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请君入瓮

踏雪背着一打话本子站在姻缘府门前,感觉自己像个插在田里的稻草人,等晴山君一靠近,定会被她吓得花容失色,掉头狂奔。

“这年轻人呐,就是嘴硬,”半个时辰前,月下仙人翻着晴山君还回来的画册,笑得分外狡猾,旋即又挑了几本让踏雪拿上,等晴山来接她时转交。

不准备谢仪、笔墨之类的东西也就算了,还拿这种东西硬塞给人家,太丢脸了。

见踏雪一脸的抹不开,月下仙人意志愈发坚定——姑娘家脸皮那么薄做什么,害羞是情场上的温柔刀,自然得握在自己的手里,舞给心爱的情郎看。若遇上登徒子随便说几句轻薄话,小姑娘就觉得羞臊,乱了阵脚,任由对方占了上风。这怎么行?他姻缘府出去的姑娘可不能吃这个亏。

听着是为她好没错,但是这跟给仙君送话本子真的有什么关系么。

月下仙人嫌踏雪不好骗,只好再给她细细解释一番。他在晴山君昨日还回来的一打里,随便抽出一本,捏着书脊,来回抖了两抖,“看到没?”

“什么都没有啊?”踏雪以为书里能掉出个颜如玉,瞪着眼睛认认真真看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有,大失所望。

“就是这什么都没有,”月下仙人安安逸逸地坐好,得意地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润润喉,才继续往下说:“说起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老夫给他送的书册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每一本的中间和最后一页都夹着一根你的毛发,如今一根都不在了。”说罢,开心得哈哈大笑,在上的一只狐狸脚得瑟地雀跃起来——他向着给上清境的小神仙主持婚仪的梦想又进一步。

踏雪忽觉身上一冷,好狡猾的一只老狐狸,算盘打得悄无声息,还薅她的毛当书签,撅起的猫嘴能挂一只油瓶,满腹幽怨地将老狐狸望着。

月下仙人仿佛读出了她的心声,却仍理直气壮,“猫毛还用薅吗?你在我这书房里坚持文武之道,学完就睡,还睡的不老实,真身人形换来换去,殿里飘得到处都是,想捡不到都难。”

咳咳,此话不假。她说不赢也算不过,只能认栽,看来这个人她似乎是丢定了。

踏雪独自站在姻缘府门口,视死如归。晨风清爽,吹去烦躁,吹来了晴山君,看着纯良忠厚的上清境高足一派正气,她忽然得了一个好主意——人情这种东西嘛,来而不往非礼也。

晴山君对此一无所知,被踏雪身上通红的布包惊得眼瞳一震,“许是晴山昨日交待得匆忙,升仙府那边一应俱全,踏雪仙子无需自备纸笔。”目光与布包上绣着的鸳鸯一触即躲闪开,好姻缘府的一个书袋。

“无妨,无妨,” 踏雪欢喜由心,摆摆手,笑得春光明媚。都是给你准备的,这个书袋到时候与你一起打包走。“有劳晴山君带路。”

晴山君谦谦君子,不忍抨击踏雪的品位,只好忍着不去看,“久闻仙子芳名,只是公务繁忙,未能拜访。今日时辰尚早,可否与仙子信步闲谈片刻?仙子的……书袋看着甚重,晴山帮仙子提着可好?”

目光是忍不住的,果然背到自己身上就彻底看不见,不会失礼了。不过这包里装不少书,颇有些重量,月下仙人真是慈父情怀。

正中下怀。鱼儿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收网之理,“那就有劳仙君了。能与晴山君同行,荣幸之至。踏雪亦久仰仙君令名。昨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好像戏文里保家卫国的将军。”

一说这个,晴山君难掩激动,他自幼的梦想就是披甲上阵,荡平奸邪,如鸿蒙诸神为心中的道而战。然而六界一统虽是大势所趋,可润玉着眼大局,不愿轻易再起刀兵,苦心孤诣地筹谋大局,力求平稳过渡局势。

兵不血刃自然是好,但终究不够痛快。心中这份遗憾不好示人,午夜梦回,金戈铁马的梦却时常奔流于热血,难以平息。经踏雪一提,心底有些东西又躁热起来。

“得踏雪仙子赞赏,晴山感激不尽,嘿嘿。昨日还要多谢踏雪仙子解围,方能不误陛下旨意。”

嗳,随口说一句,这个老实人还谢谢她,踏雪心中惭愧了须臾,听他提起昨日之事,给自己加了些底气,“客气了,区区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晴山君身居要职,想来定是忙碌得很,怎么这些小事也要亲自处理?”

哪里是小事,这话晴山君也只好在心里念一念,“都是些日常事务,左右是忙不完的,晴山早就习惯了,今日能与踏雪仙子同行一段,倒是难得的放松。”

看来最近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他是在愁什么呢,为了锦觅吗?以他的修为和权势,花界怕是瞒不了多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月下仙人的论断她不认同,但是情爱之事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她要是真的如月下仙人所愿,喜欢彦佑,然后一往无前,说不定还真能皆大欢喜。

可她的心有自己的想法,想着谁,念着谁,根本管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自己犯傻,月下仙人说得对,爱是两个人的事,她可不要像他一样傻。

嫦娥望月是凄美,太白捞月是浪漫,傻猫不吃饭,妄想天上月,怕是忘了挨饿的滋味。

踏雪心里闷闷的,屋后的种子已经发芽,抽出了两片叶子,不知道会长出什么灵药来。

“药柜生尘,罗雀衙门,最是清乐盛世人。晴山君辛苦,却成全了我们这些闲散的小仙安心修炼。”踏雪含笑回应。

晴山君脚步略迟,口中颠颠倒倒念着:“‘药柜生尘,罗雀衙门,’踏雪仙子自尘世而来,更知凡人疾苦。这两句话看似平常,细品却大有境界,舍一己私利,祝祷众生安然。

神仙虽没有生老病死,亦免不了伤痛纷争,若真的能世无冤狱,再无病痛,确实是难得的幸福安乐,这倒是和陛下的心思不谋而合。”

二人境遇天差地别,却如此心有灵犀,这位仙子真的不是陛下的有缘人吗?

