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菟洗漱回来之后，发现桌上只有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碗饭，于是问了一句：“柏少尉，你不跟我一起吃饭吗？”
“嗯，我眼下还不太饿，”柏时荫搅拌着另一边正在煮着的红糖姜茶，抽空对着她摇一摇头，“阿菟小姐先吃吧，您还在长身体呢，要规律三餐，最好不要像我们大人一样作息紊乱。”
“哦——我懂了，”席菟瞧着他的模样，有些夸张地表示会意，“你要等我妈妈，跟着她一起吃，我猜得对不对？”
柏时荫闻言，腼腆地一弯嘴角，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东西都好吃吗？”
席菟点点头，又夹起一块牛肉，问他：“刚刚听智能管家说，这东西是什么雪花牛肉……什么意思？”
“你听它乱说，”柏时荫笑着摇头，“那是它在逗你呢，就是普通的牛腩而已。它说的那个‘和牛’出自早在五十年前就倒闭了的一家连锁谷饲牧场的产品广告。先前在你没进来的时候，它打算学习这个话术去讨好席上将来着，谁知道你一来就立刻拿你练手，结果脑回路根本对不上。听不懂也没关系，乖乖吃饭吧。”
席菟看了看飘在柏时荫肩头、目光里带着点挫败的智能体管家，懵懵懂懂地点头：“哦……我知道了。”
小孩子的饭量并不是很大，半碗饭下肚基本上就饱了。
甚至在吃完饭之后还相当乖巧地自己捧着碗筷去池子边洗干净。
柏时荫原本想搭一把手，但被她拒绝得很利落：“你不知道……先前在帝都星上的家里，我也是这样自己吃完饭自己洗碗的，我妈不让那些警卫们太惯着我。说是虽然我还太小不能自己做饭，但洗碗也并不是什么只有成年人才能参与的活动，让我适当锻炼一下，不能太高高在上成天等人伺候，那样就不是个好孩子了。”
柏时荫感觉，席如诗的教育方式有些超前，犹豫着评价：“呃……倒也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吧。”
——如果真的“不洗碗就不是好孩子”，那么自己很可能从小就被“好孩子”群体给开除了。
——况且不是有洗碗机吗，为什么要手洗？
——还真没想到，席上将居然是如此重视劳动仪式感的人啊……
席菟这次没背她那个标志性的兔子包，可见她在这座要塞的其他地方也是有住处可去的。
柏时荫有点好奇她这一阵子去了哪儿，于是就多问了一句。
“原先刚到的时候，我也住这儿，”席菟抱着那杯热牛奶，坐在餐台前慢悠悠喝着，“那时候凯尔斯阿姨还能天天陪着我呢。但后来她未婚夫觉得这边目标太大，一旦打起来不安全，所以叫我和她搬到他那边去住了两天。真是太吓人了！每天晚上简直睡不了一点儿，到处都是炮火声，门口还站着很多警卫走来走去，我现在都有点儿变成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了。”
柏时荫鼻端萦绕着红糖姜茶的辛香，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突破口：“前线并不适合小孩子，你当初怎么突然想着要来这儿？”
“还不是有人要害妈妈！”席菟的语气变得愤慨，“那个人不仅随便乱动傅爷爷的笔记本，还打伤了马尔科上尉！马尔科他胸前挨了那么长一刀、还吐了好多的血呢……那天晚上我记得你不是也看见了？他们就是冲着妈妈不在家，就要在背后耍诡计。彼此之间打打杀杀，最后争抢的东西也不过是几串数字……大人们真是、真是太难懂了。”
——果然，安全密钥是席菟带来的。
“阿菟，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会有点莫名其妙，”柏时荫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诫一下她，“但是日后除了席上将允许，还是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些经历为好，尤其是让你送来的东西，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知道了吗？”
