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悟空被天上那些黑心肝的东西困在五指山下后，周边那些被孙悟空打服了的妖怪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
面对这种情况，花果山的猴子们也曾慌乱过一段时间，可到底跟着大王见过大世面，平日里也经常操练，所以虽然跟那些妖怪艰苦缠斗了一段时间，可他们最终还是守住了花果山的地盘。
如今几十年过去，花果山上除了被大王在生死簿上划去名字的老猴，又多了许多新生的小猴。那些小猴虽然没亲眼见过大王的英姿，但从小听着大王的故事长大，心里对大王也是崇拜不已。
风生水裹着一身风雪落下时，正好看见一只毛茸茸的金丝小猴头顶着硕大的蜜桃往前蹦去。
她悄无声息的跟着小猴子往前走了几步，绕过遮挡的山石树林，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瀑布。
瀑布之外不断有小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或抱或拿或顶着各色瓜果，叽叽喳喳的往一个方向走去，到了瀑布面前就乖巧的停下，排成一队，挨个往里跳去。
与荒芜冷清的五指山不同，这里处处洋溢着勃发的生机。
看着近在咫尺的水帘洞，被困在桃木人偶中的孙悟空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纵身穿过瀑布，与众猴欢歌笑语，一醉方休。
感受到掌心中的震颤，风生水黑沉的眼眸微垂，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扬起唇角，换了种说辞。
“回老家这么激动？”
听到这话，桃木人偶霎时安静下来，片刻后才传来小大圣神气张扬的声音。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我只是见到多了这么多猴子猴孙，担心山上的桃会不会不够分。”
风生水也不揭穿他，纵容的点点头，“既然都到了小大圣的地盘，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尝尝你引以为豪的花果山的果子？”
孙悟空也不扭捏，“当然要尝！想吃多少吃多少！”
头上顶着的蜜桃比小小金丝猴的脑袋都要大，可他非但半点不觉得累，还能抽空将嘴里啃了一半的果子翻一面，好一边迈着短腿往前走，一边啃另一面的果肉。
刚啃了没几口，面前的光线突然变得昏暗。
“唔？天黑了吗？”
小猴双手稳住头顶的蜜桃，被果子撑得圆滚滚的两颊动了动，疑惑的抬头望天，却正好与一张怪模怪样的脸对上。
他呆呆的张着嘴，一直叼着的果子从嘴里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撞到了路边的碎石上。
风生水低着头对小猴挥挥手，强忍着想把他抱起来狠狠揉捏的冲动，笑容堪称和蔼的轻声说：“果子好吃吗？我是你们大王的朋友哦，能带我进洞里坐坐吗？”
小猴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被吓得吱哇乱叫着想要逃跑时还不忘死死抱着头顶的蜜桃，声音惊动了其他排队的小猴子，他们扭头看见陌生的人类，顿时炸开锅的吵闹起来。
“妖怪打上门了！”
“快去找猴长老！”
“呜呜呜，不要吃我，我还小，不好吃的……”
“也不要吃我的果子……”
…………
没料到会把小猴们吓成这样，风生水慌手慌脚的举起桃木人偶，刚想解释她是送他们大王回山探亲的，一根木质长枪就直直的朝她飞来，正好钉在她脚边。
一只长毛黑猴荡着藤蔓而来，拔出陷进地里的长枪的同时，另一只手迅捷的冲风生水洒了一把碎雪。
风生水下意识抬手去挡，却正好被他抓住破绽，长枪势如破竹的冲她刺来。
“我不是坏人啊！”她大喊着下腰，灵巧的躲过袭来的长枪，同时反手抓住握着长枪的猴手，满脸无奈的解释，“我跟你们大王是朋友，这次是受他所托过来看望你们的。”
长毛黑猴当然不信，刚想再次攻击，就被身后苍老的声音喊住。
“阿黑，停手。”
一直到被请进水帘洞中，风生水还忍不住偷偷打量刚才开口的猴长老。
见他不紧不慢的给自己端水果，风生水疑惑道：“你们这么容易就放我进来，不怕我是骗你们的吗？”
佝偻着身子的猴长老哈哈一笑，“我活了几百年了，别的不说，这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招呼着躲在角落讨论的小猴把周边堆着的水果都取些过来，猴长老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时间带来的宽厚。
“我虽没见过姑娘，但也看得出你对我们并无恶意。”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蜜桃递给风生水，猴长老继续道：“大王向来爱交朋友，以前大王在山里做齐天大圣我们几乎日日都要接待大王的朋友。”
