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凉,整个连家堡很安静。
阿石正往白杨绿柳的房间去取疗伤丹,远远却见那房里隐约有人影晃动,心下不由生疑。
——绿柳明明还在药庐里忙碌,白杨不是该跟着连城璧去追逍遥侯了吗?
——难不成是有人回来取药?是谁受伤了?难道是连城璧?
阿石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溜到房门外,透过半掩的门缝往里瞧。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药柜前翻看着什么。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阿石认出了那人。
“杨场主?”阿石索性推门而入,“那么黑,怎么不点灯呢?”
——如今连城璧下了封庄搜山令,一般人进不来也出不去,这杨天赞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连家堡里的?
还这般鬼鬼祟祟?
杨天赞的动作顿了顿,缓缓回过身来。
黑暗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潜伏在暗处的猛兽,透着冰冷而危险的光。
——完全不似一个普通马场主该有的。
阿石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后背泛起凉意。
——怎么回事?杨天赞不是不会武功吗?为什么她的直觉在疯狂叫嚣,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极其危险?
“哦,阿石姑娘啊。”杨天赞的语气平静无波。
“你认识我?”阿石快速在脑海中搜寻着与杨天赞之间的交集,眉头越皱越紧,“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像杨场主这样的大忙人应该不至于对我过目难忘的吧?”
杨天赞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
“阿石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我不止一次听开泰说起过你,再加上当日竞马大赛与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自然是有印象了。”
他没等阿石接话,便反问一句。
“只不过,阿石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受雇于连家堡。”阿石挑了挑眉,言简意赅,“现在是少夫人的贴身护卫。”
“原来如此。”杨天赞笑着点头。
阿石却不打算让他轻易蒙混过去:“话又说回来,杨场主还是没有回答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幼时因孙秀荷的关系,陆怀瑛经常借住在杨府,与杨天赞也算熟识。但不知为何,陆怀瑛对杨天赞始终亲近不起来。
现在看来,长大后的阿石对他也提不起多大的好感。
就在这时,屋外极轻的脚步声近了。
两人朝门口望去,来人竟是连城璧。
“杨天赞……”他警惕地打量着屋内的情形,缓缓走到阿石身边,眼神犀利地盯着杨天赞,“你怎么来了?”
“少堡主。”杨天赞恭敬地行礼,一五一十地答道,“老夫之前听开泰说,逍遥侯的手下闯入了连家堡,心中一直挂怀。正好……”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账册,“早先开泰拿来校对的马场账本还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我就想顺带过来关心关心。”
“是吗?”
连城璧环视房间,视线与阿石的视线在空中短促地交汇,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怀疑。
“那你进白杨绿柳的房间干什么?”
“刚才我经过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急急翻找药瓶的声音,老夫就进来了。”杨天赞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比划示意,“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连城璧追问。
“没想到老夫一进屋,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
杨天赞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屋脊一直指向窗口。
“可能……是老夫眼花了。”
连城璧点了点头,终于接过杨天赞手中的账簿。
“今晚连家堡不太平,没什么事情的话,杨场主还是早些离开吧。”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看向阿石。
阿石几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
“那老夫就先走了,少堡主,告辞。”杨天赞又朝阿石颔首示意。
“杨场主再会。”阿石沉声道。
杨天赞的脚还没迈出门槛,连城璧突然在他身后暴喝一声:“逍遥侯——!!”
“哪儿呢?!哪儿呢——?!”
杨天赞大惊失色,猛地蹿回连城璧跟前,脸色变得惨白。
不止连城璧,阿石也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这惊慌失措的模样简直毫无破绽。
“啊,刚才在墙角我看见一道黑影……唉……”连城璧叹了口气,“这一天一夜让逍遥侯搅得风声鹤唳……”
杨天赞连连点头,用宽大的袖袍擦拭额角的冷汗:“是啊是啊……”
“你走吧。”连城璧淡淡道。
杨天赞这才惊魂未定地离开。
良久,阿石才出声。
“你信吗?”
连城璧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猜我信吗?”
阿石撇撇嘴,给了他一个欠奉的白眼:“我才不猜呢。”
连城璧也不介意,温和道:“你来这儿取药?”
“是。”阿石点头,“连家护卫目前都没什么性命之忧,只不过都需要好好休息静养。”
“我知道。”连城璧顿了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受伤的护卫每人赏银二十两,养伤期间月钱照发。重伤者额外补助医药费,家中有困难的,连家堡会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
“哦。”阿石忽然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莫名其妙道,“你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咯,我管不着,你没必要跟我报告。”
闻言,连城璧不晓得怎么回事,轻笑出声。
惹得阿石愈发困惑。
“阿石……”连城璧欺身上前,又凑得她近了些。
屋里昏沉沉的,月光却照得他的眼眸灼灼发亮。
“辛苦你了,谢谢。”
“忽然那么客气做什么……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嘛。”阿石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微微发烫,“你要是真感谢我,可以考虑给我加薪。”
“自是应该的。”连城璧欣然应允,随即又关心道,“今天,你没被逍遥侯伤到吧?”
