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歪理邪说

翌日一早,元贞熬过早课,就迫不及待地下山,找老狐狸算账。

“你这是什么破书!简直狗屁不通,这是哪个作坊印出来害人的,我要去端了它为民除害!”

元贞的黑眼圈恨不能与她心爱的花花媲美,不只是因为她看了半宿,还因为她连梦里都在痛打话本主角。

老狐狸正无精打采,被元贞甩来的话本子唬得一激灵:“啊?怎么会?这都是上好的话本子。”这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启蒙读物,多少仙娥看得脸红心跳,找他要红线呢。

“上好的?”元贞不可思议地随手捡出一本,痛心疾首道,“这本!说的是一个千金小姐对来家中投宿的书生一见倾心,夜里翻墙私奔,定终身,成鸳侣。打破世俗之见,真爱无敌。”

“这……没错,有什么问题吗?”老狐狸看过这本,是大团圆的结局,好得不得了,书生后来还中了状元呢,可以说是财色兼收了。

暴躁的元贞道长深吸一口气,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忍着脾气分说:“她是个千金小姐,不是饿了一个冬天的狼!隔着整个花园和里外簇拥的仆婢,两人不小心打了个照面,然后这小姐就急不可耐地追着人家生死相许?这书生怕不是长了个磁石在身上。”

“姻缘这种事很难说的,一见钟情也是有的,”老狐狸干巴巴地辩解一句。

“好,就算他们俩比天仙还配。那这本呢?”元贞又捡起一本,“修行千年的狐狸精要报恩,然后就自荐枕席,与书生夫妻一般。书生进京赶考,她就自动离去,还给他银子、车马、衣衫,嘱咐他此去必定高中,他们缘分已尽,勿要再念。”

“这有什么不对吗?”老狐狸是真糊涂了,“报恩不都是这样吗?”

“连吃带拿,苟且龌龊,这种人品的书生还能高中?这狐狸精的千年修行也修到狗肚子里去了?”这荒谬的故事简直让人无力吐槽。

元贞摊开话本子,点兵点将,放过一本都对不起她昨晚的辛苦隐忍。

“这本,美艳女鬼,这本,天仙下凡,还有这本、这本、这本,仙人狐怪、女王公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清一色美貌无双,统统一见了穷书生、苦命汉就迈不动步,非要给人家洗衣做饭生孩子,还得比着送银送命送前程。这些傻姑娘的条件是越来越好,不要脸的书生是越来越多啊。”

“这个!”元贞拿起最后一本,捏着书的手指用力到发白,颤抖不止,“这个更过分,姑娘什么都给他了,最后还要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抛下父母兄弟和锦衣玉食,陪他去山里开荒种地。末页,朱笔点评:富贵如浮云,莫若平淡相知且相守。我看这抛家舍业的狗屁情爱不要也罢!”

从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老狐狸泪流满面,他乖巧慧黠的小雪儿从来都是陪着他一起为感天动地的爱情流泪的。

老狐狸一时语塞无力地辩白道:“报恩是要这样的……”

元贞想都不想,反驳道:“什么报恩,不过是酸秀才给自己见色起意馋人豆腐编出来的借口,大吃大嚼软饭的遮羞布。谁说报恩就要以身相许?但凡那姑娘不是独生女,有一个脑子没傻透的兄弟,定能一拳锤掉他满口的酸牙!”

浪漫的爱情故事瞬间变得猥琐起来,三观尽碎。

若说白蛇二世是败笔,至少还能圆一圆,那这只嚣张的小白猫就是他的大劫。

老狐狸沉默了,埋头洒了半辈子的狗血,此刻他忽然明白了狗血淋头的滋味。

元贞一口气说完,头有些晕,无力地瘫在竹椅上,望天长叹。本以为这回能帮到润玉,没想到碰见了个卖狗皮膏药的蒙古大夫。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时代不同了,劝你莫要再兜售这种过时又害人的话本子,赚不到钱事小,巴蜀之地的百姓嗜辣,性子也大多泼辣直爽,小心一言不合人家直接掀了你的摊子。”

元贞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推给老狐狸:“这钱给你,算是我租了你的话本子,咱们两清了,也请你不要与人提及我那位道友的遭遇。”

老狐狸看着桌上的铜钱愣了半晌,见元贞起身要走,灵机一动:“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元贞果然站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狐狸。

老狐狸连忙把元贞拉回原处,按回竹椅上,神秘兮兮道:“我就知道你非同一般,这些都是对你的考验。现在你通过考验了,我决定帮你和你的那位道友了!”

