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子魂魄兮为鬼雄
倒数第三层的地牢里本也还算清净,重重阵法封禁之内,一个半死不活的红衣人倚靠在轮椅上,勉强靠着轮椅靠背倒也舒展出了一副坐着的姿态。
这层地牢很大,大得像座殿宇而非山内的建筑,墙体结合法阵一层层叠着封印,像座小坛城,目前也只杀鸡用牛刀地关了一个人。
这人被关在最里层,或许倒也算是配上了这人如今的这副身体。
柳谙倒是正苦着张脸坐在最外间的石桌旁。
同在最外层还有两个牢门前站岗的师弟,柳谙瞥了眼他们挺拔的站姿,不免恨极身为师兄的颜面叫他无法当着这两棵小白杨狠狠地为心累叹上一句:“呜呼哀哉(完犊子啦)!”
惨啊,
他是真的惨!
他就不明白了!钦天宗这么多人,像牢房监工这样的倒霉活计难道就不该好好搞个值班表让有能力的人轮流倒霉?谁在现场就先点谁名儿这种既不考虑让谁上真正合适,也不考虑被点名的刚历经了现场的磨难恐怕已经残血的安排难道就真没人觉得有问题吗?
“哎……”
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还要听着空荡荡的地牢自最深处不时传来那红衣人张扬的笑声。
此情此景,就连笑声也更难免回荡出一种渗人的诡谲。隐隐浪出来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并不因为有多强势而令人害怕,却恰是疯了的那种笑。
听着……
【就很神经病!】
柳谙苦着脸憋屈地在自个儿肚子里也禁不住感叹,却也只能继续苦着脸,一边听那人发疯,一边舔了舔毛笔,继续绞尽脑汁地编起了他打算“上奏”给方长老的看牢房值班表建议。
毕竟他师父和其他师叔师伯都不太靠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他也就只能指望方师伯体谅体谅他刚在山下直(围)面(观)枯山发癫、幼小的心灵备受摧残,非是静养二三十个月都恐怕好不了的复杂情况,提(祸)拔(害)提(祸)拔(害)其他师弟代为看守牢房。
若问人选,他也提前做好了预案:
比如说他家山门的二师弟,他就觉得就非常的好!
三师弟,他觉得也不错!
四师弟,不也是很可以的嘛!
五师弟?不也害行!
反正只要不让他来,他觉得让谁顶上都合适得很!
就是不知道方师伯能不能与他心意相通了……
唉!
说归到底还是大师兄这个职业太折腾人,不然那些个仙侠本子也不能都可着这职业祸害,不是炮灰就是被X,反映的不还是这职业本质上的悲催?想他当年入山门前怎么就没多看看书呢!
唉!下辈子!如果还能有下辈子的话,他可再也不当这劳什子的大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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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墙之隔,
枯山阿飘沉默良久。
倒霉催的与柳谙共此良辰,倒是听人笑得…眼晕!
也不知疯病会不会传染。
想他枯山生前从未设想过自己竟也会有“死后”。
他不是没见同行炼过魂傀,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死后也会沦落至此。当然准确地说,他此刻倒也还没被炼成傀儡,这种状况顶多能算是在魂飞魄散前被人拘禁了魂魄。
而这死后重新显形对上的第一个,也正是这杀了他却名不见经传的诡异“东西”。
枯山生前见过诸般阴森可怖的同行,却从没有遇到过眼前这样的——这个不算可怖,但是疯。
活人一般不会疯到这种地步,因为活着的在能疯到这样之前往往就已经死了,而死了的也不过是没了理智只能任由其他邪修炮制的冤魂厉鬼。
那笑声并不多刺耳,但戾气暗生得恣意张狂,不由让人想起吃人的毒藤狂舞,搞得这里也凭白像是蛇窟。
现在的枯山勉强也算混成了半个野鬼,就也终于能嗅分明那股子戾气了,正是够凶够厉的那种,贪痴嗔恨憎恶难消,业火滋蔓肆虐,不可止息。
相较而言,他这种自诩心狠手辣的反而倒不像够格能做半个厉鬼了。
那似乎得是要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去、去按进滚烫的沸油烈火里去烹煎,昼夜无断,如此地不肯放过自己,才能勉强碰到点这怨毒的边。
他原本只觉得这东西是个尸傀,现在倒觉得它该是个厉鬼,当然这不矛盾,眼前这个也很可能就是个尸傀的壳子塞了厉鬼的魂儿——毕竟他的邪修同道们拼得出这种组合。
若还有身体,他大抵是要嗤笑一下自己竟也会栽到这种处境。
不过想想当前情况,他却又眯了眯眼勾起点讽刺的笑。
估摸着时间他终是开口,悠然地打断那小子发疯:“可惜老夫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遭了你背后主子的道。怎么?杀我元婴不够,拘我这条魂魄又是想做甚哪?”
