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躺下吧。”道恒把外袍摊开铺在地板上,在茅草旁半跪,拍拍外袍对亦天铃说,“这里环境差了点,等黄昏我们再回镇住客栈,到时候让小二准备热水好好泡一下。你在马摊出了那么大风头,咱们在镇外避避,省得那个白玉珠小子追上来缠着你要名字。我先给你揉揉,放松下肌肉,可能会有点疼。”
“你怕我忍不了疼吗?”亦天铃在一边拉伸一边笑嘻嘻地问。
“山人是怕你太能忍了。少说废话,快躺下。”道恒从鼻子发出声音哼笑,看着亦天铃好像又要准备扯出话题漫天说地,道恒连忙制止她的话头,让她躺下。
“嘿嘿!其实这点酸痛不算什么的,忍忍就不疼了。”亦天铃淘气地皱皱鼻子,在道恒面前转了个圈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努力想要维持自己在百草庐一贯示人的坚毅成熟形象。
“哼?上次带着山灵骑马下山颠了一路,回来疼得在床上哭哭唧唧,阿菱哄了一晚都没办法止住的也不知道是谁。”道恒听完挑挑眉,眼神玩味,过会他就手扶着腰哭兮兮地模仿着萧芊菱向他转述第二天亦天铃躲在寝室一天都不出门躺在床上的模样,“哎哟——呜、疼——”
喜欢惬意地眯着眼的懒道士今天为了捉弄她,都愿意挤眉弄眼故作可怜地呜咽,他掐尖了嗓子,不仔细听还以为这破庙还有第二个女人,弱如拂柳,声如游丝。亦天铃越听越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洞钻进去,那么她就不用受到自己心上人玩笑的折磨,当只不露脸的鼹鼠红着鼻头也没有关系。
女孩子的形象喏,没了。
“很明显是山灵师妹。”亦天铃用蚊子一般声细的声音小声嘟囔。
“山灵哪是哭哭唧唧,那天她疼得是哭天抢地。”道恒看亦天铃难为情的模样看乐了,于是不紧不慢地又补了句,直接将亦天铃脚下为数不多的支撑成熟靠谱的木板拿走,笑吟吟地看着她嗔怒地向他一瞥。
“师父又拿我开玩笑!”软绵绵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这让道恒心里更似糊了蜜一样甜,这跟她冷漠对着秦骁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鲜活又可爱。
突然道恒耳骨一动,听见破庙西北方向有金器打斗之声,还有乔木不堪重力弯折断裂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对亦天铃说道,“天铃。”
“有打斗声,我去看眼。”亦天铃与道恒同时听到了打斗声,她对着道恒点头,停下了自己的拉伸动作,低头开始确认补充自己带的暗器数量,短柄·平沙落雁往腰间一插,头脸用黑布遮个严实,然后运起轻功作势要出去。
“一起去,”道恒拦住了她,迅速检查身上药品,干脆道,“山人上次给你炼的灵木迅行丹带了吗?”
“带了,这不是提高速度的吗?”亦天铃从腰间掏出一个五彩分明的小瓶,抛给道恒,“师父从绿色那口倒。”
“给我一粒,你也吃一粒。这次全程切木炁功体,我们只是去探查一下,速度很重要,尽量全身而退。我们小心行事。”接过亦天铃丢过来的药瓶直接打开倒出一粒,然后把药瓶丢回给亦天铃,亦天铃默契接住,沿着绿色瓶身倒出一粒绿色小丸而后吞下,然后接着又掏出另一个色彩斑斓小瓶打开吃下里面的药丸,“那我加个五炁锻体丹,纯木炁我怕遇上硬茬熬不过。”
“你就不能优先跑吗?天天想着打。”道恒无奈。
“学师父所说,小心行事,我这是以防万一。”亦天铃运起内力开始消化药力,她明显感觉身体一轻,动作都带了两分轻盈。
“别暴露我们是侠隐阁的。”道恒将面巾两端在脑后绑个结实的结,沉声道。
“明白,这次我不用五炁朝元。”亦天铃迅速领会任务要求,在破庙拿出提前藏好的柳叶刀,“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多管闲事的蒙面人而已。连刀都是平平无奇的柳叶刀,太常见了,要是真打起来估计他们也只能拜一句倒霉,被路边不知来由的怪人揍了一顿。”
