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万死不甘(上)
“你…你胡说什么?!”
他弱了一息。
虽只在中途弱了那么一息,在这位十九殿下眼里却似全无遮掩一般清楚。
于是后者轻浅地笑笑,叫他整个人囫囵柔软得像莹然的月光,说的话却是刻薄刺人:
“你刚刚是不是好开心?你是不是觉得祭平渊果然好蠢,果然看不透是你是假意攻击好把那些血线虫打进护山大阵?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也好蠢,自以为是地提醒他们却反倒叫那些血线虫被留在了原地?你是不是想着,等那些打进去的部分侵入得更深,等你里应外合激活它们,那先于其他所有人,这山下的宝贝也还是要被你抢先到手?”
“你!你怎么会…”枯山显然惊疑不定,又被他轻佻的语气激怒。
“笑死人了,你不会真以为我同他们废话是好心提醒却蠢不自知吧?”
他瞧向枯山,盈盈地笑着,
“从头到尾,我就是在骗祭平渊呀。我让你的法器留在那里,当然是因为我也打算用你的法器,夺宝呀。”
他语气虽轻,却像刻薄的尖刀,轻易刺穿别人苦心织就的所谓阴谋,就也难免要叫这谋划背后自诩高明的主人瞬息像被闪电击穿。枯山呼吸滞涩,瞬时只觉干哑,却似乎仍有顾忌,一时之间只见其人眉目纠结倒是并未应下对方那“夺宝”二字,然而十九殿下却只笑意盈盈地瞧着他,剔着他,一双莹莹的眼像剔骨的钢刀,兀自继续下去,透出些阴森的险恶:
“你以为我干嘛非揪着你那元婴闹事?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为了干扰祭平渊的判断好暗中拘下你的魂吧?
动动脑子,你自己造出来那么个尸横遍野怨气浓郁的地界,少你一个的魂儿怎么了?就算祭平渊感觉得到那细微的变化他又真猜到那是什么吗?
你不会还以为我和祭平渊吵架是因为我拘你的魂还需要拖时间吧?
我骂他,就只是因为我真的讨厌他。
你刚刚好得意,是不是得意进到这牢里正和你心?
可你怎么不仔细想想,是我,故意让钦天宗心生愧疚,是我要他们争过天泽把我关在这里。这作为他钦天宗护山大阵的一部分的监牢里。
而你竟暗笑我这一步步是弄巧成拙反倒给了你方便,枯山啊,你怎么这么好笑?”
“够了!”枯山气到也不由发抖。
这十九殿下一问一答把枯山的心思剖剥得纤毫毕现,也终于惹得枯山暴怒恼恨近乎失控,他却也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声调渐高,只透出一种恼人的愉悦:
“你们这些…哈!邪王殿的杂碎。不过是仗着走运猖狂了一时,竟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了呀?”
“你怎么知道邪王殿?!”
“我不刚说了吗,我上辈子和你们好熟。”
“胡说八道!你、谁要听你那些胡编乱造的鬼话!饶是邪帝陛下也不能令时间倒溯重开一世!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还能有那样的能力!”
枯山强撑着傲恨,似根本不屑再听他多言,只叫怨气暴涨,竟也叫他浓雾似的一团愈发暴烈,死到如此地步,他倒似只想把这杀他夺宝的仇人也一并带下地狱。
可惜了,
他这一腔怒火却只换来年轻人故作幽幽的一声叹息:“你太暴躁了,这么浮躁可凝不了形呀。”
那语气仿佛是被什么轻轻地捻着,竟也当真捻出了股子长辈般殷切教导的怜恤意味儿,假模假势叹得促狭,于是也就更加恼人。
激得囫囵作枯山的黑雾在这天罗地网的魂丝丛中硬是挤也要挤出几缕,仓皇一凝,便毒刺般袭向那十九殿下。
只可惜满牢细密的魂丝尚且富裕,悠悠拂来几缕,柳条似的,便吹毛断发般绞杀了那些纤薄魂体。
魂体骤然爆散的雾气星粉一样地四散飘落,落在周遭无数盘曲的魂丝上,竟也好像点燃了漫天星火般的光,叫那些魂丝也似短暂地沾染上了呼吸般的萤辉重彩。
一呼一吸的光影起伏间,那些魂丝也似吸收了什么养料一样变得更强。
显然,他枯山此刻之于对方,就是一种养料。
年轻人微微地笑着,丝毫不像有被他的驳斥恼到,反而惹人生厌地兀自继续,垂下了睫:“无妨,既你不敢直面,我便直说了吧?”