“嗯……妈妈也这样说过，”席菟捧着杯子，有些讪讪，“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妈妈的亲随，而且做饭也很好吃，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好吧，妈妈还说过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写着……我知道了。那我刚吃下去的那些美味饭菜，需要吐出来吗？”
柏时荫失笑：“你这最后一句笑话，可比智能管家那些长篇大论高明得多。”
趴在他肩头的智能体一脸沮丧：“……好吧，人类的笑点真是千奇百怪，看来我还需要学习很久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唔？席上将好像提前起床了。”
柏时荫和席菟闻言，精神一振。
席菟更是直接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牛奶杯，径直朝着主卧的方向跑去。
-
先前，席如诗一连好几天睡觉时长都没超过两小时，眼下突然能睡个安稳觉，精神一放松，不由自主就睡足了七八个小时，现在从床上一起身，整个人还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只能从床头柜最下方翻出来软底拖鞋，将自己那双高跟军靴安置在床脚。
——等等，她醒来之前，高跟军靴是在这个位置吗？
席如诗一愣，清醒了不少，这才慢悠悠想起来，原本躺在她旁边的柏时荫好像也不见了。
——空气里还多了一种温暖的混合香气……饭菜香味，谁在做饭？
——等等，不会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吧……
她踢上拖鞋，一步一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正巧看见席菟笑眯眯地跑出来，顺手将她接了个满怀：“阿菟？你怎么从珍妮那边跑过来了？是她来做的饭吗？”
“不是啦，凯尔斯阿姨被赫尔岑叔叔叫走了，那边需要她帮忙，所以就让陪伴智能体把我送来这里喽，”席菟安心地靠在妈妈怀里蹭来蹭去，“在这儿做饭的是柏少尉，妈妈快去尝尝他做的饭吧，超级好吃哦！”
——居然真的是柏时荫在做饭，这家伙会的还挺多。
席如诗突然想起自己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洗漱，于是先摸了摸席菟的脑袋，“好……妈妈先去洗漱，之后再去餐室，你和柏少尉如果饿了就先吃饭吧。”
“饭菜摆在厨房的小餐台上，我是在那儿吃的，”席菟歪头看她，语气有些犹豫，“柏少尉说他还不饿，但是我觉得他好像是在等着和你一起吃饭，妈妈……那个，如果他来做我的新爸爸，我还要像先前在艾特肯家族那样，住到他的家里去，和你分开吗？”
突然牵扯到旧事，席如诗心中一痛，将女儿搂在怀里的手紧了紧，安抚道：“怎么会？阿菟和妈妈永远都不会分开，还有，谁跟你说他是新爸爸了？”
“我自己猜的，”席菟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侧颊，又软又痒，“……我也不想和妈妈分开。”
——原来是分离焦虑和缺乏安全感。
席如诗心中警醒，随后也觉得是时候交代一下柏时荫的身份了：“一直照顾你的马尔科上尉不是受伤了吗，柏少尉是来暂时接替他的工作的，并不是跟妈妈之间有什么关系，妈妈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永远永远最爱阿菟，谁都比不了。阿菟如果不喜欢柏少尉来接替马尔科的工作，妈妈立刻就把他换走，好不好？要换吗？”
“唔……那还是算了，”席菟现在知道他是来当生活警卫的，终于放下心来拒绝了换人的事情，还有点高兴地搂住席如诗的脖子，真心实意评价道，“他做饭真挺好吃的。”
——太好啦，自己始终都是妈妈最爱的宝贝！谁也比不上，哼！
-
“怎么样，好吃吗？”
柏时荫看着席如诗夹了一筷子菜心放进嘴里，目光中带着期待。
他和席如诗在厨房小餐台前相对而坐，两个智能体陪着席菟去了影音室，和她一起看最近刚播出的新一季动画片。
“嗯……又脆又清甜，比打仗那几天吃的例餐香多了，”席如诗抬眼回望柏时荫，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点打趣，“天呐，这就是小灶的味道吗？我打仗这么多年，这顿好饭终于也是被我吃上了。”
