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歹烛好损

结界消失的一瞬间,静得听得见正殿中灯花爆开的声音。

邝露收回抚摸结界的手,轻而易举地走到了庙门前,一只活泼的小猫跌跌撞撞地迎出来,仰起一张小花脸,歪着脑袋打量邝露。

邝露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小猫通身毛色雪白,唯有右眼上笼着一块不规则的黑斑,活像被人打了一拳,偏又满脸天真,不住地扒邝露的裙角求抱抱。

润玉醒过神来,眉头却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晴山君震惊之余,察言观色,率先出声问道:“圆……你用了什么法咒?”

邝露将小猫温柔地抱在怀里,后知后觉地有些惊讶,坦诚道:“我什么法咒都没用,就是像平常一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一步一步走过去的?”这回连晴山也皱起了眉头。

见两个一身灵力却无用武之地的大神仙满面困惑,邝露善解人意地解释一回:“这里既然是一座庙宇,定然要广纳香客来朝拜,每日都会有人来人往,修善积恶的人驳杂其中,结界都没有阻拦,为什么要阻拦我呢?我这么想着就过来了。”

晴山君一马当先,大踏步穿过了结界,畅行无阻,他转身喜悦道:“我也过来了。”

邝露怀中的小猫儿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三个奇怪的香客,挣扎着跳到了地上。这是它第一次成功跃出庙门槛,稚嫩的爪子紧紧扒着地,却还不住地探头探脑。

喵呜——

听到母亲的呼唤,它踉跄的四肢跑得更快,将将要跑到润玉身边时,一只白色的长毛猫追到了院门前,从容穿过结界,又叼着她的皮崽子打算原路返回。

一片死寂中,润玉的脸色愈发难看——幼猫自由穿行的结界拦住了天界至尊。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晴山君低沉的轻声细语被一只白嫩的手制止,甜蜜地沾上了几根有黑有白的绒毛。

“踏雪仙子她……”邝露话未说完,那只碧瞳的白猫下意识松开嘴,应了一声。

邝露面露惊疑。

无声的默契不需说出口,晴山君紧接着唤了一声:“踏雪仙子?”

娲皇庙的吉祥物惊讶不已,这些奇怪的香客给她取了一个好长的名字,但这没影响她一爪子准确无误地把熊孩子的小脑瓜按在地上。

晴山君和邝露相视一惊。

“不是她,”润玉强压住心头如山的郁闷,忍不住为自己和快到山脚下的冤家解说一句:“她现在的名字是元贞。人已在山下,我们该走了。”

一行人转瞬消失在原地,两道流光向苍穹深处而去。

庙门外的银杏树下,两个身影不知是何时来的,但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这个小姑娘是有福气的,玄武的徒孙教得不错,我那傻徒弟的眼光就一般了。”

红衣老道望着夕阳,眉心忧郁,只看脸自是赏心悦目,但他此刻正接地气地揣着袖管,倚着树干,用最朴素的语言抒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若不是贞儿生不逢时,又被狗天帝家那一窝瓜娃子抢先一步截了胡……”

身旁的老船翁眉目慈祥依旧,与指点迷津时德高望重的神态一模一样,然而一开口却完全变了另一番模样。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友的抱怨:“少打点儿麻将吧,老长虫。小丫头两千七百岁上你就走了。你能了解她多少,又了解人家多少,我看他们俩般配得很。”

红衣老道斜睨了一眼老船翁,嫌弃无比:“你那双死鱼眼看谁都般配,不如你去做月老吧,牛不喝水强按头,按成了就多一对怨侣,按不成的直接浸忘川,对外就说是殉情。”

讽刺扎不透老船翁的皱纹,他撑船的手布满老茧,往身后一背,浑不在意:“没有我,仙道难成;有了我,得渡长生。能被红线拦住的,都不归我管。”

红衣老道立时反唇相讥:“那你渡那层葡萄霜皮做什么,活够了,嫌命长?”

“咳咳,”戳到肺管子便有些痒痒,普渡大仙温情道:“那姑娘太可怜,一生身不由己。再说她命中情劫已过了,她母女俩的一生非命所得都还了回去,上天有好生之德,总该留她一线生机。”

“好生之德?”红衣老道冷冷一笑。

普渡大仙瞬间了然,沉默半晌勉强劝慰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你算的这么毒,那一分也尽够了。天道既然能容你个老不死喘气儿,想必也会放小丫头一条生路。”

红衣老道一声长叹,转眼又想开了,认命地回去喂猫,顺便把老友和烦恼一起丢在了身后,潇洒道:“若不能,我们师徒俩就去跟凌音他们团圆算了,看在知遇一场的份儿上,说不定还有我的酒喝,再匀我一张破席子睡就圆满了!”

