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丈之内

端午节后,闹市里大隐隐到近乎透明的月老祠忽然来个新人,还在门前支了卦摊。

且说这位小郎君年纪轻轻,白净面皮却生了一副俏皮的八字胡,批了一身红衣就敢说自己生平保媒无数,牵线水平与月老不相上下。

谁见过这样年轻的男媒婆,哪个女家会让这么个媒人上门,大伙儿一哄而笑也就散了。

这小郎君也不急,整天支好摊子就举着扩视镜看话本子,没有三文钱收入也要买烧鸡啃一啃。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终于等来了他要找的人。

“这个怎么卖?”不远处,元贞正在考虑要不要买点烤地瓜。

狐狸耳朵一动,老狐狸扔了啃干净的鸡骨头,利落起身,然后“不经意间”走到元贞身边,准时开始抽筋。

“哎呦哎呦老夫的脚,哎呦——疼啊,哎——”老狐狸抱着自己的狐狸爪子呼痛得情真意切,先开门一嗓子吸引元贞注意,然后就开始闷声哼哼,惨兮兮地博同情。

表演十分精彩,就是生怕别人来扶,老狐狸几乎整张狐狸皮都靠到元贞身上了。

“我……我没撞到你吧?”元贞记得她就站在这里挑地瓜根本没有动过啊。

三间房修起来是个大工程,虽然润玉说他有些朋友在附近可以帮忙,但要花费的地方不少,还有一堆猫要养的元贞道长吓得捂紧了她的钱袋子。

“别怕,小道长,”卖烤番薯的老板很是仗义,“你买十斤地瓜,俺就敢跟你去衙门作证。”

感动到一半戛然而止。

元贞:“……”

还没解决碰瓷就先被泼上一盆串供的脏水,她真的会谢。

老狐狸来人间的时日不常,但也听出了个大概。

什么烤地瓜,老夫的清白是用十斤地瓜就能买断的吗!这些凡人真是钻到钱眼里了。

财神庙里人满为患,他的月老祠里门可罗雀,简直太可恶。

老狐狸越想越难过,既愤怒又心酸,自己起身拍了拍灰,对元贞义正词严道:“不关你的事,是老夫自己腿抽筋了,我的摊子就在那边,”一指月老祠门前,“小道长麻烦你扶我过去。”末了,还不甘心道,“他那烤地瓜都是铜臭味,一点儿都不好吃!”

才不是呢,他家的地瓜又香又甜,元贞原本打算多买几个回去,给润玉和他的朋友,踏雪也爱吃,说不定她的崽崽们也喜欢,现在被老狐狸这么一搅,只好放下,先扶这个自称老夫的年轻人过去。

原来菜市场这边还有个月老祠,元贞经常下山来这里买食材和供果,还是第一次发现。

“真是个好姑娘啊,”老狐狸一坐下就笑眯眯地打量着元贞,多年未见,她还是那样机灵乖巧。

自己一手指点的高徒初出茅庐就一举拿下了天帝。多高的悟性,多出色的成绩,自己当初怎么能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呢,真是老糊涂了。

如今更要靠她重返天界,继续他的保媒大业,是以,这个侄媳妇他就是用绑的也不能让她给跑了。

“好姑娘”元贞干干一笑:“不敢当,你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且慢!”老狐狸连忙叫住元贞,他的雪儿可从来没对他这么冷淡过,真是伤透了老狐狸的心,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先把侄媳妇跟侄子绑死了再说!

能不能回天宫,继续他的保媒大业可就在此一举了!

想到这里,老狐狸眯起老花眼,冷冷一笑:“姑娘最近是不是心神不宁,时常心慌?”

确实,她把润玉的静室拆了,润玉不但没怪她,还找来了朋友帮忙修缮,分文不取,甚至连洒扫做饭都不用她插手。她下山采办。她这个师兄做得太差劲了,元贞沉痛地点了点头。

老狐狸老神在在,更加自信:“姑娘是不是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男子,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可真的见到他又都说不出口了?”

神了!最近润玉不知怎么了,他的静室塌了他都没什么反应,可是十五没看到月亮,倒是沮丧得很,眼睛里那种浓稠得散不开的忧伤悲愤又回来了,仿佛陨丹失效了似的。可他偏偏又要笑得云淡风轻,让她不敢提起。

元贞转回老狐狸的摊前,坐了下来,颇有些丧气:“你说的都对,我最近确实挺倒霉的。”妖魔鬼怪一个都没有,生生被生活累断了腰。

老狐狸一喜,孺子可教,他侄媳妇乖巧聪慧,他大侄子自学成才,这双向奔赴的红线不要太好牵!

“姑娘,这可不是倒霉,这是你的情劫。”老狐狸神秘兮兮道。

元贞一怔:“情劫?什么情劫?”

“就是因情爱而生的劫数,突破情劫,飞升在望!”老狐狸见元贞一直懵懂,心急道,“就在姑娘所住之地的一丈之内!”

