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不难解决的问题,莱斯利,我是说……这类的事你完全可以先咨询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安迪说。男人从另一个柜子里翻出一张全新的表单和几张白纸,重新拉开椅子坐在淡黄色的木桌边,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对面。
我拘谨的坐在那张有点松垮的小椅子上,它的上一名客人可能是某位炸鸡和可乐摄入过量的警官,椅子像是不堪重负的脆弱载具发出一声嘎吱悲鸣。
安迪睫毛细微的抬了一下,露出被灯光渲染成钴蓝色的眼睛,他瞥过小椅子,但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破旧的家具所以什么都没说。男人相比于大多数犯人略显细瘦的手指在桌子上叩击了几下,在安静的屋子里敲出沉默的思索气氛。
我预感他在做出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安迪并不是个经常让别人等待的人,他温和的气质和略显温吞的语气并不来源于迟钝,因此,犹豫和思索就显得格外少见。
“你在为难吗?”我读出他的迟疑,非常善解人意的说:“没关系,安迪。如果这很困难的话,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少量的钱财能试探出人的品质,大笔的投资是孤注一掷的冒险,莱斯利。”安迪加重了语气,他很少这样对任何人说话,夹杂在训斥和教育之间的严厉让我们一起短暂的愣住了。男人的表情很快夹杂上某种细微的懊恼,他偏移开视线,嘴稍微张开,是个标准的“sorry”的口型。
“我相信我的——”
安迪毫不犹豫的把那句还没正式出口的“sorry”吞了回去:“别太理想主义。”
好吧,这下我相信不了了。
相比于之前,我们现在确实有了教授和学生的样子,安迪以一种充满威严和压迫感的姿态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而我像一只刚刚起飞羽翼未丰的雏鸟,缩着肩膀尽可能伏贴下自己蓬乱的羽毛,蔫头耷脑的坐在他对面老老实实聆听训诫。
“你不能拿你的全部身家去试探任何人的底线,包括血亲和爱人。”他缓慢的,字斟句酌的,清晰的说:“很多时候,很多人为了把钱或者权利抓进自己手里,宁愿摧毁一个前途无限正值鼎盛的帝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太高估人性,霍尔先生。”
我知道这番训诫有一大部分来源于安迪本身的遭遇:他曾遭遇过令人痛彻心扉的背叛。我从不去问安迪对他的前妻还抱有何种情愫,更未曾探询我的经济学教授年轻时是否也有过热血和荒唐,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对待他人这件事上,我们有着最根本的不同。
对于年纪轻轻就成为银行副总裁,又间接因为妻子的偷情而入狱的安迪来说,人的本性就是贪婪的。就像那句众所周知的话: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1]。
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资本,也是资本世界下一部分人的样子。
而我呢?霍尔警官呢?
我虽然一直在监狱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不可否认,我所认识的朋友对我的态度几乎都是善意的——先不说老布、安迪,只聊聊在监狱外面的马洛和奥斯汀小姐,欧文跟盖茨比先生。诚然我们的关系里有些金钱上的往来,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曾予我极大的帮助。如果单论金钱上的数目,盖茨比先生当然占比最大,可你要知道,欧文向盖茨比先生引荐我这件事是一件天大的肥差。
这个世界上的设计师太多了,即使我带着仿佛开启上帝之眼的作弊记忆,不过人生毕竟不是游戏,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的剧情也不会对所有人都奏效。假如欧文不是欧文,又或者和盖茨比先生有那般交情的是一名伶俐圆滑的先生,为盖茨比先生引荐设计师这件事的流程应该是这样的:
作为盖茨比的朋友,那位先生在确定手握大笔财产,掌握纽约上流世界娱乐的盖茨比先生要雇用设计师后,可以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举办一场竞选。来参加竞选的设计师需要自备作品,模特并缴纳报名费。在收取报名费后,行贿自然而然会发生,那位先生可以选择一个他认为不错的年轻设计师索要一部分金钱,以此把对方引荐给盖茨比。而当年轻的设计师得到了盖茨比的认可,拿着定金出门后,那位先生可以再进行一次索要作为犒劳。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抽成技巧,欧文大可借他与盖茨比先生的关系把情报换成赚钱的办法,但事实上呢?欧文把那份机遇拱手全给了我。
奥斯汀小姐对我的帮助自然不用过多阐述,马洛所提供的援助也绝非一点半点。我给她的那么一点钱当然不足以收买一个不算太正经的酒吧,让‘维纳斯’变成我的电话亭和传真室。而马洛帮我联系的服装制造商——在逐渐了解这一行之后,我当然意识到了对方开出的价格可以说是极低,这其中自然有如果接不到订单工厂就要倒闭的因素,但若说马洛没有在其中帮忙运作什么,我是绝对不信的。
霍尔先生的羽翼在朋友们的帮助和鼓励下一点点丰满,所以他当然觉得信任别人也未尝不可。
“无论如何,我信任你。”所以,我选择这样回复安迪:“这不是试探,安迪,你想让我怎么做都行。”
安迪字斟句酌的话一下子被噎回喉咙里。
男人深蓝色的眼睛瞪着我,就仿佛霍尔先生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狱警,而是某种自遥远的未知空间而来的,令他无法理解的奇异生物。
我回以无辜的眼神。
“……好吧,那么听着,莱斯利,我现在说的东西很重要。”安迪像是忽然泄了气一样转开视线,在一口深深的,甚至有些深的过头的叹息后转回头盯着我,语气极为严肃:“你大可不必将公司转移到别人名下……只需要一本驾照,你就可以补上出生证和社会保险卡。”
如果有10%的利润……甚至冒绞首的危险[1]:
《评论家季刊》说:“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托·约·邓宁《工联和罢工》1860年伦敦版第35、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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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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