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肉胎哪吒
那是一副山河长卷,西起自万山之祖昆仑,绵延向东一路遥指东海之极,而其间细细描摹下来的便是人族万年来铸下的万里河山。
这画已古旧,纵使如今被灵器封存细致地保护着,也泛出一种仿佛再耐不住更多时间摧衰的脆弱。
那妙紫弦就站在画下不远,微微仰头望着这人族的旧物,神色漠然。
可若当真波澜不兴,又何必单只望着这独一份的物件呢?
四脚吞金兽思忖着弹了进来,弹出的声音压得稳当,直压到当真近了对方近前才貌似恭敬地客气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真人找我何事?”
“我要这幅画。”
妙紫弦说完才转过头来。
也不像是顺着它的话在回答,倒像是自顾自地沉思着,反而在被打断的瞬间干脆直说了他自己想说的一句。
倒是其人身边的高大女子闻言不觉蹙眉,悄声看向了前者。
吞金兽略一思索,故作为难道:“能得真人抬爱可也当真令小店蓬荜生辉,只可惜这副《人王射日图》本不是用来单独售卖的,而是作为奖品赠送给购买盲盒的有缘人。”
“那我包了。”
妙紫弦直接打断了它,身后的傀儡侍女一甩手就往它吞金兽的脚边掷出了个钱袋似的东西。
那自是个空间法器,在被傀儡砸出的同时也打开了口子,而自那小小的一个口子里却是金山吞吐喷薄如海,各色宝石绚丽剔透、钟鼎玉器琳琅相撞,古画古玩名器名剑之流更是转眼就堆得快要漫溢到其他也正在大堂里看东西的客人脚下。
吞金兽稍稍一滚,压住了袋口,面上忙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想也知道真人定然是财力雄厚!”
妙紫弦不言,身后两个傀儡便飞身上去斩了吊着长卷的线。
然而吞金兽虽没开口,它身后跟着的一条蛇妖却忍不住急道:“就算你买光了剩下的盲盒那古画也不一定是你的!”
她说得自然不错,吞金兽更是清楚地知道根本就没人能从那些盲盒里抽到这副古画,但它没这么说,闻言反而故作不满地斥责起那蛇妖来:
“哎!有没有规矩?怎么能对真人如此失礼?难道你还真想浪费真人的时间一个一个去清点库存的盲盒不成?纵使当真有人买中了盲盒却没能及时过来兑换那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后续纵有什么纷扰也该是我们来代真人分忧解难,真人,”它故意认真地说完才转过来对妙紫弦道,“这点小事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的。”
妙紫弦看着他的目光冰凉:“你说完了?”
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吞金兽整颗肉球都肉眼可见地像是瑟缩了一下,然而它最终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是哪里得罪的真人,但既然真人心情不好,我便-”
妙紫弦听得嗤出了一声冷笑,也不理会这一番来回在旁人眼中又该成了他怎样的做派,直接道:“我今日已失尽了兴致,你不走运,没有说废话的资格了。”
吞金兽再度被他打断,可这一次旁人看着这颗肉球反倒瞧不出它有什么反应了。
妙紫弦不在乎,径自道:“我要你做一件事。”
“……”那肉球沉默至此也终于出声,只不轻不重地古怪道,“真人是不是有些太不客气了?”
它貌似认真地含笑,却显然不快得很。
妙紫弦就也笑了:“我并不喜欢什么所谓的古董,太脆弱,但我一直觉得世人这种偏要轻薄脆弱的东西勉强存续下去的顽固很有意思,譬如你,不也就是这么个被勉强的结果?”
那肉球骤然绷紧,低沉道:“…你什么意思?”
妙紫弦弹指掷出一颗灵晶似的东西,就丢在吞金兽身前不远。这东西的结构显然并不稳定,甫一磕在地上就也炸弹般炸开,逸散出些许灵息。
而妙紫弦站在原地眨也不眨地瞧着它。
吞金兽凝沉少顷,让人怀疑被这么分明地威胁到让任何明眼人都能瞧出它必有秘辛,是不是也该恨得它此刻牙关紧咬,然而它最终也只是低喝出声:“…还不快请其他客人出去!”