讲到这里猴长老长叹一声，“只是自从大王受难后，那些朋友便鲜少来了，即便是来，也大都是想着趁火打劫。”
“那你不怕我也是来趁火打劫的？”风生水装模作样的做了个鬼脸，吓得给她送果子的小猴脚下一滑。
见小猴就要摔个大跟头，风生水连忙让枣木焦炭剑飞到小猴身后，用剑柄将他撑了起来。
猴长老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觉得风生水问的那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回答。
风生水摸了摸鼻尖，偷瞄了一眼装作死物的小大圣，在心底叹了口气后，把目光落在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洞府中。
不愧是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这洞府可比她那小院好上不知多少，只是……
风生水指了指地上堆成小山的各种果子，不解的问：“你们在洞府里存这么多果子，就不怕放坏吗？”
被叫做阿黑的长毛黑猴自猴长老出声后就一直沉默，听到这话才开口道：“下雪了。”
风生水恍然大悟，“下雪之后是要凉快些，果子也没那么容易放坏。”
阿黑却皱着眉摇头，“不放着。”
他说话实在精简，风生水想了半点也没明白。
一旁差点摔倒的小猴停下正好奇探索枣木剑的手，捧起果子兴高采烈的跳起来。
“下雪了，采果子，看大王！”
见风生水还是似懂非懂，猴长老耐心解释道：“花果山不常下雪，我们想着既然这里都下雪了，那大王在的五指山肯定下了更大的雪，害怕大王冷，我们准备去看看大王。也不知道那五指山上有没有大王爱吃的果子，我们就多存了些带给大王。”
小猴们也兴奋的附和。
“看大王看大王！”
“我采了最甜的果子，给大王吃。”
“我的果子才最甜！”
“我的甜！”
…………
听到这话后，风生水停下啃果子的动作，扭头看向被她施法立在桌上的桃木人偶。
小猴们哪里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纷纷围着桌子伸手想要扒拉，但被阿黑叔叔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就又乖乖的缩回手，眼巴巴的望着。
小大圣的魂魄在桃木人偶中，虽然不能动弹，却可以说话，只是自从风生水跟小猴说话后，他就再没发出半点动静，不知道他听见这些话后，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按下心底的五味杂陈，风生水继续笑着发问；“据我所知小大……嗯，你们家大王已经被压在五指山下快五十年了，你们为什么之前不去，却要现在去呢？”
过去的五十年，除了天上派来送铜汁铁丸的使者，风生水从没见过其他人来看望小大圣，她还一直以为小大圣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孤家寡人。
这话听着很有几分讽刺意味，有的猴立马想要反驳，却被猴长老拦住。
“怎么会不想去呢。”他苦笑一声，苍老的脸上沟壑丛生。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们就想去救大王，只是周边的妖怪首领一听大王出事，一个个都想趁火打劫拿下花果山，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得逞，最后死伤了很多猴才守住了花果山。”
“好不容易打退了来犯的妖怪，我们就收拾了东西出发，只是花果山与五指山相隔千万里，路上全是凶狠的精怪鬼神，我们才走出不远，就被路上的妖怪重挫，去时的一百只猴也就我一个回来了。”
虽然这个故事早就听过无数遍，可小猴们还是忍不住抹起眼泪，就连一向沉稳的阿黑也忍不住低下头。
猴长老只是哽咽片刻，很快又笑道：“之后我们也试过很多次，四面八方每一处都走过，还是一直过不去。就这样一直尝试着耽搁到了现在，若不是大王将我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了，恐怕也等不到今日。”
拍了拍阿黑的肩膀，猴长老满脸喜色，“前几天我们收到消息，一直守着东边山头不让我们过去的妖怪被打死了，我们就想着趁现在从那里通行，去五指山看看大王。”
果香弥漫的山洞中，除了风生水，所有听着这话的猴子面上都是无限的期待与欢欣，仿佛已经看到大王吃上了山里的果子的场面。