这算什么考验,看她骂人的中气够不够足?元贞难以置信地拨开了狐狸爪子,但没有再起身。

老狐狸察言观色,口里说着:“你等我啊。”自己转身进了月老祠,随手一变,手里拿着三本话本又出来了。

这三本比之前那一打精致得多,元贞将信将疑地等老狐狸的说法。

“那些俗物你看不上才是正常的,这三本,”老狐狸摸了摸他的两撇八字胡,故弄玄虚道,“那可是经典中的经典,千古永流传,绝不过时。你拿去好好研读,定有所获。”

“真的?”元贞看看老狐狸,看看新话本子,没有接。

老狐狸急了,吐出了真象牙:“这回绝对是真的,我拿我的仙途跟你发誓。”

“那好吧,我再信你一回。”无论死马活马,元贞都不想放弃。

*

回到山上,师父出门去了,润玉竟在神像前罚跪。

“这是怎么了?”元贞奇道。

师父定下的规矩多,润玉自从拜入师门,竟没有一点错过。元贞一直默默惭愧,今天竟然看到润玉被罚了,大为惊奇。

“我……”润玉话未出口,耳尖已经红了。

想来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元贞识趣道:“我不问了。”转而打听道,“师父罚了你多久?”

润玉松了口气,坦诚道:“两个时辰。”

“还好,不长。”元贞放下菜篓,给润玉传授经验,“润玉师弟,这是你头一回挨罚,不必介怀。咱师门的规矩多,逾矩是难免的,好在戒律虽多但也不算苛刻。犯了戒律,只罚跪,时辰跪足了就行,还有蒲团,也不用跪那么直。”

“我确实是第一次挨罚,没什么,多谢你宽慰。”润玉自幼无人教诲,挨罚自然是第一次,况且罚得不冤。只是若说这个时长罚得不算重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师父并非真心反对他与元贞亲近。

元贞扯了一个蒲团挨着润玉跪坐下来,见润玉看了自己一眼,侧脸飞快地飞上一抹红,心道他果然面皮薄,这也不好意思,像她习惯了,倒是很享受独自在大殿中的清静。

“师父罚我们跪着,只是为了静心思过,并不是要苛责我们。罚跪不罚饭的。你跪麻了,起来转转也使得。你若反省过后,时辰未足,觉得闷了,也可以和女娲娘娘说说话。”

“和女娲娘娘说话?说什么?”润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什么都可以,你心里想的,无人可说的,都可以告诉女娲娘娘,她会帮你保密的。若是你心诚,愿望实现也说不定哦,”元贞诱哄似的,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又从兜里摸出来两个酸酸的野果,这是她路上摘的,分给润玉一个,“可甜了,你尝尝。”

润玉熟悉这个表情,知道元贞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品得神色自若,一脸平静地咽了下去,还咬了第二口。

这果子不可能是甜的,元贞生在这山上,再熟悉不过,可润玉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一个鸡蛋大的果子就快吃完了。

元贞犹疑地咬了一口,酸涩的果汁直冲味蕾,元贞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好酸!

