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鸳梦重温

“若是吃红烧鱼如何?”

月下仙人欢喜之余,纠结又生一问。

糖醋鱼颜色虽喜庆些,但论滋味实在不对他的胃口,甜中带着三分酸,黏黏腻腻,光是想想就觉得牙疼。若是踏雪愿意吃红烧鱼,鱼目还好入口些。

“仙人做主就是。”踏雪心知月下仙人嫌糖醋的粘牙,不过这种事急不得,来日方长。

况且昨夜有条大鱼自己想不开,偏要扎进她晒了两天的破网里,撞破了头,还铁了心,怎么劝都没用,是以她现下完全没心思在意这些小鱼小虾的事。

“那你觉得彦佑的手艺如何?”三句话离不开本行。想想逐渐上道的彦佑,月下仙人心思又活络起来,“老夫看他昨日烹的红烧鱼有模有样的,显见是下了功夫的。”

每每端鱼上桌,月下仙人不过动两筷子,倒比她这个吃鱼的执念还深。

看着月下仙人贼兮兮的八卦眼,踏雪瞬间回到了现实,她险些忘记自己昨日还惹了一桩祸事。

三百年的灵力本就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月,眼下债主又被她气跑了,还债更是遥遥无期,这点身后事还是要为他料理清爽的。

“红烧鱼很好,也能果腹,但平心而论终究不是最喜欢的。若为旁的关系说好,既辜负了自己,也委屈了他。”

月下仙人心一沉,看踏雪认真坚定的模样,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有那等越纠缠越深的,也有越撮合越离心,分开才知情深的,更有那等虽共度一生,却互生怨怼,恨不能生生世世永不再见的。

“罢了,由你吧,”瓜藤已经扭到家门口了,但是他家的猫不想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月下仙人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可你那日问了我许多,怎么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帮我朋友问的嘛,”踏雪早有防备,坏主意脱口而出。

“谁?”月下仙人奇道,这世上的傻子竟还有成对儿的。

踏雪左右打量,神秘兮兮地趴在月下仙人耳边,念出了倒霉蛋的大名:“晴山君!”

人情就是要用在刀刃上。踏雪默默道了声罪过,暗暗决心这等大恩日后一定补偿——晴山君便是欢喜月宫嫦娥,这个媒人她也当定了。

狐狸爪子一抖,鸡腿叭唧摔在粥碗里。

只那么一瞬间,成百上千的奇情虐爱、断袖情深在月下仙人脑中呼啸而过,他的小心肝遭到了一万道天雷的轰炸。

踏雪找补的一串解释“恐他不好意思,我才改成仙君来问的”、“仙人去缘机仙子处下棋时,他来姻缘府讨过红线,因此结识”等等,分毫未入他耳。

外酥里嫩的狐狸心满是千头万绪的悲伤:他给上清境小神仙当主婚人的梦碎了一地。锦觅旭凤小两口现下是大安了,但是他大侄子竟然被虐得转性,生出了龙阳之好。

怪不得润玉一直没给晴山君拨府邸,与他同住璇玑宫;怪不得从未听闻晴山君与哪家女仙亲近,却来跟他讨红线,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心上人是谁;又怪不得上清境如此放心润玉这个天帝,敢情是人家的女婿。

月下仙人想象了一下:晴山君那强壮的宽肩厚背挤进天后的华服中,然后娇怯怯扭上前,喊了他一声叔父。老狐狸被刺激得周身一抖,五官起飞,一口老血淤在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父帝的龙脉就这么断了?

“父帝,我有罪!”月下仙人情出五内,悲痛欲绝。

*

润玉匆匆赴约时,踏雪正背对着璇玑宫的方向喂鱼,手里的饼饵一点点掰碎,搓成小丸,丢进落星潭。

潭中的锦鲤嗅得其中虾粉的香气,兴奋非常,一个个撑圆了嘴巴,等着天上掉下来的荤腥。

投喂人的心不诚,所有丸子都丢在了一尺左右的小圈子中,锦鲤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挤来挤去,金赤银玄各色的鳞尾来回翻涌,好似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群戏,衬得岸上的人越发沉默。

