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上尽是嶙峋怪石，草木稀疏，为的就是让那只胆大包天的泼猴除了难以下咽的铜汁铁丸外，就连果实草木也吃不到一口，以此激励他早日悔悟。
没有草木，山壁上的积雪无所依凭，只用日光稍稍一照射，化了一半的雪便顺着崖壁滑落。
山底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高高扬起，亮金色的瞳孔直直的盯着那团雪，在它滑落的瞬间，头往前一探，完美的将其接进嘴里。
雪自然是寡淡无味的，可孙悟空还是认真的品鉴了一番，等着那团冰凉在炽热的口腔中融化。
“倒是比琼浆玉液要美味些。”
孙悟空笑嘻嘻的评价，目露不屑的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
他其实不太懂如来和天庭到底想干什么，既然有本事将他镇在山下这么久，难道就没想过直接杀了他，好一了百了。
几百岁的小猴子当然搞不明白天上的险恶用心，只会顽石一样的就算被压在山下几十年也仍旧桀骜不驯的挑衅。
眼看着天际又要闪烁雷光，孙悟空不仅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嚣张。
“有本事就再劈我啊，雷火练身，你们要是劈不死我，那我就会更强大。”
闻听此言，雷声更大，粗壮的闪电跳跃在云层中，跃跃欲试的准备给这狂妄的猴头一个教训。
只是雷光将要劈下的瞬间，孙悟空看见一个白金色身影穿过桃林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还没走近，那雷电便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逃也似的隐匿进云层之中。
脚步声近无可近时，白金色的衣摆便垂落在脸颊旁。
孙悟空偏头望去，却被一缕碎发遮挡住视线，只能从发丝之间，窥见那人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那些坏东西又来欺负我们小大圣了？”
一只过分修长的手温温柔柔的将那缕发丝挽到耳后，离开时还是没忍住诱惑将他本就乱蓬蓬的金发揉得更加糟糕。
孙悟空有些想笑，但还是先一步骄傲的昂起头，冲风生水道：“才没有被欺负。”
其实作为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他不太能分辨凡人样貌美丑与否，可看着面前这人修含笑的眼睛，微抿的嘴唇，孙悟空下意识觉得，她的样貌在凡人中应当是极其好看的。
“行行行。”风生水知道小大圣自尊心强，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将手中拿着的桃木人偶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盈盈的说：“小大圣看看这是什么？”
孙悟空一边看她手里的东西，一边忍不住走神。
关于“小大圣”这个称呼，他明明已经跟她讨论过很多次了。
要么叫他齐天大圣，要么叫他美猴王，不行直接叫他孙悟空也可以啊，为什么非要在大圣前面加个小字，听起来很不威风。
可不管跟她强调多少次，这人修还是一直自顾自的叫他小大圣。
还说什么她本来就比他更大，叫他小大圣是理所当然。
孙悟空当然不觉得她说的是真话，毕竟虽然没有仔细计数，可自他从山石中崩裂而生后，少说也过了有六七百年。即便风生水修道小有所获，但也始终是凡人之躯，没有仙丹灵药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不过齐天大圣的这个想法也很快就会被现实打破，因为往后将近五百年的岁月中，眼前这个他认为是凡人之躯的女子，都会跟他一起守着这座五指山。
风生水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桃木人偶上，她听不见阳春的声音，却能猜到他现在是如何愤怒不已又惴惴不安的模样。
没办法，她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谁让他给她带来了心灵创伤，暂时借用一下他的身体就算赔偿咯。
撩开长袍下摆散漫坐在雪堆上，风生水手肘随意的撑在孙悟空脑袋上，语气神秘的低声问：“被困在山下这么多年，你想……出去玩玩吗？”
出去？
孙悟空脑子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给出回答。
“自然想！”
“嘘！”风生水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阳春昨晚惹我生气了，我用法术暂时将他变成了这桃木人偶。”
孙悟空迷茫，“所以……”
风生水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既然阳春是得了你的天地精灵之气和我的精血而生，那他身上就定然带着你我二人的气息。前些日子我翻阅古籍，偶然看到了一个术法，我暂且将它称之为‘李代桃僵’之法。”
孙悟空迷迷糊糊的听着她说话，忽然鬓角一痛，还没来得及生气，便看见风生水将他被扯下来的那缕头发一分为二，一半缠绕在桃木人偶之上，一半缠在了她在旁边随手捡起的小石头上，而后便将缠着头发的小石头放在了他头顶上。
做完这些后，风生水瞥了一眼天际，神秘一笑后对着孙悟空说：“小大圣，你相信我吗？”
虽然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但孙悟空还是很诚实的点头。
五指山下这十数年，风生水每年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可她会很真诚的关心他冷不冷，饿不饿，哪怕明知他是只天生天养，晒不化饿不死的石猴。
风生水很满意他的回答，下手便再不犹豫。
嫩绿色的灵力从她指尖源源不断的流入桃木人偶中，被困在人偶中的阳春能感觉到无限的生机将他包裹，他不明白风生水想要做什么，只能无力的看着人偶在灵力的作用下被催生出一根细嫩的枝芽。
细细软软的嫩枝上带着几片小小的叶子，那嫩枝越长越长，最后触碰到孙悟空浓密的金发，并在眨眼间就纠缠着金发和石块继续生长，最后在发丝间开出几朵浅粉的花朵。
