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尼尔森再一次见到莱蒂斯的狼,是在两个月以前。

那时圣卢塞特的树叶还没落光,莱蒂斯右腿上的医疗辅助器械也还没拆。布列塔尼馑遵医嘱,明令禁止她参与工作,反而被尼尔森抓住机会,以复建为由带着她在圣卢塞特到处乱逛。

火荆棘帮的两个医生都勒令病号保暖,所以小姑娘不得不裹着蓬松的白色羽绒服出门。尼尔森帮她把围巾扎紧,埋住少女半张脸。莱蒂斯不开心地嘀咕:

“在维克镇种地的人,要是穿这么厚,是会被嘲笑的。”

尼尔森穿着件棕色大衣在她旁边乐:“有人说过你这样看起来像戴伊丽莎白圈的小动物吗……嘶快停下你不能剧烈运动踢我也算——”

他抓着两个纸袋,腋下了夹份报纸,灵活地躲过了莱蒂斯不算认真的攻击。但这个年代早就不会有人看报纸了,所以等尼尔森溜达到一棵金色的树下,它就被展平铺在了地上。

他们坐在报纸和落叶被压碎的沙沙声上,精神共鸣平和地流转。有游手好闲的胖鸽子对纸袋虎视眈眈,那里面是打包的薯条汉堡,以前莱蒂斯吃不出味道的时候就很喜欢高热量食物带来能量的感觉,现在能吃出味道了,更喜欢了。

草地已经开始泛黄,像是沾染了落叶凋零的色彩。这个季节野餐的人不多,但莱蒂斯喜欢到公园来,因为大片的绿地让她想起家乡。可远处的金融城屹立就在奎茵河对岸,大片的玻璃映射出另一个刺眼的太阳,没人能无视它的存在,就像没人能彻底从圣卢塞特离开。

但尼尔森知道莱蒂斯虽然想家,却并没有想过要逃离这里。她还没有听见伦滋受处罚的消息,没看见赫夫迈家族因丑闻付出代价。布列塔尼也说,酒神节的事情还没结束。在被停职前,她神秘地告诉莱蒂斯,这是一场非常复杂,非常漫长的战斗,为了那个足以让受难者们安息的结局,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莱蒂斯从没怀疑过她的话,她只是不甘心自己一直养伤,什么忙都帮不上。

“其实吧,你思路可以不那么野蛮人的,一个人又不是非得去举铁练枪才能变强。”尼尔森叼根薯条对莱蒂斯说,莱蒂斯双手拿着汉堡在吃,只能瞪他一眼作为警告。尼尔森得寸进尺地笑了,却又认真地提醒她:“别忘了,你是一个哨兵,你还有精神动物呢。你现在不能乱跑,但可以让它们出来啊——记得我之前在船上跟你说过的狼吗?”

“嗯?嗯……你说我们旁边有很多毛茸茸。”莱蒂斯眨眨眼,情绪亮了一下,又低落下去,“但我从没看见过它们,其他人好像也都看不见。我在住院时有试过召唤它们出来,可是没什么用,它们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你当时吓坏了……?”

她说起那群震慑了一船哨兵的猛兽就像说起一堆找不着的毛绒玩具,尼尔森嘴角一抽:“谁没事儿幻想自己被一群狼包围啊,而且我心理素质哪有那么差。你还没完全觉醒,而我是和你精神共鸣的向导,成为唯一一个能看见它们的人也很正常吧?说不定它们一直都在呢——真正的野生动物有更强的直觉,你没发现海鸥从来都不敢来抢我们的薯条吗?”

正巧有一只海鸥从他们头顶飞向奎茵河畔。住在靠内陆的农场的莱蒂斯好奇地抬头:“它们会吗?”

“这问得就太见外了,它们简直是训练有素的劫匪。”尼尔森吃掉薯条,擦掉手上的盐粒,“让我想想……你的精神动物是在你听力屏障大幅降低后出来的,但那样精神负担太大,你也没必要一次性就喊出一大群来。”

他按住莱蒂斯的太阳穴,眼里亮起金色的光。

“精神动物是另一个我们。我们的另一双眼睛,另一对耳朵,我们的感官和它们天生同步。”尼尔森解说道,那不允许为他人所见的离翼水母瞬间将二人环绕,“虽然它们有时也会做出独立于我们的行为,但那都是出于我们潜意识的动机——”

话说到一半,离翼水母突然降下来,用发亮的顶端亲昵地碰了碰莱蒂斯鼻尖。

尼尔森:“……”

尼尔森用手指把它勾回来:“这个是风吹的,别管。总之你可以先试着削弱一点精神屏障,然后想象有另一个自己正在往更远的地方行走,想象你能够看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片枯叶落地……”

