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监狱离开的犯人们会被送去哪？”在一阵沉默后，我问理查。

“会送到中途之家，因为很多出狱的老犯人都没有工作，也没有子女，监狱为他们联络了一些社区工作维持温饱。我听说老布的工作是去超市做服务员。”理查靠在桌子上说，在说完后，他意识到我问这句话的原因，男人一下子坐起来，盯着我的眼睛：“莱斯利。”

“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理查看着我，就像一个涉世极深的人望着一个毛头小子，连语气也从同事之间的聊天偏向了教育晚辈的口吻：“听着，别大发善心。”

不等我的解释或者辩解，理查扭过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我们并不经常会放出犯人，但一年到头也有个三四十人……有时更多，其中至少四分之一是老布这样的老头，没有亲人，无依无靠，也没什么生存本领。你无法帮助他们所有人，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谁都不帮。”

“他们年轻的时候犯了错，这是他们应得的。”杨勒抠着他的帽子听了半天，意识到了理查在告诫我什么。这位近来越发肥胖的狱警用胳膊擦掉侧脸上流淌下来的汗水，带着在酷热中的喘气声懒洋洋的补充：“如果只是看下场，谁都很可怜，但你不能拿你的钱为你的同情心买巨额账单。你甚至连婚还没结，小子，你未来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杨勒很少说这样的建议，大多时候，这个胖的应该上那些厨艺宣传画的男人都秉持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心理，他巴不得我们每天多带点三明治，热狗或者小蛋糕到办公室，这样凭借多年的同事关系他总能混上几口或者带回家一部分。

“当然，我明白。”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被阳光晒到温热的水，缓慢又响亮地说。

我明白怎么做才能构成最大的利益，我明白这是个不该接手的烂摊子，我明白作为狱警，连瞥这座监狱里那些犯人的下场一眼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

但明白是明白，怎么做是怎么做。

在我曾经生活的年代，监狱里都会为犯人传授一定的技能。在肖申克，监狱会教犯人们的只有怎么把衣服丢进老式洗衣机和往又笨重又震耳欲聋的机器里铲煤，要么就是在诺顿收钱的前提下让犯人们近乎无偿的干一些苦力。尽管后者的剥削曾是我唾弃厌恶，并且相当不耐烦的，但假如目前的我想做些什么的话，需要的就是这个。

就像跟唐许诺的那样，我现在已经有了建立几个小的制造厂的资本，更何况用“卡斯特·霍尔”这个名字及其手下资产，我可以向银行贷出一大笔钱。

“霍尔”这个服装品牌主打中高端服装，以贩卖设计为主，从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奢侈品：在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现在，我们的销售策略已经达到了可以以不低的价格售出当季新款，然后将去年的旧款打折出售的地步。但如果让犯人们的手制造这种衣服，至少在五十年代，我们主要的目标客户群体——中产阶级的白人们必然会颇有微词。

不过倘若不是“霍尔”呢？

典狱长办公室里那个“基督是我的救助”纪念盘是永远的灵感来源，还记得之前在霍尔服装店打工的那两个学生吗？在构思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们，询问奥斯汀小姐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学生已经连续两年向我们发送了假期的实习申请，尤其是那位学习金融的学生，奥斯汀小姐拟计划在对方毕业之后直接邀请她来霍尔做一个公司的中层管理者。

“我想到一个慈善项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打算把这个项目发展成一个独立于“霍尔”之外的小公司。”在和安迪的谈话中，我试探性的询问：“但我的人选或许……是两个还在读大学的孩子？”

“有的大学有co–op program[1]项目。”

安迪已经对我的异想天开逐渐见怪不怪。在工作之后，他也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劣质马克杯用来喝茶。尽管监狱能提供给他的茶叶只有狱警们放过期的那部分，更没有糖或者蜂蜜供他选择，不过从安迪很爱惜，并且每天都要抽出回自己牢房之前的半个小时细细品味这一杯茶看来，男人相当享受其中。

我一时没有回答，大学这个单词一直是我与安迪交流时难以触碰的隐疮。显而易见的，安迪读过大学，或许还是其中成绩最好的那一类学生：是各个社团的领头羊，参加慈善活动，在知名刊物上发表文章，甚至能在赛艇比赛上带领队伍走向胜利……他的简历必然光辉灿烂到每一笔都流淌着黄金般的才华，蒙冤入狱是那上面唯一的黑色污点。

“co–op program，可以理解为长期实习。”安迪没有让我沉默上几个呼吸：“假如你确实很属意那两个孩子，可以先问问他们的学校支不支持co–op program，然后和学校签订合作合同。假如你能提供的项目算得上完整，有发展潜力，或者你能拿出相当一部分资金支持的话，会有大把的学生来申请。”

“这很难保证，”我环顾这间屋子，图书馆已经历经几次不大不小的改造，书架变得井井有条，有了安迪自己的办公间，还有可以充当教室和黑板的讲台。当然，我绘画和学习的那一角一直保留着，之前是老布在打扫，整理，或许现在是安迪帮忙收拾。那不足三平米的角落仍旧干净，整洁，浅色亚麻布面的坐垫让它看起来温馨又舒适：“目前这个项目只能算是个雏形，我能提供的可能只有资金，选那两个学生也是因为他们或许比我更清楚要怎么做，也更有耐心。”

“如果你能保证不会轻易撤回资金，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能在实习的时候主导负责一整个项目，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尤其还是慈善类项目。”

安迪的评价简单干脆，一针见血。我决定明天就给奥斯汀小姐打电话，委托她帮忙致电并咨询关于“co–op program”的部分。屋里很安静，除了安迪偶尔喝茶和翻书的声音，几乎只剩夏日零星的，清晰的虫鸣，连偶尔几缕闯进屋里的风都是静悄悄的。

直到一只美国白蛾从窗户的铁栏杆之间钻进来，扑棱棱的撞上灯泡，我才意识到这间忽然显得空荡和寂静的屋子里少了什么。

——少了一只过于聒噪的乌鸦。

“杰克呢？”我问安迪，语气就像是问一个忽然离开的旧友什么时候回来。

“老布把杰克放走了。”安迪回答，男人也瞥了一眼那只将灯泡撞的砰砰作响的白蛾。

杰克在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只蛾子能冲向我们的灯泡，甚至没有蚊子的图书馆也是狱警们可以容忍他们报税时有那么一只鸟在旁边扑腾的原因。沉默再一次蔓延开，在忽明忽暗，不停闪烁的灯光中，我终于缓慢的意识到了那名一直陪伴着我们的老犯人的离开，于是某种酸涩感觉忽然像种子破开土地那样在心脏的膈膜之间悄悄滋长。

“它回来过吗？”我问。

安迪简短地回答：“截止到现在，还没有。”

co–op program[1]：指Cooperative education，是一些大学为了更好锻炼学生的能力，促进学生就业与企业合办的一种带薪实习项目，是一种实践和学习相结合的教育模式，在二十世纪早期就存在。根据学校不同，一般的co–op program时间也不同，学校和公司一般有长期协议，签协议的公司不一定要上市公司，小公司和上市公司也可以和学校进行合作。

之前在霍尔服装店打工的那两个学生在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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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长期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