孙悟空将一双火眼金睛翻成白眼都看不见头上的异状，只能好奇的不断追问，“怎么了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风生水不说话，面上仍旧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等到桃枝的分芽彻底与孙悟空的发丝相缠融合，风生水这才停下输送灵力的手，任由桃木人偶被桃枝控制着挂在半空中。
她腾空了双手去扶着孙悟空的两颊，漆黑如墨的眼中倒映着两个灿烂火热的太阳。
脸颊贴合着掌心，温热的柔软触感陌生得让孙悟空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以往风生水虽然爱戏弄可爱的小猴子，可至多也就是揉揉那头金发，再多的就没有了。
太近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面前的人修吞吐的鼻息，孙悟空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鼻子皱巴巴的拱了拱，只闻出不知名的浅淡香气。
他刚想开口问人修靠这么近是要做什么，目光中却突然出现一点鲜红，让他顿时不知所措的闭上了嘴。
他知道人修的嘴唇向来很红，那只鹤妖暂住在桃林种树时，还曾当着他的面阴阳过人修是不是偷溜出去吃小孩了。那时他还挺赞同鹤妖的话，觉得确实红的像吃了小孩。
可今天他才意识到，她应该没有吃过小孩，因为就连她的舌尖都是红的呢？
风生水要是知道孙悟空此刻在想什么，定然会抱着他的脑门狠狠啃一口，最好啃开一个大洞，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惜她还没学读心之法，只觉得小猴子怎么有些呆滞。
没空想那么多，风生水也是第一次用‘李代桃僵’之法，她不敢分心，一切心神都聚焦在自己探出的舌尖之上。
修士的舌尖血中蕴含的灵力与生气仅次于心头血，使用此法原本只需要普通的鲜血，可风生水害怕出错，就换成了自己的舌尖血。
她用灵力逼出一滴鲜血，看着猩红的血珠在舌尖摇摇欲坠，闭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书中的流程，才低头拉近与孙悟空的距离，用蘸着鲜血的舌尖在他眉心画了一个玄妙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符文成型，盛大金光从孙悟空眉心散出，只亮了一瞬便被他发丝间的桃枝吸收，尽数传送到桃木人偶之中。
人偶中的阳春只觉眼前光芒大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风生水闭着眼耐心等了一会儿，等到光芒彻底散去后，才睁眼看向手里捧着的金色脑袋。
小大圣向来神气的双眼紧闭着，金发中的嫩枝尽数枯萎，露出头顶上的石块，发丝无力垂落，遮挡住他大半张脸颊。
“成了！”
风生水兴奋的松开手，转身接住嫩枝枯萎后即将掉落在地的桃木人偶，指尖在眼睛的位置点了点，看着那模糊不清的五官渐渐立体清晰。
“小大圣？”
孙悟空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像是有两座五指山压在上面一样。可那声音还在叫他，轻轻的柔柔的连绵不绝的，不算吵，就是很令猴心慌。
呵呵，当初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都耐我不何，一个小小的眼皮就想困住俺齐天大圣，可笑！
桃木人偶的五官彻底成型，风生水又叫了一声小大圣，便看见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的睁开，一道金光从中刺出，直直的想往天上杀去。
幸好风生水反应快，抬手挡住了气势汹汹的金光，这才没叫逃狱计划昭告天下。
孙悟空睁开眼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身子常年被五指山压着动不了就算了，怎么脑袋也动不了了？还有这人修是修习了什么秘法吗？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庞大？
不过到底是天资聪颖，他也就疑惑了一瞬，便立马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阳春体内有他与风生水的气息，所以风生水借了阳春的身体，以石块代替自己，用法术将他的魂魄偷到了桃木人偶之中。
见他这幅震惊模样，风生水得意一笑，“怎么样，我这李代桃僵之法是不是很厉害。不过先不要震惊了，你赶紧跟我说说你想去哪里，我修为不够，撑不了很久。”
“灵台方寸……”
还没彻底回过神来时，祖师的住处已脱口而出，幸好孙悟空及时清醒过来，将剩下的话咽进喉咙里。
“灵台方寸？”风生水捏了捏下巴，“好像没听过，大概在什么位置？”
“不。”桃木人偶亮金色的眼睛转了转，“去花果山，花果山水帘洞。”
这地方风生水知道，小大圣的幸福老家嘛。
她点点头，取出枣木焦炭剑正要御剑离开，便听见天际警告似的响了一声雷。
风生水半点不慌，流畅御剑而起，在雷鸣更响时嘲讽一笑。
“我劝你们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垂眸看了一眼五指山，“若是没被发现，我就只是带崽崽去他阿爹的老家玩十天，到时间就回来。若是被发现了……”
风生水微妙的停顿，脚下的枣木焦炭剑已经在闪着暗紫色的雷霆之力。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最后不甘的飞远。
见他们如此识相，风生水心情好了一点，她将桃木人偶搁置在肩上，踏着长剑纵身而起。
“回家咯。”
下一章：大圣省亲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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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