“傻女娃,相比在武器上下功夫,你还是先把你的脸好好挡好吧。”道恒被逗笑,按着亦天铃的头再调整了下她脑后的面巾结,确保不会再松掉。
“反正江湖上有名的是‘五炁百才’,又不是亦天铃,我刚才露脸只是意外,别人记不住的。”亦天铃的声音经过特殊的处理变得粗糙平淡的男声,让人过耳就忘,可惜现在没带易容的工具,不然她连身型都可以变。
“嚯,裘笑霜教了你不少东西啊。”道恒再次把结系紧,拍拍亦天铃的肩,“走吧。”
“嗯。”两人如同燕雀一般飞入树林,向打斗声来源奔去。
一道剑气向韩凝面门袭来,炽热的剑气快要将韩凝的面上的人皮面具融化了,她迅速下沉将身下的乔木压弯然后奋力一挣,剑气从她头顶划过,她借助乔木的弹力弹高向剑气袭来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加速穿行。
“嘻嘻!小老鼠真是滑溜,与其费尽心思东躲西藏,不如乖乖投降跟我们回去!把你偷袭我们少爷的目的交代清楚,说不定少爷心情好不与你追究呢!”尖细的男声与它主人如同老鼠成精一般的面容十分相称,他佝偻着背,手持长鞭,通过用长鞭缠绕树干然后将自己甩出在树林中快速移动。他足不沾地,瘦小的身躯在半米高的半空擦着竹杆滑行,窸窸窣窣如同老鼠穿行。
老鼠男看刚才炽热的剑招失手,毫不客气地抬头嘲笑,“嘻嘻,小鸡十,你这灵翰血斩准头真偏!那么近都打不准小老鼠,回头兔三又要笑你减你工钱了。”
“哼!鼠七少用你那套恶心人的说辞往我身上套,抓人就抓人,把人叫成小老鼠真够肉麻,令人作呕。你那鼠尾巴不也就这点能耐,缠又缠不着,一点食都抓不住!”清亮的女声随着乔木摇摆的树叶坠落下来,似雀啼,更似鸡鸣,嘹亮高傲,如同她炽热的剑招一般。
鼠七听完满不在乎地一笑,发出尖锐的奚落,“鸡十脸皮薄!脸皮薄!我的小鼠尾有什么能耐,咱们搭档那么久你还不清楚吗!你要是忘了的话,那我再给你看一次!吒!”
一声短喝从他口中发出,他将手中长鞭猛地一扫,受力绷直的长鞭发出雷霆炸裂的声音,顿时面前大片树木拦腰折断,地面的落叶被鞭风吹得扬起,与倾倒的竹阴共同构成了遮天的黑纱,铺天盖地。被鼠七鸡十紧追不舍的韩凝恰好在这片拦折的树林阴影遮蔽的范围内,缜密的叶影编制的牢笼几乎要将韩凝捕获,黑影几近沾到她的衣角,她在颠扑重叠的树木翻飞,特意伪装的臃肿身体对她的灵巧毫无阻滞,她就像一团灵动的灰雀跳跃着腾起,不断升高。韩凝在腾高的同时,右手一翻将匕首握在手中,长线结实地绑在匕首末端,而后她将匕首甩出当做飞爪抓住远处一未受波及的乔木顶端,左手紧抓细线,稍微借力攀上乔木顶端,回首将匕首回收向前甩出将匕首放弃,抵御一直在树林顶端追逐的鸡十劈来的一道剑气,匕首与剑气相撞,匕首如同撞到了一面墙一般远远弹开,剑气也因被抵御而消失。
“你看,我的小尾巴轻轻一扫就把小老鼠赶出来了,鸡十你那弱得让人难受的佯攻是想吓唬小老鼠吗?好像小老鼠根本不吃你这套呢!嘻嘻~”鼠七尖锐的声音透过树林倒塌的巨响穿到韩凝耳朵,刺耳得让她难受地眯了眯眼,但她根本不敢将眼睛从鸡十的剑上移开,她的本能告诉她那把剑是现在对她的最大威胁。
“闭嘴,鼠七。”鸡十将剑手指格在剑格背持,闭着眼高昂着头,从鼻子哼出对鼠七的不屑,她鹰钩鼻,发冠赤红,不禁让人联想到向日啼叫的红冠公鸡。
“嘻嘻~小鸡十,上面是你的天下,你就好好发挥,可不要白费我的力气呀。打架这事我素来是不掺和的,所以交给你了,小鸡十。”鼠七继续没脸没皮,嘴上说个不停,倒是真的边说边收起鞭子抬头盯着韩凝,似乎真的不会参与她们之间的战斗,突然,他猛得向一边故作仓皇地躲去一道热烈剑气,脑后的长辫被高温烤得发焦。
“呼呼呼!小鸡十你还是那么不经说,我的小辫子都要烧起来了。”鼠七从落叶堆冒出头,安抚似的搓搓自己脑后的小辫子,随即将旁边将燃未燃的落叶的火星踩灭,“嗨呀,小鸡十,你这是不是忘了这地方容易起山火呀?别把灵翰血斩对着地面砍,小老鼠在你面前,不在地上。”
“鼠七你个老鼠精!你怎么那么嘴碎啊!”鸡十忍无可忍拔高了声音,睁开双眼怒瞪前方的韩凝,右手抬剑剑尖直指韩凝,赤红的剑身上黄粽的光华流动,“你给我闭嘴封好她的退路,我自有分寸,别对我有诸多置喙!”