一片落叶随着他的声音从天空落下。风太大了,它旋转着,像是一只挣扎的蝴蝶。

莱蒂斯看着它翻飞,然后闭上了双眼。

接下来三天,无论尼尔森在不在,莱蒂斯都在尝试这件事。第四天同样的公园里,有个带着自家兔子偷偷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弄丢了自己的小宠物,来求莱蒂斯帮忙。尼尔森很理解她,毕竟告别纯黑的穿搭之后,莱蒂斯看起来就是一个乖巧清澈的学生姑娘,怕生的小妹妹也愿意亲近她。

她们一起去了山下,留下堂堂侦探兼重罪犯的尼尔森在山坡上弯着腰打转。过了一阵莱蒂斯回来了,无奈地告诉尼尔森:“现在我开始相信我的身边有狼了。”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女头顶有一对白色的兔耳朵,尼尔森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只蹲在她头顶瑟瑟发抖的小兔。莱蒂斯说找到兔子后,不管是小女孩还是自己抱着它,它都想往更高处跳,就好像四周有什么天敌一样,最后莱蒂斯把它放在头顶,它才安静下来。

尼尔森看着莱蒂斯头顶一抖一抖的兔耳,一脸空白地凭本能举起手机拍了个照,这才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山坡下的草丛比山顶旺盛太多,河畔的寒风和随处可见的松鼠又让哨兵的听力很难在广袤的草地上确认一只兔子的动静——他问莱蒂斯:“你是怎么找到的?”

莱蒂斯笑了。尽管表情幅度不大,她开心的情绪还是像液体的热巧克力在深秋注进尼尔森心脏。她说:“是我看见的。我感觉到树叶落地了。我感觉到……有另一个我在草地上奔跑。她比我跑得更快,直觉比我更敏锐,视角比我更低——然后,我就找到了兔子。”

他们给小女孩的家长打了电话,等父母千恩万谢将女孩和兔子都接回家时,冬令时的天早已黑透了。尼尔森真的去旁边餐车卖了热巧克力,帮着莱蒂斯将味觉调整到了正确的强度。莱蒂斯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喝完了,却不想回去。

她的感官,她的狼,她的另一个自己,仍然在河岸和草地飞奔,无拘无束,蹑影追风。她虽然看不见狼,却看见了草丛从身旁掠过,对岸金融城的万千灯光融化在河流,狂风在耳边呼啸。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跑了。

从膝盖受伤之后。

从离开家乡的原野,被带到维克镇的塔之后。

尼尔森已经靠在树下睡着了,他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侦探还是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但莱蒂斯并不是时刻都能在他身边,所以每次和她一起时,他都会趁机补一下觉。就像从酒神节劫后余生的那晚一样,他们的手指轻轻勾在一起。

莱蒂斯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想了想,面朝尼尔森侧身躺在报纸上,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世界消失后,她放任整个灵魂去随着狼奔跑,而尼尔森的体温始终牵在她指尖,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回到这里。

尼尔森是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动静里惊醒的。

侦探愤怒地睁眼,到底是哪个没素质的人一直在戳他脸?圣卢塞特的流浪汉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但他眼前并没有没素质的流浪汉,只有一对墨绿的,野兽的竖瞳——一只没素质的北美灰狼正像只大狗狗一样用吻部顶他。尼尔森人傻了,手下意识一抖,结果发现他和莱蒂斯身边还有两只趴着和他们挤在一起的灰狼。

怪不得他没觉得冷呢。

见他醒来,北美灰狼移开了一点,有点兴奋地看着他。比起货轮上那令人胆寒的猛兽,这次的眼神里犬科含量更高。

尼尔森就这么傻傻地和它对视了很久,突然笑了出来。

“啊……是你啊。”他说,“她成功把你喊出来了。”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游轮上那只离他们最近的狼。

“嗷呜……”

灰狼发出一声小小的喉音,高高兴兴地又贴上来。尼尔森也高高兴兴地抬起一只手,由着它粗粝又温暖的皮毛在自己脸颊蹭来蹭去,对它头顶一阵rua。

狼抖了抖耳朵,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什么勾了一下。

尼尔森顿住了。

他偏过头,看见莱蒂斯和自己牵在一起的手。

淦。

他以往和哨兵的互动纯粹就是直接把人往疯了整,没搞过什么感官安抚,更别提和精神动物友好玩耍了。加上莱蒂斯自身也无法直接接触到自己的狼,让他一下子忘了,精神动物和共感者的感官是共通的。

太好了,布列塔尼会杀了他的。

侦探满身冷汗地拦住狼,把它往外推,可惜他的力气实在螳臂当车,反而狼以为这是没找准方向的摸摸,低下头去蹭他的手掌。

尼尔森不动了。

“唔……”

然后尼尔森听见莱蒂斯喉咙里也发出了类似犬科被rua的声音。她缩着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