老狐狸暗想:这提示的够明显了,一丈之内的男人不就是丈夫么,看你还装傻。

“因情爱而生的劫数”、“一丈之内”。元贞豁然开朗:润玉的静室塌了,就住到了与她一墙之隔,整日为情所苦,这情劫可不就是润玉么!

元贞连连点头:“先生你说的太对了!我确实有一个道友正为情所困。”

对喽!自己果然是宝刀未老,一出手就听到了胜利的号角。老狐狸喜不自胜:“快快道来,不要漏过每一个细节!这对渡劫至关重要。”

当时太鲁莽了,稀里糊涂就把他们的婚书签了,当时明明是他的主场,应该把故事挺足了再好好地敲打他们一番才对,这回一定好好地补回来。

太激动了!老狐狸甚至叫停,现去买了壶茉莉花。

奇人多有些怪癖,元贞按捺心绪,说起了她的担忧:“我的这位道友就是为情所困,可我不懂这些,想帮他早日解脱又无从下手,幸好今日遇见了你。”

听起来有点不对,老狐狸催她继续往下说。

“我这位道友他人很好,就是运气不大好,重情重义,偏偏求而不得。年幼失了母亲,历尽艰辛,再见却是死别。原本有兄弟同心,奈何道不同,终究走散了,最看重的亲人也背弃了他。明明有心爱的人,却又是死别。”青天白日里说起来,都觉得压抑,元贞顿了顿,补充道,“两次!”

她还真的有一位道友。老狐狸沉默,久久不语,半晌干涩开口:“这些他也和你说了?”

“没有,”润玉那样体面的一个人,怎么肯轻易把心事说出口。元贞叹了口气,“是我听来的。父母兄弟至亲的事是我嫂嫂和我说的,她说我二哥与那位道友一见如故,他们同病相怜,又同样傲骨,绝不肯和人示弱。她也是慢慢知道的,后来知道我那位道友长住,她才与我说起来,要我多注意些。”

老狐狸听得糊涂:“你还有兄嫂?”

“我自小认的义兄,他和我这位道友是朋友。”元贞简单解释。

“哦,”老狐狸不关心这个,含含糊糊应着,挑着关键的又问,“那爱人死别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我猜的,”元贞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说起来又是自己害的,“有一回,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梦里直说胡话,话的意思断断续续的连不上,可是他情到深处就会一直哭喊不要走,不要丢下他一个人之类的话。若非死别,绝不会痛得那般撕心裂肺。”

睡梦中,再无掩饰,坚强之人有脆弱之处,最令人动容。

这样颠倒痛苦的梦话元贞听了三天,共情过甚,只觉得润玉若是就此长眠,或许正是解脱。

胸口压抑得无法喘息,老狐狸攒了一肚子的狐言狐语此刻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元贞信了他的话,还在期待他能解脱她道友的苦难,可他此刻根本不敢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老狐狸匆匆把准备好的话本子递过去,嘱咐元贞看完:“这种事也是要有悟性的,你看把这些就懂了。”他现在只想逃跑,巴蜀的天气太过潮湿,闷得他几乎上不来气,就要憋死在这里。

留下一脸为难的元贞,纠结着把一打话本子藏进了装菜的背篓。

*

回到娲皇庙,天色还未暗,润玉的朋友已经留下草图,离开了。

“我给师父看过,你看你喜不喜欢?这里建一个堂屋,”润玉给元贞看草图,指给她看建造的位置,“春日听琴,夏夜赏雨,你说你最喜欢雨天,尤其雷雨,就这里留一个大窗,糊明纱透光……怎么,可有哪里不喜欢?可以改。”

一个人怎么能总是那么体贴周全,他一定活得很辛苦。元贞摇摇头,看着润玉回答:“没有,特别好。”

润玉仔细观察着元贞的神情,却在元贞看他时错开了视线,提议道:“晚上添一碗蘑菇汤好不好?”

这是润玉第一次和她说愿望,元贞愣了愣,开心地道:“好,晚上煮蘑菇汤。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不用你帮忙。”

润玉含笑应了,看元贞进了厨房,悄声对一旁恭候的鲁班仙君吩咐:“不要窗,通明堂。”

元贞今天下厨格外有劲儿,每洗一根蘑菇都像是离她重新做人更近了一步。

害他中毒。

洗掉!

戳他心肺。

洗掉!

劝他出家。

洗掉!

拆他房屋。

洗掉!

求人不如求己,元贞道长当夜就挑灯拜读了丹朱精心挑选的旷世奇情,气得直接昏了过去。

润玉开着窗,看见隔壁的灯火亮了大半宿才熄,陪着批了一晚的公文。天色晶明,起身去看,元贞披着衣服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枕着的话本子里夹着姻缘府独有的红色天蚕丝。

润玉一抬头,隔窗与作息不定的烛龙尴尬对视。

没写完,明天,不,今天补

利滚利滚利……

希望我们的财富也能这样,嘿嘿[痛苦但乐观.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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