轮椅上正笑着的人闻言笑声一停,余光瞥了瞥他那终于囫囵凝出的影儿,就也渐渐平了那因为癫狂大笑而混乱的呼吸,然而在他的脸上犹且挂着一个笑,仿佛时光被琥珀凝住,结成了这个戴在脸上的假面。
“……枯山。”
他就那样幽幽地盯着枯山,眼珠子那样像活的,仿佛透出含笑的假面皮,仿佛看谁都是这般阴冷骇人,活像只择人而噬的恶鬼。
当然,说他是他也算是。
“真没想到,”枯山虚伪地长叹了一口气,“打了一辈子鸟倒是被鸟啄了,老夫这种控傀的行家竟也会栽在你那主子的手上。只可惜你这主子太贪心,拘了老夫的魂,却拘得太草率,怕是不但炼不成什么,还要助老夫‘金蝉脱壳’呢。”
枯山意味深长地睨着对方笑,那轮椅上的人竟也好似听不懂他满满的讥讽,只似觉得这竟是什么称赞,竟反而顺势内敛地垂眼,压得嘴角弯弯的弧度更深。
那是压出来的弧度,越往下压,唇角就越向上翘,深深得也弯得更假,更像是张刻坏了的木雕,倒也真像是从他先前那送葬用的夸张面具上硬挖下来的,笑得这般假,甚至假出了森森的邪气。
那本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只可惜如今被异样的衰朽拖累得厉害,又配上壳子里那么个疯狂的魂儿,于是就也只剩下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诞了。
可惜枯山也是个养尸炼魂的大家,平生阴恶邪煞的东西就没少见,手下所出更是不知凡几,此刻眼见这么个他眼里的“东西”如此像是穷极了诡异怪诞也只更觉得有趣,笑得也愈发深,莫名却似只得:
“祭平渊是个蠢的,看不出你们偷了老夫的魂,可你们也是蠢的,居然真以为能拘得住我。”
枯山垂眼意有所指地睨着“它”,
“我倒是头一次瞧见被炼成傀儡后还能残存神智的东西,你是连着活身一起被拘住的魂儿呢?还是另放进去的魂傀?不,魂傀想养出心智太难,还是前者可能性大,怕是这身体龙气加身才让你走了这狗运吧,死而未死,那些所谓正道却还当你真是个活人,也是真真的没什么见识。”
可惜这十九殿下被他揭了老底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仍旧无声地挂着那副假笑。
枯山就也八风不动地看着“它”,
看着“它”也几乎没动,只落在枯山余光里的手掌似有什么微微跳动……
“你……!”
却是枯山神色骤变,蹙狠了眉头瞪向对方。
原是他终于看到十九殿下张开的手中那团作一团的血丝线球,好小的一团,丝丝缕缕都细得比不过头发丝,比之前那铺天盖地的巨物又小了何止一个层级。
只见那一小团毛线球似的东西条条分明又细细密密地纠缠在一起,蛹动着、鼓动着似一颗血丝纠结成的跳动的心脏,好不驯服乖顺,如此……
卑微!
“我的法宝!”
劲风扑面,阴雾刮起啸唳,森寒杀意狂卷。
那十九殿下终于弯了弯眼睛,却对猛扑向他的一切都仿佛乐见其成,安然不动,只仿佛听闻空中似有无形的锁链哗啦作响——
不是声音,
却有他们都能感觉到的“声音”,
却是之前那狙住了枯山血丝线虫的无形细丝密密匝匝地缠住了枯山,
却是空气中点星似的灵息被纷纷扰动,一时间漫天蜉蝣萤火似的点燃,仿佛星河俱被翻搅,于是万千荧星浮沉,也叫枯山终于看清了那些“细丝”的来源。
那一条条、一根根、一丝丝——而千丝万缕,逆向溯去竟都似从那十九殿下的身上扯出来的。
他曾认为那是控制尸傀的魂丝,倒也算认得不错,那诚然也算魂丝,也的确连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竟还尚留一息勉强算是活着的“尸傀”身上,可却是从其内里的魂儿上直接连出来的。
一般的魂丝是炼融了旁它的魂魄,而不像这样,是只那幽魂本身就被剪成了万八千条,牵出一些连在了这半成的傀儡上。
也难怪他光凭本能就觉得这东西危险,一般的魂魄碎成这样不溃散已经不错了,又哪儿还有理智?
而枯山这样惜命的人,最怕的也自然是不能以常理应对的疯狗。
只可惜现在枯山业已无暇再关心旁它,他如此愤恨,惊怒交加,本就不稳的残魂几乎都要被自己的冲劲带散。
而那十九殿下的魂丝却意外的稳当,八风不动,像是他已用惯了经年,驾轻就熟,布出一副天罗地网,也根本就没有丝毫疏漏可叫枯山突破。
“你敢抢我的本命法宝!”
“是呢,所以呢?”
“你?!”
那十九殿下却是垂下睫去轻轻地笑了,也不管枯山,兀自道:“我不是傀儡,这身体才是,只是我炼它时犹且留了一口气……当然,是为了你们也想要利用的那龙气。”
这身体刀削斧凿似的俊美又苍老,他却笑得又乖又缱绻,像濡软的雾,薄白轻柔又透出一种好似被雨水浸泡经年的潮湿,却也更显得讽刺:“你方才恁多废话,竟现在才注意到关键么?”
“混账!”枯山怒极,却更是惊,难以置信,仿佛很觉得荒唐,又抵不住暴露的神魂泄出一点颤抖——神魂对上神魂,本已叫他丢了做戏的可能的。
毕竟真论客观意义上的“不做人”,也是他对面这位更当得起一句“行家”。
“这不可能!我的本命法宝怎么会可能轻易被你驯服!就算这魂丝…这魂丝?!”
他陡然震愕地瞪向四周铺天盖地的万千魂丝,瞧着它们缚住自己的魂,却突然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又怎么看怎么觉得怪诞。
在那千千万万的盈盈细丝里,随着呼应一般,又仿佛兴奋极了,竟似随着规律的起伏泛出细密的红来。
艳艳的、
明润的、
仿佛透出的是光,
又像极给人体供能的血。
“认出来了么?
那十九殿下就也幽幽地笑,笑得让人胃底痉挛般不舒服。
“你这血丝线虫认得出自己的下场,因为它们在上一世已经被吸收过了,被喂给炼魂至宝鬼雄鼎,自然也该认得我这同一鼎里吞掉了它们的,鬼雄。”
蝼蚁尚且畏死,
它们自然是本能地,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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