“嘻嘻。”鼠七看着鸡十怒发冲冠的样子,捂着嘴笑,“那你可别忘了彭爷的话,要留活的。”
“半死不活留口气行了吧!闭嘴!!她要是跑了责任都在你!”鸡十始终将眼睛直视韩凝的眼睛,嘴上却一直没停与鼠七斗嘴,再一次呵斥完鼠七后,鸡十转向对韩凝喊话,“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敢胆大到偷袭我们家少爷,想必也做好了东窗事发,身首异处的准备了吧?”
韩凝不说话,只是一脸凝重地垂下双手,让人看不透衣袖后的情况,下巴收敛,做出了抵御的姿态。
“呵,看来你准备好了。但你这次运气好,我不要你的头,我要——” 鸡十挽个剑花,剑指划过剑身,霎时间她周身气势大涨。韩凝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带了几分热度,她心头一动快速曲臂格挡架住了如焰的一剑,她双手各持半面扇面,钢铁所铸的扇骨传来辣手的热度和巨力,几乎让她的虎口震碎。
“你的手脚!”
鸡十清亮的嗓音爆发出与她面貌不相符的狠厉,但这有可能才是她的真正面目,她的剑拖着一串无法捕捉的焰影,以一种诡异的轨迹划过韩凝的眼前,韩凝下意识要躲,却不想小腿突然传来一阵被利器划伤的刺痛,她脚底一软竟躲不过面前鸡十这一剑,双臂被鸡十划破,由于鸡十的剑自带高温,韩凝的伤口还未来得及流血就已经烧糊,韩凝没感觉到几乎露骨伤口的疼痛,但也顿时感觉不到手里钢铁扇骨的温度,她勉强还能握紧扇把,她当机立断将两边扇面组合变成一把完整的扇子。
“唔!”韩凝闷哼一声,她用知觉还算完整的左手持握她的钢铁骨扇趁鸡十招式将老的瞬间敲打鸡十的胸膛,成功击打到合适的穴位让她体内内力暂时气滞,韩凝趁机拖着痛腿,一击踢腿将鸡十击退,而后连连后退尝试拉开她与鸡十的距离。
但她失败了,鸡十的气滞时间非常短,她并没有与鸡十拉开足够的距离,鸡十从喉咙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她的赤色红剑迅速缠上韩凝,韩凝用钢铁骨扇勉强应对几招,但手臂的伤势让她根本不能用全力应对,每一次拆招都是对韩凝所剩无几的控制力的一次巨大消耗。鸡十的剑是猛烈的山火,让韩凝几乎无法招架。韩凝见继续拆招并不能换得机会,她咬牙决定以伤换一个脱身的机会。
鸡十一剑刺向韩凝的肩膀,她想激得韩凝朝相反方向躲避,那她就可以一掌拍向韩凝的麻穴,活捉韩凝。但韩凝没有躲,而是主动迎了上来,赤色红剑的剑尖没入韩凝的肩膀,依旧还没来得及血液流出伤口就结痂,韩凝趁这一瞬间对鸡十几乎零距离的靠近,借机按下钢铁骨扇上一个暗门,瞬间扇骨尖端弹出锋利的刀刃,她用力挥下,目的是要将鸡十的手臂切断。她这一刻眼中有了从前在侠隐阁内一贯流露的冷漠和冷静,她从以前就是被当做斥候培养,达成目的才是第一要义,过程无关紧要。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夺鸡十进攻能力,然后拉远距离,用烟雾弹脱身。
我要活着回去。
可这时异变突生,韩凝的腰身突然被一条长鞭缠住,腰间被巨力拖后摔落地面,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凹坑。
“哇!”韩凝被五府剧震产生的剧痛激得痛呼了一声,她的口腔顿时被血液充满,鲜红的液体溢出嘴角。
“小老鼠随机应变能力还不错呀,要是我出手迟些鸡十你手可不保咯。”鼠七尖利的声音在这乔木林立的树林里显得有些阴森,他的语气好像还是韩凝一开始听到的那样嬉皮笑脸混不吝,但不知为何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寒意。
鼠七把玩着自己的长鞭,在韩凝身边徘徊,突然他蹲了下来用长鞭逼迫韩凝抬头直视他眼里毫无掩饰的嘲讽,话锋一转,“不过你觉得我会这么说是吗?鸡十,你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怎么总有人觉得冒险就能获得心仪的结果呢?当我不存在吗?就小老鼠你刚才那招在我们眼前演了没有成百也有上千,却没有一个人成功。小老鼠,你觉得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以鸡十的剑术,会有让你突破剑长的机会吗?”
