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

这房间真是一点都不暖和。

廉价旅馆里,罗亚利默默拉紧了徒有其表的单薄外套。他站在门口,看莱蒂斯和尼尔森一个凭感官一个凭经验像打蚊子一样拆房间里的摄像头。

他们虽然各个方面都完全不像,也完全不配,但就是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罗亚利不知道他们以前一起经历过什么,但‘天堂’的战斗和车上的对话让他明白,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罗亚利捏了捏自己冻得发冷的指尖,只觉得既害怕又恶心。虽然他有想过要说起过去的事情,但主动坦白和被别人挑破是两码事。

他现在是一个骗人的杀人犯和一个主动贱卖自己的玩物了。得知自己并不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莱蒂斯小姐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吧?那混蛋大叔更是早就想把他踹掉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门就在男孩身后,他想转身逃开,但深夜的圣卢赛特危机四伏,他无处可去。他告诉自己:如果那位正直的警员小姐要审判你,就面对她吧。你不能逃,你得活下去。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为了纵情又自在地活,或者不那么轻易又悲惨地死。

“罗亚利。”

然而终于听到莱蒂斯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男孩还是颤抖了一下:“……嗯?”

“抱歉,这里最大就只有双人间,为了安全,我们只能住一个房间了。”莱蒂斯把靠里侧那张床上的枕头拍松软,像是招待远房弟弟在自家过夜的姐姐,“今晚遇到这么多事情,你应该很累了吧?这张床是你的,好好休息。我和尼尔森就……唔……”

她本来打算和尼尔森商量一下谁睡地上的,但廉价旅馆的房间实在是太小,除了床就是墙,站都快站不下,更别说躺着了。环顾一周后,少女坦然地得出结论:“我和尼尔森就挤一起好了。”

不好吧,女孩子怎么可以和那种奇怪的大叔挤一张床……但不对,如果是自己和尼尔森睡一起更奇怪?所以莱蒂斯小姐果然还是应该和自己一张床吧……罗亚利的脑子像老虎机一样摇出几个排列组合,然后宕机了:“谢谢,没问题,都可以,我无所谓的……可是,可是……”

他感到某种异物在咽喉处膨胀,让他想要呕吐。要敷衍莱蒂斯很简单,只需要告诉她自己有点冷就可以了,可看着义无反顾保护了自己的少女,他还是说出来了:

“可是……莱蒂斯小姐,你不想问问Papa说的那些事情吗?”

男孩的尾音里带上了古怪的笑意。就像自暴自弃的赌徒终于抛出了最后的筹码,他瞬间如释重负。

加速循环的血液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网罩住,昏暗的灯光下,莱蒂斯和尼尔森都看向他。罗亚利看不清,也读不出他们的表情了,但他不在乎。

深夜的寒冷逼出了男孩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漂亮的脸上浮现出薄情又高傲的笑。

他说:“我是用烟灰缸砸死那个男人的。”

在同样的一个冬夜,同样连暖气都开不起的破房间之中,同样发着抖的罗亚利被一个中年男人掐着脖子按在沙发里。地上的酒瓶因为他的挣扎被踢倒,酒洒了,他挨了好几巴掌。

他还记得房间里令人作呕的味道——贫穷的,堕落的味道。腐烂的食物,没扔的垃圾,男人身上发臭的油脂和汗水在沙发的布料上留下陈年的污垢。

有一只手伸进他衣服的下摆,胡乱地扯他的腰带,罗亚利因为头部的重击而头晕耳鸣,只感觉到一张被烟和酒常年荼毒得满是黄牙的嘴在对着他的脸呼出浊气,就像有人正把他的头死死按进厨余的污水里,他无法呼吸。

好痛,痛死了。

“呜……放开我……快滚开……咳啊……!给我滚开啊!!!”

男孩纤细的四肢胡乱扑腾着。他一开始试过用装作柔软顺从来换取对方的温柔,但那男人根本不具备这种程度的人性。这人长着一张噩梦一样肥肉横流的脸,丑陋,油腻,被**腐蚀成空洞,根本只是个想把□□塞进洞里的野兽。

他把五十磅给了送来罗亚利的□□,直接就脱了裤子压在男孩身上,只要罗亚利一躲,他就打他。

忽明忽暗的灯光捣在罗亚利的眼球,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短裤被扯下了。撕裂的疼痛让罗亚利惨叫出声,而他知道自己绝对会更痛,会流更多的血。他会浑身都是伤和污渍,然后不等到恢复就被送到下一个这样的人手上——圣卢赛特有成千上万个这样蟑螂一样的人,而他是会被他们玩弄致死的一摊烂肉。

他不想做这样的烂肉。

“啊……啊啊——!!”

