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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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棕色长发的年轻人用星脑缴上乘车费,毫无仪态地坐在一辆可以悬浮在半空中的公交车上。

年轻人穿着一件设计中性的大衣,脖颈没带颈环,仅仅缠绕着厚厚的绷带,目前无法释放出信息素的后颈被还未挥散的消毒水的味道笼罩着,年轻人把头靠在车玻璃上,昏昏欲睡。

年轻人看上去和工薪阶层的Beta别无二致。

其他的乘客陆陆续续地登上公交车,几个高挑健硕的青年吵吵闹闹地坐在宋玥文身后,他们是时代的潮儿,穿着华美的衣服,兴高采烈地聊着近些天的花边新闻。

吵闹的嬉笑打搅宋玥文短暂的休息,公共交通上的电子服务员也在用甜美的声音提醒乘客:这班车即将启程。

宋玥文无聊地盯着加快脚步走上来的人们,他感觉他们都像《千与千寻》里的火车乘客,带着帽子,提着包裹,把自己缩在车座上,亦真亦幻。

宋玥文实在有些困倦了,但他又担心自己坐过站,他眯着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玻璃窗外的世界……

他看到了无数的高楼大厦悬浮在半空中,巨大的荧光屏密密麻麻地在空中闪烁;他看到了高而伟的悬浮大楼里自动机器人站在Beta工作者的身边,工作者耐心地教给机器人如何像人一样行走、如何像人一样工作,他们疲惫地调节着机器人身上的枢纽,长时间的劳动让他们走路来反而像个机器人;他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空旷的星坑,星坑是小行星曾经撞击暂住星球的产物,它们只能挺立在地上,星坑的附近有大量的贫民窟,齿轮搅动着粗粝的蒸汽制造出褐色的迷雾。

宋玥文要去的是星际帝国中央行星E区,他即将在E区长时间居住。

E区是宋玥文自认为的、星际帝国最具有艺术感的区域:那里有着整个帝国最大的古人类文物博物馆和最大的文字图书馆。

而宋玥文可以在E区定居,得益于宋玥文父亲的应许。

宋玥文乏味地打着哈欠,他禁不住回想起昨日父子间荒诞的谈话。

时隔今日,宋玥文依然认为位居高位的Alpha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类群体——他们通常暴躁又易怒,霸道且贪婪。力量和权利的加持使得他们的每次决策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落实。

他们不需要提倡者,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鼓掌的听众。

餐厅里血脉相连的父子两人面对面坐着,深红色的眼睛俯视着浅绿色的眼睛,浅绿色的眼睛仰视着深红色的眼睛,它们互相留下了对方的颜色。

脑海中的男人皱着眉头,他清咳了几声,他是父权的极端代表,一声沉闷的清咳似乎都是在彰显他一家之主的地位,他说:

“你也成年了,如果不是两天前的那场事故,你可能都不是我们宋……罢了,有这么一件事情,我觉得这个事情你应该知情。”

那个男人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古典音乐剧里的演员,每个表情都是精心准备好的 ,每个表情都是如此夸张且极具表现力。

昨天的男人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他是个精神力B 的Alpha,他叫宋天贶,今年十六岁。”

昨天的宋玥文点了点头,他没有愤怒,没有困惑,甚至没有惊讶,他上辈子是品鉴过《回家的诱惑》的人,对于豪门密爱,他保持着与以往如出一辙的大度,他等待着自己父亲向他透露更多消息,就像是一个员工开公司大会。

“因为易感期——当时的我算是一时糊涂——当然,我现在也确实早已和那个有着一夜情的Omega撇清关系了。不过那个Omega后来因为我的一时糊涂怀孕了,他找上门来,宋玥文,你也是Omega,你知道的,星际法规定Omega禁止堕/胎——于是,天贶就出生了。”

昨天男人用着低缓而歉意的语气对昨天的宋玥文说着,昨天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刀与叉,他似乎真的知错了,似乎“宋天贶”的存在对他来说真的是他人生中一个错误的污点一样。

但,实则不然。

“他性格很好,你会接受他的,你的小爸也知道这件事,他刚开始气坏了,现在也真心实意把天贶当做亲生孩子对待,我觉得,天贶应该回家了。”

“嗯。”昨天的宋玥文回答着,他的后颈疼得要命,但据他所知,他和“李启铭”婚姻并未取消,两年之后,他依然要和“李启铭”结为夫夫。

“宋玥文,你也知道,Omega在法律上是没有继承权的,如果哪一天我出了意外,有天贶在,我就放心了,我爱你的小爸,我爱你的哥哥宋清安和你——你们是三个Omega,有天贶继承家业,你们还有个经济支撑……”