他如此自以为是,若非此刻就连暴戾的鬼气都被他狠狠压制得动也难动,枯山倒也真想送这废话良多的废物去死。
可这废物软软糯糯地开口,语调清灵,笑容又甜,反倒像极化得恰到好处清甜而不腻人的糖水。只听他悠悠地,一字一句,仿佛孩童一般脆生生的,也带着仿佛孩童一般极为纯粹的愉悦:
“我就是要你死。
死无全尸,魂飞魄散拼也拼不回来的那种死。”
而当他话一出口,这世上就也好像再没孩童能似他这般恶毒了:
“可你们又害过我,光死得这么轻易又好像还不够。
我想过,该怎么才能让你们这些自负的蠢材死得最痛苦呢?
是不是得让你们满腔野心却功败垂成?
让你们纵有一点价值都要被利用殆尽?
让你们就连死也要死成你们敌人的踏脚石,让我踩着你们的死,去夺取你们倾尽所有也求而不得的…东西。”
枯山恍惚中猛地一震,隐隐却似终于顿悟,霎时他瞳孔骤缩,也叫那十九殿下终于忽地一下笑得粲然了起来,那眯弯的两眼像极银水浇筑的两锋弯刀,洞悉一切般,刀尖直扎住了枯山终于忍不住震动的瞳孔。
“现在,你知道了?
我笑,是因为那些正道果然好蠢,把我关在这里,叫我离大阵的核心更近了。
我笑,是因为你自作聪明,用命、用法宝却只是枉为他人做了嫁衣。
白忙一场,
混成了这副鬼样。”
他顿了一顿,眯弯了一双眼,语调凉薄,缓缓道:
“你们这些邪王殿的蠢材机关算尽又如何?拿不到那邪帝龙骨的。”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枯山不觉语声一抖,却恍然似惊醒一般将险些脱口的话隐了下去,看他至此竟还妄想不承认对方是真清楚极了他们那所谓的秘密,徒劳地不愿相信过往所为悉数为人所知、堪破、反遭利用,不过是好大一场徒劳都做空。
十九殿下就也笑,笑得囫囵一副轻狂模样,几乎都像是快被逗出泪了:
“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这钦天山山河为阵本就是用来封印那邪帝临世用的邪龙的?还是知道你邪王殿想用邪龙残存的尸骨引渡邪帝下界?
枯山,说你们蠢你还不信!
那邪龙的尸骨早复活不了邪帝了!”
“你胡说?!”枯山震惊之下本能不信,气恨恼火便要辩驳,“邪龙本就是邪帝托身所用!就算邪龙身死有那龙骨复活了它怎么就不能供邪帝再次下界了!”
“你用过的东西就不会坏呀?”十九殿下一拍轮椅扶手却是轻而戏谑地狂笑,“千年都过去了!你真当此间天道对付不了这么一副无主的邪骨?你以为当年占鸿老儿为何自称奉天命断了这天下山河的龙脉?龙脉本就是山河起伏流动形成的‘势’,是凝聚出的具足了生机的‘形’。因为它们是‘活的’,才能叫帝邪掘出来做了临世寄宿的肉身。
这钦天山下的邪龙骨被封了千年就算没朽成腐骨也早就被层层封印磨尽了生机!
它死了!
早托不住邪帝的神魂!
是你们蠢!竟还以为夺个龙骨就能助邪帝临世?搞出这么个阵仗!也真是…可悲!”
“这不可能!邪帝一定可以再临世的!他明明说过、”枯山激动之中却忽地语声一滞,像陡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呀,他可以,”十九殿下弯深了眼,甜得像纯黑的蜜,却是专给濒临渴死的人去喝的鸩酒,叫人喝了也就得给他肠穿肚烂痛不欲生,“这世上确实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叫邪帝临世,你想听吗?”
他问得好温软,光听声音简直都要让人觉得乖了,配上那副毫不协调的苍老面貌,却更诡异得叫枯山不需多想也能明白如果真顺着他问下去恐怕会得到什么令人不能承受的答案。
可他苦心辗转数十载,如今千年道行一朝丧,身死至此已是复活无望,又如何能甘心多年经营不明不白、至此竟还有隐秘而不得知。
“你……”
那十九殿下静静地剔着他,
静静地等着,
等他必然走向这人为他定好的终局,
“你说…!”
十九殿下就也浅浅地笑开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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