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暗叹富贵迷人眼,自己不过回京数月,已然生出豢养金丝雀的念头。不过许明霁若真只是家道中落的书生,来历清白,养着他倒也无妨。
许明霁不知道身为集团总裁接班人的自己,被当成了可包养的小白脸。抓了一串竹鸡,他还上蹿下挖摘了许多野果野菜,现在到了溪边,又说要再叉几条鱼。
早就坐回轮椅的王玚,在下风处听见了侍女们的小声议论,全是围绕着湿了鞋袜的许明霁。
“这许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叫人瞧见也难免脸红心跳。”
“他约莫生在富足人家,是哪个富庶的县镇?对谁都温文尔雅。”
“就是就是,我方才只不过接过他手里拎的野果子,他竟说‘劳烦妹妹’!”
“你羞不羞!收着点笑!”
“哼。”春怡也听见了这番言论,出声打断,“都把眼珠子挪回来,公子的人轮不到你们在背后嚼舌根。”
侍女们连连称罪,低头接着杀鸡摘菜去了。她们知道,春怡心情很是不佳。
春怡不否认许明霁生了副顶好的皮囊,可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以色侍人的玩意,许明霁枉读诗书,到头来竟也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东西,他对奴仆低声下气些也理所应当。
等回京,她要即刻禀告宜妃娘娘,好让宜妃娘娘劝导公子不耽于声色,延续香火要紧。
“呀!小公子当心!”
噗通一声,许明霁脚踩青苔,整个人摔进了溪流里。王玚正想让五乙去捞人,许明霁就自己冒了出来。
原本束起的发髻散了,乌发衬得许明霁白肤胜雪,湿漉的衣衫贴着身子,勾勒出宽肩窄腰。如此仪容,实在是不当见外人。
许明霁倒不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深究大家为什么都别过了脸,他双手捧着还在挣扎的一尾胖鱼,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王玚走去。
“公子,看!我就说不用鱼叉。”
或是今天的阳光太耀眼,溪流映得波光粼粼,王玚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阿明笑得实在明媚,不过是扑到了一尾鱼而已,我六岁就不曾捕鱼失手过了。
“知道了,小心着凉。”
我又不是纸糊的,还是填饱肚子要紧。许明霁完全不在意大夏天里湿个身,他把外袍脱下随意系在腰间,便要去看鸡毛拔完了没。
“慢着。”
王玚眯起眼睛不满阿明随处勾人,浑身湿透如同只着里衣,那些个下人的余光都快瞥抽筋了,他把自己的外袍披到了许明霁身上。
“去火堆前烤着。”
他在关心我吗?演戏?许明霁嗅到了衣服上淡淡的中药味。
[我说过了吧,王玚肯定喜欢你。]
小黑趴在圆润的鹅卵石上取凉,十分笃定的传音。
[王玚现在也算是失忆,可不认识什么样貌相似之人,他还不是一样,和在庙里见过你后满眼只有你。]
许明霁狐疑,什么叫算是失忆,况且先前说过此方小世界是由执念而生,那他怎么知道,王玚的执念有没有深入潜意识。何必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竹鸡生前漫山运动的效果显著,肉质紧实没有多余脂肪,意外恰到好处的火候烤得香嫩,外皮微焦。
烤肉吃到嘴里,许明霁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算了,小黑说的不论真假和我关系都不大,好看的又不止王玚一个,与其在意心有所属的人,不如多吃几口烤鸡。
“总算吃了一顿像样的饭。”
“哦?我可不曾记得自己在吃食上亏待过阿明,阿明家境丰厚非常?”
回想起竹院的饭菜,除了一小碟炒腊肉有些油花,其余就是盐水煮青菜和大白米饭,寡淡到许明霁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立地成佛。
但这居然已经是尽心准备的结果了,其他人只能吃些不掺谷壳的粗粮,若是馋了米面荤腥,都得自己掏腰包去外头买。
是的,许明霁已经是这王家别院里吃得好的。他面露惊讶,这里这么穷吗?
