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而后,江寄言果真不来找他了,跟同窗的人打成一片,几次邀约祁飞云跟大家一起玩,都被他拒绝了。呼朋引伴有什么意义,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江寄言而已。祁飞云就是这样暗中窥伺,看她与别人言笑晏晏,看她与女孩子们挽手同行,这本该是他和江寄言一起做的。

时间一长,他发现更为棘手的事出现了。十几岁的江寄言开始抽条,脸上的稚气褪去,五官变得纤细清晰,身段如春竹一般伸展开来。那些幼年欺负过他们的男孩子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平日里粗枝大叶的人见了她也会脸红语塞。

目睹一切的祁飞云,心情越来越恶劣,那些目光是投向江寄言的,却令他如芒在背,他被刺激的眼眶发红。为什么长大的感觉是这么陌生、这么失控,他奔到河边疯狂的用水扑脸,劝自己要冷静,却看到了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甚至喉结都不是很明显,尽管眼底满是愤恨,却因青涩的样貌而显得毫无威慑力。他心里的嫉妒如野草般疯长,他猛然站起身,将手中的石头狠狠掷于水中,扬长而去,只见水面砸起一个硕大的水花,而后便是层层叠叠的涟漪。

没成想,祁飞云在郁闷愁苦的时候,江寄言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天,她忽然泪如雨下地跑到祁家,恰与祁飞云撞个满怀,他顿时手足无措地呆立当场,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来了?怎么哭成这样?”

“先生在不在?”江寄言哭的抽抽搭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口就是问祁述怀。

“哦……你找我爹呀,”祁飞云语气低落,他垂下眼眸,“我带你去吧,他们正吃饭呢。”

一见到祁家夫妇,江寄言径直扑到沈素玟的怀里,放声恸哭:“玟姐姐……呜呜,我该怎么办呀?”

这阵势令祁家夫妇措手不及,沈素玟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阿言,这是怎么了,哭的这样伤心?”

“姐姐、先生,我爹他……他不许我再读书了,以后我再也不能去学堂了。”江寄言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双目肿的跟核桃似的。

沈素玟与祁述怀目光交汇,有些无可奈何,阿言家里人都是目不识丁的,若非这些年祁述怀免费让她旁听,她绝无机会读书识字的。眼下这情形,想必是看阿言渐渐长大,可以帮衬家里做工了,再有……女孩子一旦不读书,离议亲就不远了。

思及此处,沈素玟不禁幽幽一叹,心底泛起怜惜之意,这世间女子,终究各有各的苦处。祁述怀见状,沉吟片刻,转身去了书房,沈素玟则是轻轻地拍着江寄言,不断抚慰着泪流不止的她。

祁飞云见她如此伤心,心中亦涌起几分悲悯与怜惜。他又想起二人为何疏远,若不是《孟子》的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江寄言也不会对他避而远之。忽而心里闪过一个恶劣的念头,要是她从未读书就好了,是不是二人就会亲密如初?然而,他很快便摇头,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既荒唐又自私。

不多时,祁述怀抱着一摞书归来,将其递给江寄言,笑道:“阿言,日后你虽不能上学读书,但早已启蒙开智,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如你,也不必过于伤怀。这些书赠与你,以你的勤勉自律,定能领悟书中的广阔天地。”

江寄言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这些书,欲伸手去接,却又踟蹰收回了手。沈素玟轻轻拍拍她的手,微笑着将书递到她手上。

“先生,这些书真的都给我吗?”江寄言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宛如被清泉洗过一般,不敢置信地向祁述怀求证。

瞧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沈素玟不禁含笑,轻声说道:“傻丫头,先生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真的,还能诓你不成?”

江寄言这才相信,咬紧双唇,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如获至宝,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书紧紧地抱在胸口。

祁飞云静静地看着,片刻的踌躇之后,他缓缓地走上前去,低声说:“这些书你若是读完了,可来找我换些其他的,”说着,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江寄言的脸庞,只见她一脸感激,原本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心里有隐秘的雀跃萌芽。

江寄言和祁飞云因她辍学的变故,又恢复了来往,虽然不如幼时亲密,祁飞云还是暗自窃喜。如今,江寄言与那些同窗鲜有来往,自己俨然是她来往最密切的人了,他心想:“我果然还是特别的。”

然而好景不长,祁飞云平静的生活被意外打乱了,沈素玟竟倒在了一场风寒里,总不见好。向来体弱的沈素玟,如今更是形销骨立,祁飞云床前侍疾,见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心里愈发焦急、煎熬,又恐她担心,仍撑着一副坚强稳重的模样。