罗亚利发出两声嘶吼般的哭腔。他伸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往侧边一翻,借着体重和男人一起摔下了沙发。他颤抖着,撑着身体倒退了一小段距离,可男人只是站起来,就用阴影把他罩住了。他被踢了几脚,又被拽起来,砸进地板,来来回回,一下又一下,等男人又坐在他身上时,他浑身都疼得动不了了。

我要这么活着吗……这就是我要继续下去的生活吗?

他感觉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快晕了,或者快死了,但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叫他不要昏过去,叫他继续挣扎。他很痛,很难受,但越痛那声音就越吵,越刺耳,越像是刀刮蹭着他的骨头。那男人低着头,喘着粗气,可那时,罗亚利的身体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在这只有衣物摩擦声道房间里,有无数歇斯底里的尖叫正响彻他脑海:

不要,不要!我不想这样活着!我不应该这样活着的!我不要被人用五十磅贱卖,生不如死地活然后一文不值地死——我不想这么活着,但我也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

要死的人,绝对不是我。

是这个念头先出现,还是他的手先摸到地上那个肮脏的假水晶烟灰缸,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的耳边充斥着难以忍受的尖叫声,他的眼前像是刮花了的玻璃一样模糊。他一手抓着那烟灰缸的边沿,一手抓着男人的衣领,瘦长的腿牢牢缠在男人的腰上,疯了一样把烟灰缸往男人的后脑上砸。

脚链在墙上折射出破碎的光彩。

罗亚利紫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见男人的表情从愤怒到狰狞到崩解,看见鲜血和脑组织液流出男人的鼻子里淌到自己脸上,但从始至终,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后来,男人终于安静了,他的耳边也终于安静了。罗亚利在地上躺了很久,等掀翻男人,从地上坐起时,他才发现杀死一个人比他想得要简单。

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杀了黑手党的客人。黑手党不在乎这个又穷又烂的家伙,但罗亚利杀了人,还想永远逃离他们,这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他挑战了帮派的权威。

“……”

罗亚利站起来,把衣服穿好,甚至还理了理发型。没关系,没问题的,他还有办法,他还有退路——‘天堂’因珀瑞恩的Papa能挡住那些□□,虽然要见Papa没那么简单,但他无论如何他都要趁黑手党发现之前……

“吱呀………”

可下一秒,破公寓的门被打开了。罗亚利下意识抓起了那个带血的烟灰缸,然后愣住了。

一个橘红短发,浅绿眼睛的小男孩从门背后探出头来。

他比罗亚利还小,穿得很单薄,头发也脏脏的,看起来没人照顾。看见陌生的人在房间里,他眨眨干净点眼睛,怯生生地笑了一下。

房间很小,死人就在地上,脸埋在一滩血里。可这孩子看起来只是有些害羞,又对罗亚利有些好奇。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看见了什么漂亮的宝石。

昏暗的冬夜,一切都灰蒙蒙的,只有他的色彩是明丽得像是朵带着露珠的向日葵。罗亚利因为他身上古怪的善意退后了一步,他却推门进来,像是放学回家的孩子一样,走到了死去的男人旁边。

怎么办……?被看见了。他会向□□指认我吗?我要杀了他吗?还是说……

罗亚利也说不清自己的大脑是冷静还是疯狂。他杀男人时又稳又坚定,此时双手却发起抖来。令他奇怪的是,这个男孩的脸上没有恐惧。他乖乖地跪坐在男人的尸体旁边,摇了摇对方:

“爸爸……醒醒……别,睡了。”

他说话的声音比他的年龄更加稚嫩。血浸红了他的膝盖,但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爸爸,我,回来了。”

“我给你带来了,‘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背带裤的口袋。从那里面,他掏出了硬币,纸钞,钱包,戒指,手表……男士的,女士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小小的手抓着,一把一把地放在地上,里面还有一小块面包。

他的爸爸总是这么躺在地上,意识不清,身上散发着酒或者药的奇怪味道,所以男孩不觉得这次的爸爸有什么不一样。他又摇了摇爸爸,指指自己的‘东西’,告诉他自己这次带回来了很多爸爸说可以换成‘钱’的‘东西’,但爸爸还是不理他。

“咕——”

男孩的肚子穿出奇怪的声音。他从天没亮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他看了看那小块面包,最终却拉起了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我今天,很乖。爸爸……能不能,表扬我?”