“家中从商,只是不缺钱。”
“商人?逐利为生竟也养出了如此脱俗的阿明,也是可贵。”
好像被嘲讽钱多人傻了,许明霁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可想起来古时常常以商为末,他也只是笑笑,不接话。
五乙却觉得许明霁不识好歹,他道外头流民甚众,莫说粗粮饼子,就是稻谷壳子都引人争抢。王家向来施粥行善,可终归杯水车薪。
“他们食不果腹是可怜,但和我有什么关系?”许明霁眼里自家挣的钱合理合规合法,对五乙口中的流民更没什么感觉。
世界每时每刻都不太平,哪里都有流离失所,管不过来的。
王玚敛下神情,许明霁天真,不曾见过易子而食。流离失所者众,权贵商贾又能高枕无忧多久。
“不过我最擅长赚钱,公子且等着,来日我得千万金,莫说施粥,就是让公子直接派发救济银两也不在话下。”
在旁扇风的春怡像是听闻了什么笑话,掩唇告罪,一介男娼做什么春秋大梦。
“若有朝一日,阿明可别忘了今日之言。”王玚不信,可今日久违外出野猎,他心情很好,“阿明再只顾来日,眼前的鱼就要糊了。”
炭火上被炙烤的鱼,发出忽视它的抗议,鱼腩的油烤蹦了,火更旺了,霹雳吧啦。
话音刚落,许明霁就快速给鱼翻了个面,还好,只是表面发生了些美拉德反应,米其林最爱的焦褐风味。
确认口粮没事,饱暖便思□□。许明霁想起了自己的“情人”身份,戏精上身甜言蜜语那是张嘴就来。
“托公子的福,万事皆安。”
王玚侧目,忽然的闹哪般。
“公子待我极好,有瓦遮头不必日晒雨淋。”但是家徒四壁,蚊虫嗡嗡。
“有米下肚,不必为生计到处奔波。”极其难吃,只是饿不死。
“还有公子垂青,阿明已觉三生有幸。”不把我当替身确实万幸。
许明霁从小到大都是人群焦点,现在众人齐齐看向语出惊人的他,他也不慌忙,就是冲着王玚笑。比之孔雀开屏,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玚失笑,难为许明霁睁眼说瞎话了,话里流蜜,却不及看向烤鱼的眼神情深。
理着毛的小黑眼珠子滴溜转,三生有幸?他灵机一动想起画本子里的意外,趁着许明霁起身,
一跃而起,扑上去就是踹一脚。
摔在砂石上会毁容的,许明霁失去平衡时满脑子都想着先护脸。
小黑预想中的主角摔跤、主角接住、主角眉来眼去、主角心跳怦怦的通用情节没有发生,王玚一把拎住了扑向自己的许明霁。
拎麻袋一样,不太费力。
王玚坐在轮椅上身子都没太挪动,这让许明霁一时顾不上从后面扯紧的腰带勒得他有点疼,满眼惊奇,侧头就是一句。
“公子你!力大如牛!”
这回连在树桠上藏身的五甲都忍不住了,噗呲笑出声,许明霁真是太有趣了,总在人意料之外。
往后的时日,王家的京郊别苑称得上热闹,全是因为许明霁。
外头的传闻愈盛,说是王家次子已然被俏丽书生勾了魂,此间乐,不思蜀。明明没人见过许明霁,但已然脑补出了他日日引人赴巫山**的故事。
难得离京,王玚去了一趟雁回山。常子平住在山脚的破茅屋里,他几乎断绝与常家往来,自诩隐居。
“哎呀今日寒舍迎贵客。许久未见,常兄甚念玚儿。”
“少讲辈分,不过早生我几日。”
两人相视而笑,常子平自然走到王玚身后,推着人进屋。
常子平,常家第七子,王苏宜的青梅竹马。
小时候王苏宜带着王玚翻墙逃课,从不会被夫子抓到,除了常子平屁颠屁颠地过来,要跟着他们的时候。
“王家小姐,我自幼丧母,孤身一人,如今见你们姐弟二人情谊深厚,甚是艳羡。”说着说着常子平眼眶带湿,语气凄凄然,“不知可否,带上常七?”
阿姐见那常七几次三番,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耳尖红红的便答应了。
可白白净净的读书人不像王家子弟从小习武,常子平不会爬墙,每次他在难免磨磨蹭蹭,夫子都能收到消息,赶得上目睹不学无术的朽木行径,气骂是玉也不可琢。
后来王苏宜进宫为妃,常子平自己跑去鸟不拉屎的雁回山,修一座破庙,满天神佛也不知道他信的哪位修谁的道,只说祈福,只说求个来世因果。
王玚回京城后时不时给旧友往山上送点东西,倒是这常子平只会洋洋洒洒写一大段无用话给自己,附上时节的山珍,此非回礼,只是为了托自己往宫中送东西。
“听闻玚儿近来污名缠身,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背后有我推波助澜。”
“无事便好,尝个果子。”
这常七还记得自己这个好友真是难得,想必也是从给阿姐的份量里匀了自己一两个。王玚随意拿起一个,咬了满嘴酸。
常子平开怀大笑,顶着王玚不满的目光说:“玚儿现下美人在怀,常兄唯有孤灯终日相伴,甚是酸涩。”
“那你当初为何不同阿姐远走高飞?”
气氛瞬时冷了下来,无人应答,王玚自知失言。
“……玚儿,情之一事,甚难。”常子平愣了一会,他知王玚只是替他遗憾,可往事如流沙。
“我非有意。”
常子平耸耸肩打断话语,又拎出一篮果子。
“方才逗你玩呢。今年山腰那棵树结的果子都压弯了枝条,这一篮子才是给你的。”
“我可不同你客气。”
“不必言谢。”常子平婉拒不存在的道谢,“那一篮子就劳烦玚儿送一趟了。”
蓝天与白云,大树下与好友旁,谈天说地,一日晃晃眼就过去了。
道别之际,常子平还不忘调侃:“若竹院里藏的是良人,望下次能与之相见。”
换来王玚扔他一个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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