这天,祁飞云熬好了药,意欲喂她喝下,沈素玟轻轻地摇头,虚弱地说:“云哥儿,你且放着,药力催困,我说完再喝。”

祁飞云闻言,急忙垫好了靠枕,扶起母亲,又端来一碗温水,让她润润喉。

沈素玟望向祁述怀,见他也是愁眉不展,便扯出一抹浅笑,意图宽慰他。少年夫妻,情谊深厚,祁述怀见她如此虚弱、憔悴,心头的悲伤难以抑制,不由得侧过头去轻轻拭泪。

沈素玟见状,缓缓叹了口气,继而看向幼子。她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可能是发育较晚,如今看着仍十分稚嫩,叫她如何放心的下。想到儿子,沈素玟的眼泪不禁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云哥儿,阿娘知道,你自小心性沉稳,如今也是大孩子了。爹娘也不瞒你,眼下……我恐怕时日无多。”

“阿娘!”祁飞云惊呼一声,难掩哭腔,他虽有预感,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的,“阿娘,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过是风寒而已,不会要人性命的。”

沈素玟强忍着泪水,轻声道:“云哥儿,生死有命,无需强求,只是你尚年幼,我割舍不下,”她招手唤来祁述怀,紧紧握住他的手,“述怀,云哥儿是你我唯一的骨血,你务必要照顾好他,我虽身死,其心亦欢……”

“玟娘……”祁述怀也是眼眶含泪,身体微颤。

灵堂之上,祁飞云僵直地跪着,眼帘低垂,静默地泪流不止,邻居婶婶见状,心中不忍,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心疼地说:“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这样憋着,伤身啊,”说完,也控制不住情绪,忍不住捂嘴拭泪。

祁飞云置若罔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棺木,一动不动。一整天下来,他不言不语,水米不进,任谁来劝都不为所动,祁述怀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只能仰头叹息。

忽然,祁飞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竭力抵抗潮涌般的眩晕感,可终究还是身体一软,“扑通”一声猝然倒地,陷入了昏迷。

“飞云!”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焦急的呼唤,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祁飞云渐渐找回了些许意识,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还未睁眼,便感觉到有人在喂他米汤,他下意识地将头一歪,决然地避开了那伸来的勺子。

“祁飞云,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是江寄言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关怀和焦急,苦撑着的祁飞云此刻觉得心里碎了一个缺口,那些压抑、克制的痛苦与脆弱剧烈地翻涌着,令他几乎要失控了。

见他仍不说话,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江寄言还想说什么,却猛然见到他的睫毛微抖,眼角有晶莹湿润的液体沁出,江寄言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头,一颗心仿佛在梅子酒里泡过似的,鼻头一酸,也掉下泪来。她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祁飞云的手。祁飞云虽闭着眼睛,却本能般地反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更大、更有力,可此时却在她的手中微微颤抖着,像一只雷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这一刻,江寄言的脑子一片空白、混沌,言语显得如此苍白,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祁飞云的脆弱和悲伤,如同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她的灵魂。

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竟已坐到了床边,轻轻地抱住了祁飞云。怀里的人身躯猛地一震,江寄言心中泛起一丝迟来的羞怯,但这消瘦到有些硌人的少年,让她的心疼、怜惜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澎湃,一时间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祁飞云,你听着,只要你好好活着,玟姐姐没有离开。你是她的血脉、她的希望,不要让她为你担心。”

女孩子柔软的肌肤紧紧贴着他,怀抱温热而紧实,双臂紧紧地箍着他,祁飞云此刻觉得像是有一株藤蔓缠绕住自己,令他窒息,更令他沉迷,有种密不可分、势不可挡的纠缠之感。他的心脏仿佛在慢慢回血,跳动变得急促而剧烈,这股力量缓慢而强烈地涌向四肢,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他缓缓抬起双臂,紧紧地回抱住江寄言,埋头在她的脖子里,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她的肌肤上。江寄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想要逃离,却被祁飞云更用力地禁锢住。

“江寄言,不要离开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微弱,像是摇摇欲坠的花瓶,下一秒就要破碎。

门窗将灵堂的喧闹隔离在外,晦暗的房间像是天地之前的一方小小密地,安静得有些过分,亲密得让人有些局促。江寄言心中涌起一丝别扭和不安,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一滴温热、湿润的泪水灼伤了她颈部的肌肤,令她心中一紧。

“好,我答应你。”那一刻她不受控地心软怜惜,真心实意地做出承诺。这个承诺她以为属于特殊时期,而有人却当成了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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