那些蛇妖得了吩咐不得不立刻动起来、压下惊慌、开始清人。
倒是妙紫弦身旁的高大女子若有所察地看了眼妙紫弦,就也被那两个拿到古画的女子靠近。
“你也出去。”妙紫弦声音冷淡,高大女子看了看他,只能看到他一张侧脸,就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能道:“好。”
未须臾,也不过是自妙紫弦踏进这里点名要找四脚吞金兽后的须臾,这整座天上人间就被清了场。
此刻塔楼四周用以保护楼内珍宝的阵法亦被开启,隔绝了外界,仅剩下妙紫弦和他的傀儡以及那肉球似的四脚吞金兽。
吞金兽压抑至此,终于忍不住道:“你拿那东西威胁我有什么意思?!又不是我造的孽!你想威胁也该去威胁天泽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妙紫弦冷道:“谁说我在威胁你?我是在给你一个交易的机会。”
吞金兽却是被气笑:“你这还不算你威胁?你”
“你母亲怀了你三年。”
妙紫弦干脆打断了它,像是此刻的他对旁人的一切都委实不耐容忍,而吞金兽闻言也果然立刻就如遭巨震失去了声音。
妙紫弦冷淡道:“老来得子却成了死胎,你父母不甘心,四处寻找灵丹妙药甚至吃下游方道士的邪丹,以致你这胎怀了三年越来越大却始终生不出来,最终不得不给你母亲剖腹,才发现你与她的血肉已经分不开了,你母亲生下了你却失了大多内脏,没能活成。”
他看向吞金兽,也不管吞金兽自这能重创人的言语中能不能反应过来,只漠然道:“你自出生起就只是一颗没人形的肉球,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成人,作为代价,我要你拖延几天天泽交给你办的事。”
“你…你怎么会知道……”吞金兽自混乱中却是不觉失控,“不!你做不到!你怎么可能做到?!”
妙紫弦冷笑:“我思考过你明明也不能驱动灵力没有嘴巴怎么就能像活人一样发声?后来我想通了,不过是因为固体也能传导振动,显然你虽看起来一直是个肉球,内部却渐渐分化出了发声的器官和相应的传导路径,你之所以不能发育完全,是因为在这世界的规则下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
他不管吞金兽闻言整颗球都似在颤抖,只兀自道:“你们的魄不同,我可以帮你和你母亲分开,让你真正地‘出生’。”
吞金兽好似不用呼吸却莫名像是呼吸不来,更被他轻薄态度刺激,忍不住抢断他的话,却又更似本就是为了制止他说出更多才控制不住地吼了出来:“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算你真能把我剖开又凭什么能区分我…和…的血肉!就算你真能剖出一团血肉我也不一定能活!”
“是不一定。”妙紫弦冷眼瞧着它,竟更甚道,“甚至这世上还有旁的法子也能让你出生,可我凭什么给我的敌人送刀?”
“你说什么?!”吞金兽在诧异中不能置信,不止是因为它穷其半生都未能找到一个法子而这人却似能信手拈来般的轻易,更是因对方这居高临下的态度。
那甚至不是傲慢,不是自负,不是丝毫不惮将它激怒的屈尊俯就,而是就偏要将一切生杀予夺都纳进掌下压死了的酷烈昭彰。
是曝晒大地而冰冷高悬的太阳。
“我给你的,你就给我受着。”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啊!!!”吞金兽怒吼未竭却是痛呼出声。
莫名地它的肉球外端赫然被削下一大片血肉,于无形的空气中隐隐泛出的血气却似砭出了一截细丝的影子。
吞金兽剧痛之外更觉出蚀骨一样的疼痛,然而窸窣中它暴露的血肉之间竟也似伴随着这剧痛有了细微的生长。
“我不在乎先让你看到结果,”妙紫弦道,对他的痛苦和这一切血腥都仿佛只有视而不见的冷漠,倨傲又残忍,“也不在乎你不替我做事甚至阳奉阴违,杀了你,我一样能达到目的,这,才是我给你的威胁。”
他甚至没有什么动作,那无形的细丝就仿佛无穷无尽似的绞紧了吞金兽,一圈一圈细密匝匝却似勒进血肉的刀锋,转眼间割下鲜红无数,只似活剐一般片削了后者的血肉。
一段段皮膜肉筋纷杂掉下、血管迸射一片模糊,然而在吞金兽这鲜血淋漓的惨烈肉堆中,于剧痛的痉挛间,自某一片被削下的血肉下拱动着却似有经络鼓起,于血肉最深处跳动的心脏也震颤着竟渐渐鼓动得更甚。
砰地!