我就多余劝你。

普渡大仙弯腰捡起一颗西瓜大的小石子儿瞄准了前方饱满的后脑勺,石子儿遇到结界瞬间碎为齑粉,与山风融为一体。

结界不许普渡大仙扔石头,却偏私地放过了红衣老道的嘲讽。

“别白费力气,闪了腰就得下河推船了,你个子不够,肚子又大,忘川水根本不够喝。哦对了,下次把那只红毛狐狸推来,我有几句要紧话需得跟他亲自谈谈。”

普渡大仙深知老友的脾气,忍不住劝解一句,甚至默认了下河推船的说法:“人家好歹收养了丫头这些年,再说,现在可不是从前的混沌岁月了,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别惹麻烦。”

“我有分寸,不缺围脖,你放心,”夕阳照在红衣老道的身上,把他的脸皮映得通红,但他坚持用最四平八稳的语气胡说八道:“不管怎么说,他把贞儿照顾得这么好,我这个做师父的总得有所表示。”

普渡大仙点点头,伸手敲了敲金光闪闪的结界,风马牛不相及地感叹道:“你知道就好。我看呐,小丫头的这股缺德劲儿跟你如出一辙,再不冤枉的。‘歹烛’出‘好损’,可见孩子的启蒙是多么的重要。”

启蒙工作没做好的缺德孩子回到庙里,惊喜地在膳房看到了云游已久的师父。

做回旋照师父的烛龙上神正在煮粥:“又去二郎庙蹭饭了?你的口欲怎么还是这么重。”

对食物的执念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这些年的修行都没能展平这份莫名其妙的执着。

木柴在火光中燃烧,不时噼啪作响,锅中的清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勺子偶尔会剐蹭锅底。这是人间最平凡而幸福的乐曲。

元贞嘿嘿一笑,拿了个小板凳,在狭窄的灶边硬生生挤出个位置,拽着师父闲下来的手,用脸颊贴上手背。

“师父,徒儿想永远过这样宁静康乐的日子。”

烛龙上神熬粥的铁勺一顿,复又转动不停:“日升月落,阴阳消长,无恒方为有恒。修道数载,怎么还说这样傻气的话?”

责备之语毫无力度,却像春风一般温润亲厚。

“我知道会变,”少年老成的元贞道长撒娇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她仰着稚嫩的脸俏皮道:“以后换我给师父熬粥就行啦。”

旋照师父的山羊胡子一抖,拒绝的话里噙着笑:“那可不行,粥不值得一等,我得喝酒。”

这份难得的清静还是没能坚持到半日,未过午时,娲皇庙的门槛险些被热情的香客踏平,十里八村的婶婶婆婆似乎在一夕之间齐齐升起了向道之心,放眼望去,一片红花之中还夹杂着几片绿叶。

“真是壮观呐!”元贞在眉间搭了一个凉棚,跟踏雪一起坐在墙头上看风景。

“皮相好看真的这么有用吗?”元贞啃了一大口苹果,不忘喂给她唯一的听众一块儿,然后描述了她的新点子:“听师父开坛**的要比前山道观的信众多多了。等我以后开坛的时候,就戴一脑袋花,你觉得怎么样?”

踏雪显然是被主人的理想惊到了,叼着苹果块儿忘了吃,晶亮的口水丝儿拉拉扯扯,最终滋润了墙根下的花草。

“不行。”元贞道长旋即理智地否定了这个主意:“这儿毕竟不是花神宫。”

“话说山下的花神宫一直很冷清,年年花朝节去祭拜的人都不多,倒是隔不远的水神庙里香火甚旺。花木受雨露滋养而生长,神庙却像是两不相干似的,真真奇怪得很。”

鉴于听众不便插嘴,元贞道长啃一口苹果,继续发表她新的高见:“许是如今的风气变了,现在的姑娘们不求俏丽,不爱姻缘,自然就不必向花神和月老三跪九叩,守着都江堰,岁岁平安、衣食丰足才是最实际的。”

“可是人光吃饱怎么行,匆匆百年如白驹过隙,还是要做点儿什么。踏雪,你说……”

元贞道长正想互动一番,活跃一下墙头法会的气氛,却发现唯一的听众已经跑了。

踏雪善信不爱听老和尚念经,蹭完苹果就悄悄地晃着大尾巴逃之夭夭。

苹果核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进提前挖好的坑里。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元贞道长自觉无趣,正打算自墙头一跃而下,却在结束淘气的最后一刻,被旋照师父穿过人群凌厉的一眼吓了个栽晃。

一阵醉酒般横冲直撞的山风打破了将将稳住微妙的平衡,元贞头重脚轻,离奇地倒摔了下去。

手足无措后,却没有预想中摔伤的痛楚。

清瘦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了她的脊背膝弯,一张隽秀俊美的面容撞入元贞惊慌含泪的明眸,温热的怀抱里有一种悠然淡远的清香,分外陌生又无比熟悉,令她情不自禁地凑近嗅了嗅。

“润……润玉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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