……

好吧。尼尔森想。他决绝地把手放在狼的头顶。

布列塔尼要杀就杀吧。

所以没人知道莱蒂斯的狼还挺粘人的,毕竟这事儿尼尔森谁也没说,狼去贴贴莱蒂斯和其他亲近的人的时候,他们又感觉不到。

而当敌人出现在自己的保护对象身边时,这无形无影的北美灰狼只会显露出野兽的那一面。它们依然只能注视他们,而只是注视,就足以让他们感觉到源自本能,宛如被高压一寸寸压碎骨骼的恐惧。

所以尼尔森知道,不管门外是什么,灰狼们能够压制住他们。

于是两只灰狼冲出门的那一刻,Papa办公室门外所有的混乱都中止了一瞬。借着这短暂的机会,尼尔森和罗亚利一边狂奔,一边看明白了情况。

满墙的弹孔,远处的叫喊,短路闪烁的灯光下,红丝绒地毯的走廊像是覆盖了一层暗红的薄幕。

十几个穿着赌场制服,装备精良的高大哨兵,带着格/洛/克,冲锋枪,甚至半自动机械臂,身上带伤,脸上带血,无差别地攻击着任何东西。因为场景里有两个新人闯入,他们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这边。

他们没有任何情绪,眼里也没有任何理智,只有表情像是痛苦和怒意铸成的面具,牢牢焊在他们脸孔。

“……操。”

尼尔森骂道。

妈的,他还在提防那个Papa叫第一梯队的哨兵过来呢,合着都他妈在这儿一起暴走了?

好在暴走的哨兵依然被人类的本能所束缚。灰狼发出只有侦探能听见的狼嚎,但所有哨兵的动作都退却了。热武器安静下来,凝滞出一条求生的通道。

尼尔森和罗亚利趁此机会跑出老远。可很快,一种不安同时在两个敏锐之人的脑海中升起。他们回头,看见哨兵们脸上的痛苦似乎因为灰狼的压制而加重了。它像一把沉重的杵捣在他们的面容,将他们本就混沌的神志破坏得更加破碎。

“啊……”

一个哨兵嘴唇微张,他面对着自己看不见的狼,重重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可还是低吟像是爬虫从他口中艰难地伏行而出。

“行吧,看来疯得够呛……那就别耗在这里,先走!”尼尔森太阳穴一跳,他对灰狼们一挥手,一边扯过路过的一副装饰油画,一边喊道,“罗亚利,快点,墙上的画!!”

“啊啊啊啊——!!!”

随后,所有哨兵都发出困兽一样的痛苦吼叫。他们手里的武器再次启动,尽管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在攻击谁,但五感依然引导着子弹飞向所有心脏跳动的源头。弹道之密集,几乎覆盖了这条走道。

“砰砰砰……!咔……嘎吱!”

但罗亚利和尼尔森都毫发无伤。为油画专门镶嵌的防弹玻璃上挡下了子弹,他们扔下千疮百孔的装饰油画,消失在转角。

“真有节目效果……我们这才跟Papa走了多久?外面就堵了这么大群神经病。”擅长跑路的尼尔森边跑边喘边吐槽,“真麻烦啊,这年头这么多哨兵同时暴走可不多见。”

“呼……呼啊……这不是赌场的人干的。”罗亚利跟在他后面,气息不稳,“‘天堂’的人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荣誉感……绝对不会,做这种可能伤害到赌场和客户的事情……”

“这我知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这多半是想杀你的那家伙干的……”尼尔森看了眼跑在身边的狼,借用精神动物和主人的共感传递信息,“喂,莱蒂斯,听得见吗!追杀罗亚利的家伙来了!我们这边有大批哨兵暴走,很可能是他为了自造混乱引发的。”

这属于他的经验之谈,如果只是为了常见的抢劫或者诈骗,在这种高级别的赌场引发大批哨兵无差别攻击完全损人不利己。

而且……

“而且这种暴走还挺新的,我的意思是,它和我以前遇见过的都不一样。”

如尼尔森所感知到的,这些哨兵身上的空洞是陌生的。可尼尔森作为一个破坏过很多人精神的混蛋,其实相当熟悉哨兵暴走、神游,甚至是‘坠井’时的状态。

以上情况他都亲手引发过,而现在他面对的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它的症状类似神游引发的暴走,精神层面那种拉着周围塌陷的波动又接近于‘井’……然而‘井’又不会呈现得这么温和,按理来说,在‘井’产生的瞬间,周围其他共感者,包括尼尔森,都会受其影响。

得,看来这帮哨兵又疯出新花样了。尼尔森想,说起来,莱蒂斯今天遇到他之前,是不是就在调查最近频繁出现的哨兵暴走事件来着?

写贴贴真幸福啊………(安详)

这里的公园参照的是伦敦的格林威治……有很大片草坪和对岸的高楼!风景非常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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