昨天的男人嘴上说着“爱”,动作上表现着“爱”,物质上充盈着“爱”,他把“爱”表现得几乎快要成为实体,但昨天的宋玥文却依然茫然,他在这种“爱”中浸润了二十年,他逐渐分不清何以为“爱”。

昨天的宋玥文对昨天的男人说“好好好”,但昨天的宋玥文没补充后句“这么玩是吧”,因为他似乎只有“好好好”这么一个选项,昨天的男人非常满意,用带着茧子的宽厚的手抚过他柔顺的长发,就像在和他最喜欢的不会咬人的宠物开玩笑一样,昨天的男人对他说:

“你一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这好极了……我要奖励你,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你想要最新的项链还是漂亮的衣服?是昂贵的化妆品还是纯粹的宝石?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任性的、满足的、自负的、轻视的……昨天的男人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宋玥文——你只能接受,你只有接受我的一切决议,你才有好日子过。

昨天的男人就像童话故事里高尚的皇帝,似乎可以满足主人公所有的需求,而昨天的宋玥文似乎就是那个有勇有谋的主人公,即便他无法迎娶公主,也得不到一顶金光闪闪的王冠。

“我想要一间你在E区建设的房子和足够多的生活费,我想去E区住。”昨天的宋玥文说道。

“你只要这些?”昨天的男人反问着。

“嗯,只要这些。”昨天的宋玥文回答道。

回忆结束,今天的宋玥文看着自己手腕上连接着星脑的手表,他的父亲已经给自己办理了E区的居住证明,年轻人转头看了看荧光屏上的站点,悬浮公交车已经驶到F区的边界,再静等十个星际分便到达E区。

椅座后的潮流青年们好像也在开玩笑,他们之中应该有人是Alpha,会在情绪激动时会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们发出奇怪的笑声,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宋玥文:

“前几天被车创的宋玥文,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宋清安他弟!宋清安啊,你们忘了吗,那个小辣椒……嘿,那个小Omega几年前在A区电视台上把话说得那么绝,现在还不一样是去结婚生子了……”

“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看着像高岭之花,背地里还不知道多浪呢……听说当时还有人觉得他是对的来着……当年那么恐A,现在也没看他要死要活闹离婚啊。”

“也是,安分守己待在家里……就有经济来源的人懂什么……”

……

不干不净的话语像长了翅膀,陆陆续续从宋玥文的椅子后飞到宋玥文的椅子前,它们又像一双有力的巨手,先是围着宋玥文转着圈,而后狠狠给他来一个命运的嘴巴。

宋玥文的世界是多么小啊,以至于他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心房里只容纳了他的兄长这么一个人。

这个世界似乎变成了一张分裂成两半的老照片,一半是一群黑色的影子,弯曲着血红色的眼睛,裂开血红色的嘴,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一半只有一个宋清安,一个会给他拥抱的宋清安,在哭、在笑、像个圣母一样无底线地纵容他。

悬浮公交车短暂地停在了忽闪忽闪的荧光牌旁,宋玥文沉默地听着电子音女声播报着目前公共汽车的停驻地——这里是F区边界。

身后嘻嘻哈哈的青年们似乎要在这里下车,他们拉着手,看着天花板和玻璃窗外暧昧的红灯,他们吹着口哨,却没料想有一个人会在阶梯上摔倒,连锁反应使得他们像叠罗汉一样倒在一起,他们吃痛地哀嚎着。

宋玥文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雨伞,天气预报显示,F区边界会有人工降雨,身形纤细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风衣快速走出公交车,他像是一个逃犯,急急忙忙离开判罪之地,黑色的雨伞“噌”一声便撑在他头顶上,他的影子融在了黑压压的人头里。

F区的设施老化严重,但是大富大贵的人们依然喜欢在这里滞留,这里不比地下不夜城,但总归也是个泄欲的好地方,无法在中央星生存又不甘心的少男少女会站在街区两旁,他们是“侍神人”,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神明的施舍。

未经系统过滤的黄棕色降水拍打伞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铁锈和化工产品的味道席卷了整个F区,F区奢靡的暖光同样也把宋玥文的伞染上了**的颜色。

年轻人冷酷地拍掉了第五双放在他腰腹上、把他当做F区“侍神人”的手,他沉着脸,低着头,仿佛迟钝的箭,在人群里艰难逆行。

年轻人的身后传来青年的咒骂,咒骂只有一句,只是换着花样,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操他O的……是哪个不要脸的碧池把Omega抑制剂和强力胶一起洒在二路车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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