“你学坏了,”元贞心痛地看着满脸疑惑的润玉,艰难地咽下苦果,流下心酸的泪水,“挨罚是应当的。我去找踏雪玩,跪着吧你,哼。”

润玉无辜地挑了挑眉,目送元贞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笑容慢慢变淡,凝成嘴角的一丝酸涩。

大殿寂寥,偶有一阵迷途的风误入,搅乱烟气。灯烛摇曳,光影在圣母慈爱的神像上流转,仿佛冰冷的铜像真的有了生命和降福消灾的力量。

清瘦的少年放下一身骄傲,虔诚叩拜,祈愿古老的神明赐福,许他姻缘顺遂。

两个个时辰跪完,天色已黑,烛龙却没回来。

润玉起身,朝极北方向遥遥一拜,便向自己的静室走去。

元贞屋子的灯还亮着。

她在读书,身旁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定是踏雪无疑。一人一猫似乎还有商有量。

元贞合上话本,重重地叹了口气,话本质量确实有了明显的提升,但她依然不太明白。

“踏雪,你也算是经历过的了。你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要化蝶?凄美是挺凄美的,活着不好吗?”

这个问题太过深刻,吃过见过的猫也回答不了。是以,踏雪选择了沉默。

润玉站了站,还是抬手敲了门。

他叔父的“好东西”是何样宝物,润玉再清楚不过。今日烛龙只说罚跪,想来有一半是为他叔父的话本子。

“润玉?请进吧。”

元贞从小到大看书练功学法术就没这么痛苦过,她试图自学成良医,但怎么都想不通悟不透,觉着不如是问问卡在情劫的当事人比较好。

润玉进门,元贞并未起身,连话本子都没收,没有半分避讳。

润玉落座,委婉道:“还没休息?”

元贞看了看润玉,开门见山道:“我想不通,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踏雪听得犯困,懒洋洋地窝在元贞怀里打瞌睡。

袖中的手不住地搓着衣角,润玉含笑开口:“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梁祝的故事你可听过吗?我觉着这个故事不通。”

“梁祝二人同在书院读书,朝夕相伴,日久生情。祝英台是世家贵女,梁山伯清贫,所以祝家要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马文才。梁山伯病死,祝英台出嫁之日跳入他的坟头,二人化蝶成双。”

得润玉回应,元贞继续说:“既然二人身份悬殊,世俗又无法因他们而改变,那梁山伯就该提高自己的地位才是。他既然读书,那就可以考功名,然后他和祝英台不就门当户对了吗?”

不能为心爱之人遮风挡雨,如何谈得上一个“爱”字。身份低微,那就全力以赴,搏一个前程锦绣。润玉以为有理,他也是这么做的。

润玉点头,又考虑到凡间与天界不同,思索片刻,道:“考取功名并非一朝一夕,祝英台出阁在即,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润玉跟她想得一样,元贞顺势说出了她与众不同的困惑:“既然他们二人情深似海,那又何必急于一朝一夕。蝴蝶不过一季的寿命,即便相守也没多久好活,如果马文才迎娶祝英台那天已经是秋天,那就更没几日了。何不如先顺势而为,然后等候时机再相守呢?”

润玉一向知道她思路奇诡,此时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元贞性急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俩可以努力活着,一起把马文才熬死!”

在润玉震惊的目光中,元贞兴致勃勃地解释着:“连马文才都熬死了,那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亲长肯定也不在了。年轻貌美的世家小姐为人关注,但一个深居简出上了年纪的寡妇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又不用守节,他们可以暗渡陈仓,也可以再结连理嘛!”

润玉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若非知晓前因后果,他简直怀疑穗禾想要借刀杀人。

“这个主意不好吗?”元贞高高兴兴地讲完,发现她的听众一个睡着了,一个两眼发直。

润玉沉吟片刻,斟酌道:“大抵是相爱之人不愿忍受片刻分离吧。”

“哦,”元贞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见润玉不说话也不离开,也觉得索然无味,便又拿起一本翻开。看着看着,更觉不解,忍不住叹道:“这也能认错,未免太离谱了些。”

润玉应声看去,那话本元贞已翻了几页,正打开的这一页上画着一方清潭,一个半人半龙的少年正在岸边休憩,长长的龙尾浸入潭水,不远处的彩虹桥上一个清秀的紫衣少女正缓缓向他走来。

雷,究竟劈了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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