可风生水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个美梦，“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能打死之前的守山妖怪，那不就说明现在那山上的妖怪比之前的更厉害吗？你们不害怕也被打死吗？”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小猴们心思单纯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闻言面面相觑的挠头。
只有猴长老和阿黑神色凝固，看风生水的目光多了些痛意。
最后，一声干哑的叹息落进了孙悟空耳中。
“怎么可能不怕。可下雪了，也不知道大王在那有没有果子吃，不知道大王吃不吃得惯。”
……
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只可惜风生水别的一学就会，唯独御剑飞行总是差强人意。若是能像齐天大圣一样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那这十天也不会浪费一大半的时间在赶路上，以至于只能在花果山停留两天。
在花果山呆的这两天，风生水跟着小猴们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虾，有时恍惚抬头，还以为又回到了和师弟师妹们在无空山中一起闹腾的日子。
脚尖拨弄着冒着热气的池水，风生水将肩上坐着的桃木人偶取下放在岸边，倾斜着身子往池子里倒了下去。
水花覆盖双眼，她轻声问：“你真的不打算跟他们说说话吗？”
桃木人偶中的小大圣一如既往的缄默。
风生水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再多劝，放松身体漂浮在这天然的温泉之中。
氤氲水汽扑面而来，孙悟空没有肉/体，感受不到那灼人的热度，可心却像被掏出来沉到池底一般滚烫难耐。
就在风生水以为小大圣不会开口时，隔着水雾忽然传来他压抑的声音。
“我之前没觉得五十年有多久。”
她歪头看向坐在湿漉漉石块上的桃木人偶，从那清晰可见的俊朗五官中瞧出了沮丧与懊悔。
这可真是奇了！
在五指山落下的第一天风生水就见过小大圣了，那时他被尘灰覆盖，蓬头垢面，可一双烈日艳阳的眼睛却还满是桀骜，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猖狂又嚣张，即使被那能碾碎骨头的大山压在身上折磨几十年，也从没被磨灭过半分棱角。
齐天大圣的反骨比世上所有的法宝珍奇更硬。
可今日，他却有了悔意。
“被压在山下，虽然不能动，可我更多的还是生气、不甘和愤怒，后来你经常来陪陪我，生气也少了很多。所以这五十年，我感觉眨眼就过了。可是……”
天生天养的石猴应该是不会落泪的，毕竟他以前也从未落过泪，可这些天却总觉得眼睛酸涩。
风生水静静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小大圣可是之后的话语。她眨眨眼，蒙着水雾的睫毛颤了颤，翻身游到池边，双手撑着石块，上半身歪歪扭扭的伏了过去，与那双隐约闪着金光的眸子对视。
“可是小大圣没想到，对于花果山的猴子们来说，五十年是那么漫长的岁月，长到就算生死簿上没了名字，也会因为意外魂消魄散。长到就算魂消魄散，也仍在担心远方的大王有没有挨饿受冻。”
不敢言说，不敢细想的事情被这样直白的剖开，孙悟空沉默片刻，忽然道开口：“是我错了吗？”
若是少一些桀骜，不去闹那天宫。
若是少一分嚣张，不去立那赌约。
若是少一分自尊，不是非要嘴硬。
若是……
是不是就不会害了花果山那么多猴儿性命。
“错没错这个事我也不好评判。”
风生水垂眸敛眉，声音轻的一出口就散落在水雾之中。
“因为我也曾想过这些若是。”
若是快一步回来，不去找那贺礼。
若是少一点讲究，不在山头修整。
若是多一点修为，不再束手无策。
若是……
是不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不得门烟消云散。
“可这世间，哪那么多若是啊。”
一直到即将离开，孙悟空也没有开口对猴儿们说过一句话，他尽职尽责的将自己伪装成一截没有生命烂木头，坐在风生水肩上重游花果山各个角落。
即将返程时，猴长老带着小猴们整理了十几个大包裹，一个个都睁着大眼期期艾艾的看着风生水。
风生水无语扶额，最后还是将这些装满瓜果衣袄的包裹都装进了储物囊里。
“好好好，我定然会把这些带去给你们大王，监督他把果子一颗一颗吃得干干净净。”
“行行行，我一定会告诉你们大王你们在花果山过的很好，叮嘱他不要操心。”
“嗯嗯嗯，我保证会跟你们大王说小猴们都很乖，能吃能喝能睡，尤其是小金，一顿能吃六个桃。”
……
不厌其烦的回答着猴儿们的嘱咐请求，风生水顺手抢过小金猴头顶的蜜桃，在袖子上擦了擦就啃了一口。
一开始被她吓了一跳的小金猴不但不生气，还立马从角落里翻出自己的存桃，乐呵呵的递给她。
猴长老站在最后，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一幕，冲阿黑使了个眼色后，慢悠悠走了过去。