彦佑再度失踪。这次小青蛇的里外面子都丢了个干净,多半不会再回来了。债主跑路不知道算不算一件欢喜事。

今日晨间她又跟月下仙人胡诌了一通。她自升仙府回来,老狐狸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想是他的狐狸脑袋里又培育出了什么新的花草品种。姻缘府一贯奇葩争艳,只是不知误入花丛的晴山君清白还在不在。

“唉,”踏雪捧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感到十分悲哀,很难说月下仙人都反省了些什么,只是这样看起来有罪的是她才对。

谎话越说越多,也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还未成仙,就诸多诳语,保不齐天道哪天看不下去了,就降一道雷在她头上,把白猫劈成一块冒黑烟的焦炭。

润玉临行被不速之客绊住了脚,故而迟了三刻。靠近时,踏雪似乎仍没有察觉,背对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潭中的锦鲤,连连解释,“对不起,临时有些公务,故而来迟了。”

踏雪如梦初醒,天雷造访之前,鱼还是要照吃的,遂放下心事,回身对润玉和魇兽灿然一笑,“你们来啦。”

忐忑的心一瞬安稳,润玉不自觉跟着踏雪一起笑起来,“对不起,我来迟,让你久等了。”

傻瓜,哪儿来那么多对不起。踏雪不说话,坏笑着对她的傻瓜勾了勾手指。

昨日冲锋陷阵的将军,今日竟不好意思起来,再三环顾左右无人,方轻轻揽过踏雪肩头,阖目靠近。然而,未及阵前短兵相接,侧脸却突遭偷袭,猛然醒神,怀中人已灵巧地跳出伏圈,鸣金收兵了。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润玉失笑,兵法原来还能这么用,他受教了。

得了腥的小猫儿转身将手中鱼食一撒而尽,落星潭好似被煮沸的一池滚水,锦鲤如茶叶一般上下翻滚,不时失了分寸,尾巴将水面拍得啪啪作响。

魇兽一惊,对着热情空前高涨的老邻居们扬蹄嘶鸣,劝它们冷静。

踏雪捻诀净了手上腥气,摸着魇兽的小脑瓜,心中轻松许多。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失时机地不请自来,从身后环住了她。手的主人腻腻歪歪地紧贴她的背,纯酿般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以后不会了。”

温热的鼻息打在颈间,像是要融化薄雪,酥酥痒痒,激起一片红晕。昨夜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再度登堂入室,瞬间占领了她今日原就不算清明的灵台,迷迷糊糊,辨不出东南西北,随口应道:“嗯,好。”

头上软软热热的手忽然停了动作,魇兽颇为不满地抬起头,发现踏雪润玉二人身形重叠交错,没给她留一丝余地,心中“见色忘友”的沉痛批评公平地给到在场的每一位。

说好一起玩耍,结果根本没有她能参与的活动。原来他只是自己迟了,就借她来缓和气氛,魇兽谴责地打了个响鼻,然后可怜巴巴地对着踏雪哼唧。

踏雪脸上一热,解开缚在腰间的手臂,“我们和小鹿慢慢走走,说说话,好不好?”

自然是要批准的,只是天帝陛下发现他的魇兽自然无比地走到了踏雪的身旁,并在与他对视时,冲他吐了吐舌头——得了新依仗,分外大胆。

夏夜的晚风懒懒散散地在天河边打滚儿,仿佛一只餍足的小馋猫正在满天星辰下与投喂它的主人撒娇。

“七月的天河竟如此璀璨,繁星云集,闪耀夺目,比春日里美得更加张扬肆意。”

魇兽不甘心地蹭了蹭好友的手——难道她带踏雪看的天河就不如润玉带她看的美吗?

