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星月失色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这会儿手还有点麻。

从前流浪的日子告诉她,摆事实、讲道理能解决的事少之又少,遇到恶徒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而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不想天界祥和气象温养了她百年,骨子里的东西还没有遗忘。未经细想,一巴掌已响亮招呼在他脸上,她自己也看呆了。

其实小青蛇挨这一下子也不算冤枉,要做登徒子总得付出些代价。只是眼下实力太过悬殊,仅有道义正确是不足以取胜的。兵法三十六计,还是跑为上计。

踏雪边跑边回头,生怕赖皮蛇追上来找她算账。不承望天界的树生得比神仙还自在,竟长在大道中央,害她撞了个满怀。将要跌倒时,那树却伸出枝条挽住了她。真真是棵仁义的好树。然而,这不仅是棵好树,她还好熟——既端且直,不开花却一阵幽香,她撞的临风玉树正是润玉。

唐僧才出了盘丝洞,又入女儿国,生死两难。

数日不见,他竟又清减了许多,气色也未见好多少。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竟要天界之主如此辛苦。看来看去,只有那对乌眸还是亮晶晶的,好像他送来的星月琉璃珠串。

月光下,天帝之冠寒光一闪,踏雪蓦然回神,后退两步俯首行礼。走夜路撞了天帝,是不是也算惊驾。她灵台一白,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陛下……失礼……踏雪无意冒犯……”

“你与我只剩这些可说吗?”他的声音温柔依旧,只是透出的黯然失望像夜风一样吹得她心间冰凉。

不想听虚礼俗套,想来是有事寻她,那他要听什么呢?

今日赴宴的有几位地仙,踏雪留神听着,凡间没有发生花草谷粮之类的灾祸,想来锦觅已稳住了众芳主,一切安好。

再者,想也不会是为了月下仙人没呈帖邀他赴宴。月下仙人倔强,能听劝,把他这个大侄子的寿礼摆在显眼处,已是极好的兆头。总不好一口吃个胖子,可他又是怎么一顿顿把自己饿成这般形销骨立呢。她只晓得花界和姻缘府这一点事,再多却也想不出了。

踏雪瞄着润玉面露倦容,神色凄然,心中惶急,又低头苦思冥想。

月下仙人虽也收了魔尊和几位城主的贺礼,但都是些投其所好的寻常之物,不过是些内容奇奇怪怪的话本子之类的玩意儿。总不会是那个爱折腾的妖界鸟儿又起了祸事罢,若是这样大的事,众仙席间多少该说起过一二,难不成又跟她有关?

踏雪眉间凛然,试探开口:“陛下深夜无眠,可是心中烦闷?”见润玉星眸闪动,心下了然,继续道:“可是雷法之事又生了什么波折,或是姻缘府连日喧闹、往来驳杂,有些过逾了?还请陛下明示,踏雪自当尽力周旋。”

润玉的眸子忽然暗淡下来,只有一点微光闪烁不停。踏雪凝眸望着他眼中自己的剪影,见润玉抬手伸向她的侧脸,她愣在原地忘了躲闪,任由他轻柔地触摸着鬓间轻颤的灵蝶。

“很漂亮。你可喜欢这个簪子吗?”

呃……大半夜的就为了这么一句要紧的话么。从心上情郎变成座上君王,他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大多女神仙或是闺阁女儿才互相夸赞首饰,然后顺势交流一番,譬如:在哪家铺子买的,多少银钱,最后再互吹一波,好生精致,真是太衬肤色了之类的漂亮话。

若对方目光灼灼,分外喜爱,那便割爱相赠,以示情意深厚。今日她便如此应对了诸多仙子,十分顺利。可眼下是天帝夸她的簪子好看,要怎么办?送给他?

踏雪想了一下润玉戴上的模样,约莫着别有一番风流。戴着上朝虽然不妥,私下赏玩未为不可,遂坦然请教:“陛下可喜欢吗?”见润玉不作声,只略带惊愕欢喜地看着她,踏雪以为他羞于启口,便利落拆下发间银簪,放在润玉手心,“因着猫蝶之说好凑趣儿,我在凡间买了许多,今日已送得七七八八了,若陛下喜欢,我改日再多买些其他花样的送你,换着戴。”

润玉看着手心的簪子,又看着踏雪,哭笑不得,是她自己买的,那她……

唔,他竟然喜欢蝴蝶。看到润玉瞬间明亮起来的眸子和翘起的唇角,踏雪心中一片雪亮。

有人爱金银,也有人爱笔墨。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本没什么高下之分。活一世,最难得的是由衷的欢喜。

天界连一朵真花都没有,遑论蝴蝶。他长在这里几千年,岂不是极难见到喜爱的东西。难怪他竟然会喜欢锦觅,难怪他做了天帝也不开心。

若是不让她吃鱼,如来佛祖亲自点化她做菩萨也不情愿。

“陛下若喜欢,我院中有许多,改天送你一些。只是今日有些晚了,陛下若没有其他事,我须得回去与众师兄收拾残局。再耽搁,被旁人看到了未免麻烦。”

润玉闻言松了手,看着踏雪欠身一礼,目送她御风离去。

月若琉璃,映照白雪红梅。娘亲的鲤儿着红色很美。

*

“小鹿,你来得正好,”踏雪一抬头见魇兽不知何时来的,正在一旁探头探脑,放下手边装红线的竹箕,抱着她揉了一回,又指着角落的琉璃罐子道:“我捉了几只灵蝶,喏,装在这个罐子里了,里面还有几枝花和一罐花粉,你带回去的时候要稳重些,找个僻静又暖和的地方养着,花粉不够了再来取。”