“没有,真的没有。”阿石原地转了一圈,又蹦了两下,“我强壮得很。”
“可你和逍遥侯交手的时候,头疾又犯了……”
“嗯……”阿石苦恼地挠挠头,干笑道,“我大概和逍遥侯八字相冲吧,呵呵……”
连城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望着她。
昏黑的室内只有月色作陪。
窗外树影婆娑,摇曳的阴影映在两人脸上,平添几分暧昧。
静谧的夜色中,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阿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想偷偷深呼吸,却仿佛被连城璧炽热的目光锁住了咽喉。
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仿佛要趁着夜黑风高,攫取她的魂魄。
连城璧徐徐伸手,想去抚摸阿石的脑袋。
即将抵达她发丝的前一刻,阿石却猛地后退一步,仓皇躲开了他的触碰。
“你还要去追缉逍遥侯吗?”她急忙扯开话题,声音有些不稳。
连城璧的手僵在半空中,失望地缓缓收回。
“我一定要抓住他。”
“你想用小公子作突破口,好得出荒山地穴的线索,是吗?”阿石问。
“没错。”
“我劝你不要。”阿石摇头,“小公子不可能老实交代的。她一定会暗中使坏。”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连城璧挑眉。
“那你还要一意孤行?”
“好不容易抓住了小公子,灵鹫留在连家堡,雪鹰受了重伤,逍遥侯又中了白杨的毒,需要时间恢复……你可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城璧道。
“你能想到的事,逍遥侯会想不到吗?”阿石反问。
面对阿石的质疑,连城璧只是轻笑着摇摇头,垂眸望向阿石,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我猜……你的头疾,跟逍遥侯有关系,对吗?”
阿石诧异地看着他:“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你怎么猜到的?”
连城璧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头疾发作并不频繁,可几乎每次都是与逍遥侯交手才发生的,不是吗?”
“所以……”阿石若有所思。
“所以,我更要抓住他,问个清楚明白。”连城璧斩钉截铁道。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
以至于阿石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感动。
可片刻过后,望着连城璧那双俊美又深邃的眼睛,她又陡然清醒了过来。
“连城璧。”阿石凉凉道,“你藏一半露一半的习惯……真的很狡猾。”
“什么意思?”连城璧扬眉。
“我该感谢你如此迫切地想要抓住逍遥侯,有部分原因是想帮我改善头疾吗?”阿石直视着他的眼睛。
连城璧闷声不响。
“抓住逍遥侯,不仅能提升连家堡的江湖地位,甚至能让连家堡一跃与御剑山庄齐名。”阿石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应该已经知道割鹿刀与逍遥窟有关吧。”
黑暗中,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连城璧包装精美的托辞。
“连城璧,你的野心可真不小。”
如果阿石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她应该会为方才连城璧的柔情蜜意而动容沉迷。
——可她不是。
她也很了解连城璧。
假话过于虚伪,真话却让他不安。
所以半真半假,连城璧才会感到最安全。
连城璧听到阿石这番话,先是有刹那的茫然惊诧,随即回神。
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愉悦地轻笑起来。
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她逼近。
气息相亲的距离,那低沉的笑声像指尖拨动阿石的心弦,宛如与窗外的月光融在一起,在她的身体里流淌震荡。
“你说得一点儿没错。”
连城璧终于不再掩饰自己深藏的欲/念。
“你为什么会那么聪明?”
他眸底滚烫的野心勃勃几乎要将阿石灼烧。
“你又为什么总是那么了解我呢?”
“……阿石?”
她的名字好似被他吞噬后徐徐吐出,喑哑的低唤包裹着热气揉捻着她的耳畔。
阿石只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
听见他坦然承认,她并不感到难过,一点儿也不。
她抬起头,清澈的瞳孔与那双充满痴妄的眼眸狭路相逢。
心跳快得如同野马狂奔。
转眼,她的鼻尖与他的唇瓣咫尺之遥。
就好像……
就好像只要被脑子里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轻轻一推……
她就免不得与连城璧永远地粘在一块儿。
一切都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行!
意乱情迷的最后关头,阿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啪——!”
第一反应又是一巴掌扇在了连城璧的脸上。
“你怎么又扇我?!”连城璧捂着脸,眼里还带着未褪的情动。
“你下次打人前能不能给点提示啊?!”
他的语气委屈多于愤怒。
“不行——!说了别离我那么近!”
阿石咬牙切齿道,脸颊绯红。
“大半夜的勾引谁呢——?!!”
说完,她扭头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那狼狈的背影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赶。
连城璧愣在原地,呆呆抚过被打的脸颊。
——那里还残留着火辣辣的触感。
良久。
那屋里突然响起他一连串愉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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