“你与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绑起来回去交差?没必要让她知道那么多。剩下的事交给虎姐处理不就得了。”鸡十从树上跳下,站在鼠七旁边,冷声道,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话语中充满嘲笑之意,“你一开始给她腿上施的那记飞刀真是偏得不行,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暗器功夫有几斤几两,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说完,鸡十在韩凝腿上划上一剑,剥夺了她双腿的知觉。
“嗤,鸡十你这爱折磨人的习惯可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该让人知个全须全尾的才送虎二娘那吧。况且,我飞刀差又如何?不照样帮你把小老鼠抓住了吗?反正功夫不怕低,有用就行,伎俩不怕下作,能实现目的就行。不过你说得对,快快速把小老鼠交给虎二娘去审讯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哼。”鸡十不置可否,“够用可不是你疏于精炼你暗器功夫的理由,就你刚才那击要是让彭爷看到了,小心彭爷扒了你的皮。”
鸡十的剑狠,却不给人留下任何痛觉,韩凝眼前发昏,自觉自己可能真的逃不了了。
“哎哟,小鸡十,你可别拿彭爷吓我,彭爷的小灶我可无福消受,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练暗器的料。我的功夫都在我的鼠尾巴上呢。”鼠七听到鸡十的催促,摇摇头抽出绳子将韩凝捆起,可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升起重重浓烟,顿时伸手不见五指,鼠七感觉手中一轻,眼前全是迷雾,手一沉却什么都没摸到,顿时他心中警铃大作。
“鸡十!有人来抢人!”鼠七抽出鼠尾,凭借极好的听力向一个方向抽去,鞭子与兵器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相撞之声。鼠七抡起鞭尾尝试把来人捆住,却不想来人如同滑溜的泥鳅,下一刻鞭子抽向原地扑了个空。
“哪来的不长眼的家伙!”鸡十就是瞬间拔剑向周围横劈,发出阵阵狂风试图吹散浓烟,浓烟在剑风的驱赶下驱散了些,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背着韩凝逃跑,但下一刻浓烟被一股猛风又集聚在了一起,那人的身影又没入了浓烟之中。
“哪里跑!”鸡十抬剑朝刚才人影的方向刺去,她也与鼠七一样,扑了空,但当她落地时脚下踩到一些饼状硬物,她心想不好,连忙催起轻功向上逃离。
“鼠七,小心地雷!”地面顿时炸开两朵火花,大量的褐色粉末炸开,原本白色的浓烟霎时间夹杂着棕色的暗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鼠七鼻子灵敏,仓皇逃出浓烟后一直咳个不停。
当鸡十再看向浓烟时,那人已没了踪影。
“这烟有毒。”鸡十一脸凝重地带着鼠七升入树干,她看着自己手上因为触及毒烟而冒出的各种红疹,尝试用内力逼出毒素来,但很可惜她失败了,鸡十很惊讶,没想到这小毒竟然不能褪去,她连忙看向鼠七查看他的情况。
“鼠七你还好吗?”鸡十搭上鼠七脉门,内视他的身体状况。
“咳咳咳咳——”鼠七面上肿起,布满红疹,他虽然听到鸡十的提醒时已迅速催起轻功躲避棕色粉末,但还是为时已晚,棕色粉末来得突然,来得迅速,他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大口。
“你脉搏急促,可恶。你先吃口白术附子汤看看能不能解毒……”鸡十看着鼠七逐渐发紫的面庞,把嘴里追那偷人的小贼的狠话咽回肚子,“我们马上回去找老杜,你给我顶着别死了!”
“咳咳咳……”鼠七想扯下嘴角笑些什么,但被咳嗽塞了回去。
“你说我们拿什么交差?”鼠七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多年搭档的默契让鸡十心领神会,她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失败了就失败了,大不了就是挨顿鞭子。就是便宜了兔三,让他有机会满足他的恶趣味了。你不是说命最重要吗?别管那么多,安心抵御毒素,我们马上就到客栈。”
“而且我有预感,少爷希望我们放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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