踏雪哑然,看向晴山君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惊讶——虽说如今他们算是同殿为臣,初次问候就说这种话,竟不用避嫌吗?月下仙人怎么忍心“折磨”这么淳朴的小仙君,她掂了掂身上的话本子,莫名有点期待了。

闲谈之间,升仙府已近在眼前。

晴山君即将功成身退,想起自己身上的红布包,正欲交还,踏雪却一拍脑门,埋怨起自己来,“哎呀,差点忘了,这一兜话本子就是月下仙人要我转交给仙君的。他老人家说,仙君天资过人,又勤勉好学,但情爱之事也要循序渐进,所以这回多是些理论。璇玑宫的情爱事业就委托给仙君了,望晴山君再接再厉,早日得偿所愿。”

……

晴山君一身青蓝,清雅俊逸,却喜庆地挎着一只大红包,包上的鸳鸯与他一道目送踏雪进了升仙府。

他伫立门外,久久难以释怀,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做错了哪一步,落得如此下场。大概也许可能是打诳语吧。

*

他想做什么呢?绝不是让她学规矩这么简单,踏雪暗暗想着。

润玉这道旨意一下,几乎就是在晓谕天界:她不同寻常。无论月下仙人是否当众承认她的身份,他都已经搭好戏楼,放出戏单,只等看客入座,主角登台,甚至连角儿的行头都备齐,擦得一尘不染。

踏雪看着一应俱全的文房四宝、礼服发冠,以及众多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深深觉得每一口皇粮都不是白吃的。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月下仙人福泽深厚,连带着她都跟着鸡犬升天。

那冠上的夜明珠闪闪发亮,正中的一颗比她真身的眼睛还大好几圈,啧,戴在头上该多重啊。踏雪仿佛已经感受到泰山压顶的痛苦,周身一紧,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踏雪仙子勿忧,这些是册封等重大节礼时才要穿戴的,今日亦不会用到,”教习仙子抿唇浅笑。

踏雪还是只猫儿的时候,她便去过姻缘府。可那之后,不过踏雪数月就吃了老君的仙丹,化成人形,还摇身一变成为月下仙人的爱女,一时议论颇多。寿宴过后,更是流言如沸。许多仙子仙君私下都在猜测:不知这是位怎样贪慕虚荣、钻营媚上的主儿,今日再见,方知流言确实不可信。

教导她的仙子甚是温厚,没笑话她这只小土猫,还出言宽慰,甚好甚好,踏雪松了一口气。

不就是一千八百条天规么,既然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便是愚公移山,这事也必须使得。

不过立志归立志,学了两个时辰的各种见礼仪态仍是很考验意志。

“踏雪仙子学得很好,今日先到这里,”教习师傅对自己的临时徒弟很满意,“请仙子稍事休息,用一盏茶,随小仙一同去璇玑宫拜见陛下。”

“璇玑宫?”踏雪喝茶的手一抖。

天帝有恩旨,按说她领旨后便该谢恩。只是因为他与姻缘府的关系尴尬,这一步才免了。她现在既然学的是规矩,先学上一二,再去汇报一番,顺理成章,还不必与月下仙人会面。

原来他只是要再进一步,且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再是“殊途”,许多顾虑也都随之消散。

所有的猜测被一举推翻,晕眩突如其来,比身上的酸痛更加放肆。

当初得彦佑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她就敢孤注一掷跟他走,何等胆大妄为。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小心翼翼,时时揣测人心,不自觉地多思多虑,踏雪问自己。

她当时读经书尚且困难,却能在省经阁翻遍史书档案。说着要和他一刀两断,却借闲谈与身边人拼凑他的过往,试图找出更多的借口原谅他的别有用心和频频试探。

他一皱眉,她就忍不住难过,恨不能立刻帮他达成心愿,尽管他的心愿是什么他都不肯告知,她须得前思后想猜上好久。

一路上她跟晴山君拐弯抹角地打探他的消息,打探到了,又担心晴山君太过忠厚,会与别人泄露他的谋划。

好像他的一言一行都似佛经道法一般,理所应当被奉为圭臬,务必细细参悟。

魇兽送来的书卷上写着他的细致,油纸里包着他的用心,但是那又怎样,他处境艰难,所以待人一向亲和而疏离。他的心温暖而柔软,所以会回应旁人每一分善意。

或许在锦觅之后,他心中曾短暂有过她的影子。看到魇兽吐出梦境时,她也曾暗自欢欣雀跃过。只是日复一日,空谷之中再无一丝风声。再见,她与他之间已被天规清晰地划开一条界限——君臣。

他是明明白白拒绝过她的,她怎么还能因为贪恋一点温柔而不知进退。

她是鲤儿,他却不是瑛娘,天界的三千浮华里没有她的归宿。

有时候聪明清醒且克制可能不是最优解,比如追锦觅时的润玉,比如此刻思虑过甚的踏雪。

老狐狸为老不尊,一天天没个正形,但偶尔有两句话还是在理的,只是需要诸位仔细甄别,挑着听。

晚安,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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