男孩双手拉着他父亲的手,眼睛里满是明亮的期待,但他的手一松,男人的手也滑下去了。男孩一愣,一直乖巧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来一点点的难过来。可站起来后,他只是从沙发上抱起那床对他来说很重的被子,给父亲盖上了。

房间里的那个陌生人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唔……”

男孩不懂得如何与陌生人交流,更不能理解待客之道的概念。但房间里有一个很漂亮的人在,男孩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拿起一个从自己很小时就在的玩偶,塞给对方,对哥哥笑了一下,然后跑回去,坐在地上,被靠着他那死了也和活着时一样不会理会他的父亲,啃起了那小块面包。

面包屑掉在地上。在罗亚利看来,这完全是出滑稽的喜剧。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这男人酗酒,嗑药,早就废了,他之所以能继续吃饭,继续喝酒,继续烂在药物里,甚至还掏出五十磅招来一个童妓,全靠他这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儿子——也许是幸运地摆脱了他的妻子留给他的,也许是离他而去的妓女扔下来的,总之,上天眷顾,那是一个漂亮,脑子不好,但天生的神偷。

“……哼。”

罗亚利放下了烟灰缸。这小白痴甚至连生与死的概念都没有,他不觉得这人将来能指认自己,正好他的手也脱力,杀不了另一个人了。

罗亚利转身推门。黑手党之后还会上门来接自己,他得在此之前赶上去因珀瑞恩的班车,尸体就留在这里也无所谓,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沙,沙……”

可那小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动了。他飞快地吃完了面包,带着饥饿和疲惫掀开被子的一角裹进去,像只流浪的小狗一样蜷缩在父亲身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那橘红色的头发如同一场温暖的落日,却落在了一具尸体旁。

“……”

这简直是罗亚利看见过的,最荒诞,最可笑的画面了。这么小的年纪,一天之内偷到这么多东西,罗亚利看了都嫉妒。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就能在帮派里混成小头目,然后把这混蛋爹切块扔垃圾桶了。

他们不像,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可言。可看着男孩那毫无知觉的,平静的睡颜,罗亚利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被自己的父亲卖掉的样子。

那个可恨的男人牵着他,说要带他去过好日子,罗亚利那时也和这小屁孩一个年纪,也和他一样,毫无知觉地,对父亲微笑。

而且正好,他现在还得去见另一个该死的Papa——

“……喂,别睡了!给我起来!”

罗亚利大声嚷道。他冲回去,掀开那床脏被子,把小孩从里面拽了出来:“你个智障!你爸死了,死了!他不会再管你了——反正他也没管过你!跟我走,起码……如果你想要我摸你头,我随时都可以摸!”

“然后艾兰就跟我走了,反正他脑子不灵光,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说话不利索,也不太懂别人说话,他的名字是我问了很多遍才问出来的,哈,真是个白痴。”

罗亚利说着,紧绷的声音里带着嘲笑:

“Papa说得对,艾兰是个弱智,也是一个惯偷。我教他说话和讨好客人教了半年,他才学会组织语言告诉我,他偷东西是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艾兰小时候没饭吃,以领救济餐为生,但他领到的吃的总会被流浪汉或者青少年抢走,他从那时起摸索出了把东西藏起来的技巧。”

“我们住的那间公寓是他爸的,这是那个男人唯一有用的地方。我猜他爸之前是帮派里药贩子,所以家具里才有那么多暗格,还有能生出艾兰这种漂亮小孩的女人愿意跟着。”

“后来的事情就像Papa说的那样。但有了‘天堂’的庇护,没有人再找我麻烦了。我和艾兰回去之后一起把他爸打扫掉了——多好笑,我杀了他爸,还住了他的房子。”罗亚利微微偏过头,带着猫一样蛊惑的微笑,和令人迷乱的危险,“这就是我杀人的故事。那么现在,莱蒂斯小姐,你还想和我睡一间房里吗?”

房间安静下来,冲上罗亚利脑子的血液也冷却了下来。男孩因为激动的情绪而用力地呼吸着,但他不想摆出示弱地表情去博得同情——也许这样做更能显得自己无辜,但他从来不后悔杀死那个男人,他瞒不过尼尔森这一点。

而莱蒂斯和尼尔森的表情也变得清晰。出乎罗亚利意料的是,他没有看见厌恶和指责。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们这些,罗亚利。”莱蒂斯把拿在手里很久的厚毯子披上男孩瘦弱的肩膀,还替他拢了拢,“我并不想逼问你的过去,如果你不想说,不说也没关系的。”

明明是一句宽慰的话,罗亚利却打了个寒战。他抬眼去看莱蒂斯,只撞上了她眼里淡淡的悲哀。它弥散在少女墨绿的瞳孔里,像是一场大雨前潮湿的空气。

她说:“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基于信任,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莱蒂斯小姐。”罗亚利扬起下巴,在尼尔森的审视中说道,“我可以发誓,我对你所言,绝对没有‘虚假’。”

没想到小男孩们的过去写了这么长……Papa的三言两语概括得也对,但其实这是一段非常痛苦的故事……

尼尔森be like:砂仁又怎么了,我一样和莱蒂斯睡一屋了啊(不是)

贴贴只能下一章了……但我还是会努力在这周内写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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