这“咚”的一下仿佛冲穿了什么堆堵的岩石,而血液奔流也令它觉出遍布血肉更表层的窸窣爬蔓的痒意。
那无形的细丝几乎只给它削出了个囫囵的鱼形,然而鱼形血肉凸出的后背间拱起了脊骨,它猝地从侧肩凸出的肉团挣出张出了五指,拱曲着伸长的臂骨挣扎着刺穿血肉长成无皮的手臂,
而他就好似终于挣穿了茧蜕的成虫。
他……
疼…!
疼得张开嘴大口呼吸!却也是第一次这样感到在他深处、在他新成型的胸腔深处有一个纳进了如此多空气的皮囊子被如此鼓胀到疼痛,那些冰凉的空气就像是冰凉的刀子割出了如此细碎而无穷的痛,却令他如此贪婪!如此忍不住竭尽全力地吸气!
也让他感觉到那张得快被裂开的口子里陌生的舌头和齿骨生长难捱磨人的痛。
让他如此地想用新生的牙齿去咬、咬碎!去碾磨什么!如此地想抓挠伸展、想挣脱掉那些攀附着还不断变长的指骨臂骨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抹尽脸上那犹埋在血肉里鼓动着鼓起的肉珠子上挡着的一切粘稠覆盖,让他隐隐感觉到光也还想更多地!更多地去真正地看见!
“哈——”
呼吸!
“哈!”
呼吸!!!
他第一次终于能像活人一样真正地呼吸!就连新生的蜷曲背骨也都绷直!让他仰起新生的头颅感受到颌骨都碾磨出逼近错位的疼来!而他犹且薄弱的眼睛被棚顶的光骤然刺痛,让他猛地偏头,到底是叫这生长用竭了力气,叫他瘫倒在地,忍不住手指痉挛在地上抓出血痕。
而他的身体还在簌簌生长、皮肤还未完全长好,倒像一个被活剥了皮的人形,却也在这血肉模糊下渐渐泛出新生儿皮肤的皱巴粉嫩。
“她…”
他像是忍不住想要嘶吼,像被疼的,又是如此的疼痛!
“他们那么想我活……
他们不问问我想不想活!”
他新生的眼睛如此疼!新生的骨头如此疼!新生的一切都仿佛被浸透在淬了毒一样被揉炼出的仇恨里!如此强烈!如此痛苦!
叫他竟恨到痛哭失声,忍不住攥紧手边那被生割下的、属于他母亲的血肉。
而妙紫弦冷眼瞧着,却只仿佛连耐性也无,他只冷道:“我没心情听你自怜,记住我吩咐你的事。”
他说罢就走了,仿佛旁人的痛苦自然就该与他无关,哪怕他刚生刮了对方的血肉也不能叫他生出丝毫挂碍。
而吞金兽满眼都是他自己周遭满地那曾与他黏连了数十年的血肉……
好远……
他终于能只用自己的后背单独自暴露在空气里可是好冷……
而那曾包裹住他替他挡掉一切的血肉……好远!
他、它突然好冷!
“妈……”
妈妈?
不…不!不对!它们怎么、怎么能就这样散在地上!
“罐…罐子!”
对了罐子!
罐子!
“我的罐子呢?!”
它急忙跑!摔倒了又支起了尚还软着的双腿跑!往楼上跑!
跑去找它随身带着的那装着它母亲的骨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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