柏时荫失笑，抬手递给她一碗黑米燕麦饭：“喜欢就多吃，本来这些就是给您准备的……前两天虽然我在前线，但也知道后方被偷袭过，您基本上没怎么休息，罗珊都跟我说了。”
席如诗嚼着嘴里的牛肉，朝着他单手比了一个3，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才说：“……足足三次，光是要塞交通枢纽就被炸得只剩下十七个能稳定运营，傅星来还被议会拖在帝都星那边，光网应用得提心吊胆，好在信息通讯部队那边很争气。还有呢，要不是29师的参谋长终于醒了，我手里的活简直要忙不过来！嗯～这个炖肉做得好吃，等我有空也要学一学……哎？你怎么不动筷子，陪着阿菟吃过了？”
“没有，我听入迷了，”柏时荫转头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注意到席如诗的小动作，淡淡一问，“……您不喜欢吃胡萝卜？”
刚才在她夹菜的时候他就看见了，筷子尖扎住牛腩块的同时还推了一下旁边的胡萝卜块，好像速度很快别人就注意不到一样。
“嗯……也不是说不喜欢，”席如诗闭了一下眼睛，想了想措辞，“它作为配菜出现在菜肴里借一个味道，我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如果让我在夹菜的过程中将它作为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吃下去，我又觉得没必要……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
“明白了，”柏时荫伸筷子夹起了那块被她推走的胡萝卜，放进自己碗里，“胡萝卜在您的认知里，大概应该跟葱姜蒜坐一桌。”
“差不多吧，”席如诗当着他的面夹了一筷子细弯月形状的洋葱，“我甚至可以专门夹一筷子这个，但对于吃胡萝卜还是接受无能。”
“嗯，我懂了，”柏时荫点点头，“日后做饭的时候我会注意的。”
“你要怎么注意？”席如诗目光一动，带了点挑衅，“专门给我炒一盘子胡萝卜？”
“怎么会，那也太邪恶了，”柏时荫被她的想象逗笑，“当然是做完饭之后把胡萝卜提前都挑到我自己的碗里啊。”
……嘶。
席如诗突然发现这个家伙有时候说话坦然得让自己很难招架，于是决定低头吃饭，低声回了一句：“倒也不用……你帮我照顾好阿菟就够了。”
“阿菟小姐倒是不挑食，”柏时荫谈到席菟，语气变得柔和许多，“……您把她教育得很好。”
席如诗听着他落寞温和的语气，突然间想起在他潜意识里看见的、他在战争中没能成功护住的、老师家的小女儿。
那个小姑娘在逝去之前，好像也和席菟差不多大。
她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该说点什么来不动声色地安慰对方，却在下一秒接到了一条手环短讯。
内容很短，但席如诗在看过之后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头。
柏时荫打量着她神色的变化，猜测着短讯内容，碍于身份虽然好奇却也不能多问，这让他感觉到有些掣肘，只能调动理智将微微泛起涟漪的负面情绪暂且压制下去，专心做好一个陪同上司用餐的背景板，尽量不要去打扰席如诗的沉思。
不料，席如诗却并没想隐瞒他这条消息，而是相当直白地告诉了他：“帝都星上的情报处发来的，刺杀马尔科上尉的那名宫廷侍者在囚室里自尽了。”
柏时荫感到有些诧异：“怎么做到的？”
“顶尖特工要想自尽方式可太多了，”席如诗摇摇头，“短讯里没说，但我想，这边的收尾进程要加快才行，情报处的主场在帝都星，而不是前线……我们不该因为一次外出剿匪，而忘记自己真正应该负责的领域。”
“是，”柏时荫想了想，问道，“那么，在收尾过程里，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席如诗看了他一会儿，重新捧起饭碗：“当然。我这边遗留的都是文书和审讯工作，应该用不上你，但你可以去尝试着帮一帮你在这几天里认识的战友们……不过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先吃饱饭。拥有一具保持良好状态的身体是一切活动得以开展的基石，这是我从小就在老师那里听到的教诲。”
柏时荫点点头，深以为然。
