字架上被锁链捆绑的女人露出悲悯的目光。

“我杀了你！”陈红霞从后方投出那把短刀。

“嗖——”短刀裂空而来，但在距离陈红云眼睛一厘米前停住了，然后像是撞到什么似的被弹开，接着被吸入了“黑”里。

“我只能帮你到这，”陈红云的眼角流出一滴泪，她说，“这是如你所愿改变后的时间线，你可以选择走出去，也可以选择……留在那里。”

“他是我这里的！你有什么资格夺走！”陈红霞冲到陈红云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双目通红道：

“爸妈果然将开源武器给了你，不然你哪儿来的第三条线！还给我！快把它还——”

紧接着“轰”一声，如同原子弹爆炸一样，夏晓风吓得捂住了耳朵，但还是挡不住尖锐的声波，耳鸣如警报声的响彻不绝，几乎要刺穿他的大脑！

再睁开眼，面前什么都没了，墙壁、地板、灯、桌子椅子不见了，陈红霞、陈红云两姐妹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满眼的白，宛若浸入了一桶白色的颜料中。

然后，黑色涟漪在自己脚下汇集，转眼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子，一路延伸过去，铺成了一条板正的石头路。

石头路两旁，是细碎的砂石地，一只油光水滑的橘色肥猫蹲在地上，玻璃似的蓝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猫打了个哈欠，然后周边的野草就长出来了，视野扩大，一棵凤凰花树伫立面前，巍峨可畏。

头上方一片片遮雨棚架了起来，教学楼也一层层搭起，脚步声近了、说话声近了……是谁在吐槽这次的数学太难了？是谁在商量等会儿食堂吃些什么？

红色的操场跑道，蓝色的教室窗帘，绿色的篮球场，黄色的酸奶瓶，紫色的圆珠笔……颜色摇着尾巴，交叉又分开，最后落在适合的物体上，太阳转动着，找到了合适的角度，为世间一切都镀了层金。

夏晓风傻愣愣地站在地上。

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学校内的模样。

“我靠，是夏晓风。”路过的几个女同学悄悄地看着他。

夏晓风感到疑惑，貌似这是大课间，大家都出来活动了。他走没几步，发现黑板报上贴着年级前十的名字。

他的脚步瞬间停止了。

第九名：夏晓风。

他感觉脑子被什么敲了一下，沉重得他快要摔倒。

“按照你最想改变的——都做出来了。”陈红云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内卷值面板跳了出来，所有任务完成等级都达到了“S的十八次方”，目前的内卷值已经突破了10000点，达到了30000点的高水平。

在这条时间线中，他终于从摆烂王……成为了内卷王了吗？

自己终于……变得更加优秀了吗？

夏晓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摸了摸右手中指的关节处，却没有摸到熟悉的笔茧。

“这里的时间同原时间中的一致，都是高三下学期。”陈红云说。

概览图像卷轴似的在眼前拉开了——

他改变了，逆袭了，成功了。

他成为了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拥有超出常人的天赋，学科知识一学就会，背诵内容过一遍就行，考核比赛只要认真去做，就能拿到满意的结果。

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家人因为他而倍感荣耀，他是学生时代瞩目的存在，是活在前十榜中的“神话”，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完美学生。

他在前十榜上看到了谭逸，这个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依旧排在第一，依旧光彩照人。

第一与第九的距离，是不是比第一与第四百五十近了一点呢？

他梦想成真了？他成了最厉害的一匹黑马？他终于拿到爽文剧本逆风翻盘了？

——我终于配得上你了……我终于……

“所以，那个选择，我是选了‘加入组织’还是让‘谭瑞安死亡’？”夏晓风喃喃问。

“那个选择，你选的是……”陈红云忽然有片刻的停顿。

然而，就在这个停顿中，有一个声音、一个画面猛地插了进来！

“救人。”

那是谭逸的声音，是小K的脸，就这样明晃晃地闯进了他的脑子里。

与很久以前的、第一次抉择时的那一幕重合。

时光溯回，来到原时间线中的“天台坠落”前，夏晓风在第零代入侵后，选择是“加入组织”或“谭瑞安死亡”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