踏雪连忙补充,“像我们小鹿美丽可爱到这般境界,竟还如此低调。当初多亏我慧眼识珠,这才没有错过。”

魇兽像个孩子一样很容易满足,才听到“美丽可爱”就迫不及待地展示起它完整的真身,果不其然,又收获了好友一长串的赞美和吹捧,洋洋得意,鹿蹄发飘,仿佛刚喝了二两女儿红,颇为上头。

自告奋勇,一鹿当先,仿佛一位正在尽地主之谊的向导。

夜空中挂满了周天星宿,天河中亦浸着星辰无数,晚风推动水波粼粼,天水相吻,彼此辉映。踏雪跟在魇兽身后,望着如斯盛景,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叹:活着真好——幸好她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瑛娘,这才有机会看到这样广阔美丽的天地,还有天帝。

润玉驻足,看着踏雪和魇兽嬉笑打闹,顿觉此生之愿已满。他一生的期盼在奋力追寻中尽数破碎,而上苍又在一夕之间给了他新的期盼,如梦似幻,和眼前景色一般绚丽得不真实。

忽见踏雪于不远处回眸,眉眼含笑,万千星辰瞬间黯然失色,他心中默念:若这是一场梦,润玉情愿永远不要醒来。

“傻笑什么呢,”踏雪等着润玉一步一步向她过来,就将月下仙人今日问候她的话原汁原味传达给他的大侄子。

老狐狸的侄子比她这个白捡来的闺女要狡猾多了,“谁敢笑话踏雪仙子,不过是在笑自己罢了。魇兽与润玉形影相伴了数千年,如今竟与仙子更为亲密,可见教养无方,实在惭愧。”

哪有一点惭愧的样子,没有一句实话,还反倒来打趣她,踏雪忿忿不平为好友撑腰,“她心情好,就愿意现真身给我看,这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也一样,还笑话我们……”

一时忘情说顺了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找补的余地了。

踏雪呵呵干笑两声,“小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真调皮。若迷失了方向,她岂不成了麋鹿,哈哈哈。我先走一步!”

“她不会迷路的,”魇兽与他相伴数千年,对这片夜空再熟悉不过,倒是踏雪欲盖弥彰,分外可疑。

昨夜拥吻之际,变幻不及,她或者已看见了自己的真身,被鳞片下那一身丑陋的伤疤惊吓。昨日顾及自己颜面,才未声张,一直心有余悸,所以今日言语疏漏,又刻意逃避他。

“啊,她不会迷路的,”偷窥人家的春梦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今日被人家明察秋毫,抓了个正着,踏雪尴尬地重复着润玉的话,不知该如何辩解,忽一抬头,见润玉神色有异,立时愁苦地想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灰心的事。

“你都看见了,是不是很丑?”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此短暂,又让人难以割舍。润玉强压心头的羞耻之感,逼迫自己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丑?

踏雪原地一怔,上下思索,实在悟不出润玉是在说谁丑,忽然有些后悔那日糊里糊涂的,忘记问月下仙人真身之事,否则此时也能多个参考。

见润玉目光躲闪,呼吸凌乱,看起来不像是介怀她和小鹿狼狈为奸,倒像是在为自己而惶然。

那个所思梦中,“踏雪”窥视龙尾被他发现,害羞不已,经“润玉”调侃一番,月柳下的气氛就变得既暧昧又融洽。

梦中的“踏雪”自然不是她,而是梦境主人的心意所化。如此想来,在他心中,显露真身是极私密且欢愉的事。

端方君子于睡梦中亵渎佳人,还甚是欢喜,自然是件丑事,又得知已被梦中佳人窥见,便觉无地自容。

可他们如今心意相通,梦中的亲密之事已真真发生了,润玉竟还介意从前的一个梦,礼法和天规是刻在他的骨子里了么。

踏雪拿定了主意,便伸手去捧润玉因她迟疑愈发阴云密布的脸,定定地看着他不安的星眸,回忆着那个美丽的梦境,一字一顿,“不丑,一点不丑,那是我此生仅见的唯美浪漫,今日的夜空浩瀚都不及梦中所见你的鳞尾光华璀璨。”

润玉惊而后定,眼底起澜,一点红云于眼角耳畔徘徊不去,胸中惊涛骇浪汹涌而至,无有间隙的拥抱亦不足以平复。

而那个温柔清甜的声音却还不肯放过他,伏在他的耳边,轻缓而坚定地说:“你不是问我看到了什么吗?我想告诉你,我看到了一个心里眼里都是我、睡里梦里也忘不了我的男人。”

姻缘府嫡传弟子,六界仅此一枚,贴到就是赚到,快在她脸上啵唧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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