“劳烦姑娘替我们跑这一趟，也请姑娘告诉大王，我们过些时日就去看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风生水摆了摆手，“不用谢，也不用去看他。”
将啃完的桃核随手收在袖子里，风生水走过去蹲到身心佝偻的猴长老面前。
艳色红唇微微上扬，她语气轻快又认真。
“你们大王过得很好，不用你们这样翻山越岭的去看他，等时候一到，他自然就回花果山了。”
猴长老唇瓣翕动，想问什么时候才到那时候，可对着那双暗夜般深沉的眼睛，还是把这话压在心里，笑着回复道：“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大王回来。”
跃下峭壁，送行的猴群已经被抛在身后，再看不见身影。
风生水准备御剑的动作一顿，侧身回望，见到一过分高大的身影穿过清晨的山雾向她走来，一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看清来人样貌。
很高，高到她脖子都仰直了才能看见脸；很黑，黑的像无空山脚下种什么都疯长的泥土；不过也很俊，五官深邃流畅像玉石雕刻而成。
风生水愣了一下，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阿黑？”
化为人形的阿黑沉默点头。
他又往前一步，晨雾的寒气被他身上炽热的温度驱散。
“你怎么跟来了？还是这个样子？”
阿黑是真的不擅长说话，所以即便他跟着来是因为怕她路上遇到周边不安分的妖怪，变成人形是担心他一个猴跟来她会不安害怕，最后也只吐出个“嗯”。
见他这样内敛，风生水控制不住的想要调戏调戏，所以明知他不擅言辞，也不主动说话，只仰着头，用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他。
阿黑明白她的用意，有些无措的搓了搓衣角，而后半蹲下身子，与她齐平视线。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亮晶晶的圆球，递给风生水。
“给你。”
风生水眼睛一亮，美滋滋的接了过来。
“真的给我啊，那就谢谢啦。”
不过是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阿黑那么细心，还特意把这珠子给她送来。
得到了一句谢谢，阿黑有些羞涩，好在肤色黝黑，一点看不出来。
见风生水欢喜，阿黑又从封紧的袖口中取出另一样东西。
一本不厚不薄的册子。
“给大王。”说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对，赶紧补上句，“多谢。”
风生水接过册子，睨了一眼肩头的小大圣，并没有打开，只认真的点头。
“好。”
在花果山耽搁了一些时日，风生水原本打算带着小大圣去别地玩玩的计划也被打破，只好着急忙慌的往五指山赶去。
她不擅长御剑，因此时常被云雾迷眼，好在最后还是卡着时限，摇摇晃晃落在了五指山脚下。
落地之后，她第一时间将小大圣从桃木傀儡中换回到自己身体里，而后安抚了抗议他们强占桃身的阳春，才有空从储物囊中取出那本小册子在小大圣眼前展开。
密密麻麻的文字袒露在眼前，一眼望去像闪着波光的水面，只一阵风便化为漩涡将他吸入其中。
“小金、花斑、桃一、枣四……”
风生水目光扫过去，顿时觉得轻飘飘的册子沉重起来。
原来是花果山的猴册啊。
册子末页是猴长老的一行字。
“山中猴身为天地所阻，难以逾越，只得将众猴集名为册，供大王观之。
望大王珍重，早日归来。”
风生水状若无事的将册子化作一缕流光放进小大圣藏着金箍棒的耳朵里，起身拍拍灰往小院走去。
起身的同时一颗圆滚滚的桃核不经意的从袖中滚落在一旁的泥土里。
嘀嗒。
或许是雪化后的水滴落在草木叶片上。
两手抄在宽袖中，风生水抬眼往天。
漫天神佛妄图以威逼利诱感化顽石，可顽石之心本就赤诚，哪里需要感化。
狂风乍起，卷起细碎雪花。
一棵嫩生生的绿芽突破雪层，舒展枝桠，不断拔高疯长，眨眼间就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大树。
冰雪消融，寒来暑往，无论四季，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身旁那棵桃树总会结出蜜甜的瓜果，又总是好巧不巧的会有好风刮过，将那些果子刮落在他跟前，让他美餐一顿。
呜呼，马上要出山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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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