魇兽歪头看着罐子里被惊醒的灵蝶,新奇不已,凑得又近些,罐子蒙上一层雾气。院子里的灵蝶总是不肯和她玩儿,装在罐子里的这会儿又看不见了,便有些着恼,扬着颈子赌气。

她是个假公主,这才是真公主,娇气任性又可爱得很。踏雪理完了经卷,就去给她的小公主铺台阶,“她们虽没有梦珠给你吃,也是有灵的小东西,慢慢相处,她们就不会怕你了。日后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哦。”

包了棉布,又包麻布,末了再捆一根麻绳打死结,踏雪掐腰看着如襁褓一般的包裹,摸一摸魇兽的头,自觉十分满意。

似是被摸得头痒,魇兽抖了抖,美丽的角似梅树一般虬劲生长。

看过许多次,踏雪还是对好友的真身全貌惊叹不已,长角真是又漂亮又好用,啧啧啧,一面感叹着,一面把忘记打包的花粉单独挂在了鹿角上。

……

天界的小公主很无语,也很宽容,轻轻甩了甩头,确认不会掉下来,便留下一颗梦珠,叼起“襁褓”,转身跃入天际。

是一颗黄色的梦珠。

这两日彦佑太过安生,简直平静得不正常。踏雪想着不会有事,仍是免不了心惊胆战,除了用膳基本不出院门,只窝在屋子里看书、打坐、编七夕用的红线。

寿宴上,月下仙人带头酗酒,酒劲儿上头,接连两日都趴在寝殿里用早膳。姻缘府上下像散落的炮仗,都没了前些日子风风火火的精神头,慢条斯理地收拾之前的布置,先前计划的说书、折子戏一个都没看见。

还是好友善解猫意,知道她无趣,特意送来一个梦珠给她解闷儿。

圣人云:非礼勿视。也就是说,没有非礼人、或是被人非礼的梦就是可以看的。如果有,那就捂上眼睛,跳过非礼那段。

踏雪按捺住躁动的八卦之心,关了门窗,裹上被子,无比期待。

梦珠很是懂事。等她就坐,才弹上半空,顺带还灭了灯火。小屋里夜色幽幽,镶嵌着一圈姜黄色的画框。

梦境中,月华如练,铺满一方仙境。晚风徐徐撞乱柳枝,也剪碎了水面的月光,潭水粼粼闪耀,恰如满天星斗。一双俪影映在水中,空灵梦幻,岸上二人正执手相望,脉脉含情,约莫是眼中只见彼此,天地两忘,只肯给看客两道俊逸的侧影。

“月上柳梢头,人约灯火黄昏后,”踏雪摇头晃脑地点评,暗忖着一会儿搞不好真的要非礼勿视,遂往前倾了倾,将身上的被子又裹紧些。

“悟已往之不谏,觉今是而昨非,”白衣如雪的仙君对着红衣仙子深情款款,嗓音如纯酿一般甘冽缠绵,却像是隐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踏雪觉着这声音颇为熟悉,可一时想不起,就如这两句诗文一般,仿佛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但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等她想通,一旁的仙子也开口回应道:“实迷途其未远,知来者之可追。”声音清甜,语气温柔而坚定,像是在勉励对面的白衣仙君。

嗳?这个声音好像更熟悉了,熟悉到有些陌生。诗文似乎也隐隐浮上心头,可就是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

矛盾的感觉在踏雪心里你来我往,不断地吵嘴,争不出一个答案,梦境中的人却已经心意相通,开始……亲嘴了。

情爱之事果然玄妙,此中真意不足为外人道也。在场唯一的外人还没弄明白梦中人在说什么情话,这对鸳鸯就已经飞快进行到非礼勿视的部分了。

她还没准备好呢。踏雪懊恼之余,迅速跟进,被子盖过头顶,裹住全身,只留下眼睛一条缝隙,悄咪咪关注着梦境的发展。

仙君十分君子,只在仙子唇角蜻蜓点水,虔诚一吻。那仙子却颇为大胆,温软白嫩的柔荑抚着仙君的侧脸,轻轻摩挲爱人耳后鬓发,倾身半跪,加深了这个吻。

二人唇齿缠绵间,仙君耳尖红得滴血,似乎太过激动,遂缓缓半露真身。长尾蜿蜒伸展,探入清澈的潭水如银河倒泻,鳞甲银白耀目,璀璨华丽,令星月失色。

“天工造物,叹为观止!鱼若是都生着这样长、这样美的尾巴,我一辈子都不舍得吃鱼了。天界真是卧虎藏龙,啧啧啧。”

虽然偏了方向,踏雪依旧看得心潮澎湃。她痴迷地盯着仙君的鳞尾看了半晌,岸上的鸳鸯才终于红着脸分开了。

仙君揽着红衣仙子纤腰入怀,用下巴来回蹭着仙子青丝。那仙子忽然想起害羞,矜持地搭上仙君肩头,算是回应,静静地依在仙君怀中,偷偷欣赏仙君水中美丽的真身。被仙君发现,羞得秀颈都红了起来。

“真身竟如此私密,不能示人吗?”踏雪看不懂了。若照此想来,她的真身不是已经被天界老老少少的神仙都看过了。嘶,不敢细想,等月下仙人醒了,问问他。

梦境中,那仙君似乎俯首在仙子耳边说了什么,仙子便羞恼着来打他,自然是轻飘飘的,无甚力道。她左臂的衣袖却因此飘然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腕上戴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护腕,映着月光,看得出花纹古朴流畅,低调而华贵。

踏雪愣了愣,身上的被子颓然滑落,她听见谁的颈子“咯拉”一响,然后便在自己的左腕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护腕。

本章又名《吃瓜吃到我自己》

啊哈之前的两句化用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原句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在此澄清,诸位皆是见证。陶公原谅我[双手合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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